正文 第4章 第二座城 婚禮(2 / 3)

這場婚禮舉辦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不靠譜,畢竟表姐連對方的底細都沒查清楚就亂來,實在太草率。申雅莉出於好奇心,帶著顧希城一起去參加了婚禮。兩個新人走向神父之前,新郎居然說出了一個事實:其實他是表姐朋友的頂頭上司。早在幾年前,表姐還在澳大利亞的時候,他就在自己的下屬那裏看見過表姐的照片,而且對她一見鍾情。所以,這場婚禮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有預謀的。

這種幾乎隻會出現在電視劇裏的邂逅,把申雅莉徹徹底底感動了。再回頭一想自己和顧希城的邂逅,真是一點都不浪漫—上高一的時候,同班同學偷偷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那個男生學習很差,但家裏特有錢,靠關係進了我們學校……你看,他長得就像女孩子一樣”,然後她回頭,看見了趴在桌上睡覺的顧希城。像是對她的視線有所感應,他也抬頭看了她,不,是瞪了她一眼。

“你已經讓我錯過了浪漫的邂逅,不可以讓我再錯過浪漫的婚禮。”表姐的婚禮結束後,她這樣對顧希城說,“你說,你什麼時候向我求婚?”

當時顧希城剛開了一瓶芬達,聽見這句話嗆得猛咳了幾聲:“我們才剛上大一啊,這麼早你就想把我綁死?”

她非常厚顏無恥:“早綁也是死,晚綁也是死,你趕快招了。”

顧希城橫了她一眼,本來想說點話來噎她,但想了一會兒,忽然認真地說道:“我不想用我老爸的錢給你買戒指。以後等我畢業有自己的事業了,再買戒指給你。”

“借口,都是借口。”她咬了咬牙,“等你有事業了,肯定會第一時間把我甩掉。”

被她這樣無故找碴的次數沒有五百次也有三百次,顧希城已經很淡定了:“這樣,先拿這個充數。以後我會換更好的給你。”

他摘下來芬達易拉罐上的鐵環,握住申雅莉的手指,把鐵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現在的我就隻值這個價,還望娘子不要嫌棄。”申雅莉眨了眨眼,輕輕捏住那個鐵環,其實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但還是傲氣地說:“這叫長遠投資。我等你升值,買最好的戒指,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裏跪下來給我求婚。”

看著柏川和淺辰手指上戴著的戒指,申雅莉不由壓緊了手袋。在最裏麵的錢包裏,有一枚小小的鋁製易拉罐蓋子。蓋子後半截已經被摘掉,隻剩下小小的鋁環。宣誓過後,柏川走過去吻了淺辰。同一時間,樂隊奏響了聖潔的音樂,無數細細的擦弦聲融合在一起,竟令人有一種感動。在這種情況下看見兩個男人親吻,在場的人,哪怕是再直的直男,也不由感到觸動。看著遠處穿著雪白禮服的人,申雅莉十指交握,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儀式結束後,兩個主角走到教堂門前的台階上。所有賓客圍過去,等待他們出來拋花束。因為之前在“誰拋花束”的話題上引發鬧劇,眾人都開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當然,這種話題是丘婕最熱愛的。從出來以後,她就一直在說一些李真聽不懂,申雅莉半懂不懂的話題:“像淺辰這種受,就是欠調教,如果柏川在這上麵還讓著他,以後就會變成忠犬。”李真精致的臉上完全是茫然:“她在說什麼?”

“不知道,可能又玩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遊戲吧。”申雅莉聳聳肩。眾人的腳步驚起了草坪上的白鴿。它們撲打著翅膀,一部分飛向高高的藍天,一部分停留在教堂的尖頂上。一群穿著雪白公主裙的小女孩拎著花籃出來,像小天使一樣笑著,把白色的玫瑰花瓣一路撒在階梯上。與此同時,和煦的風自郊外吹來,將那些花瓣高高地拂入空中。

花瓣漫天飛舞,大片大片撒落,間隙中隱約呈現著賓客們歡樂的笑臉,還有兩個人幸福的表情。就好像聖誕提前到來,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下起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旋轉飛舞的花瓣太美麗,滿腔的激動令人想要大聲喊叫。這一刻,申雅莉提著一口氣在胸口,抬頭看著那些花瓣。她沒有再看周圍的人,但總是覺得時間的界限已經很模糊。好像變成了十來歲的自己,再低下頭就可以看見自己身邊的希城。

然而,剛低下頭想轉身對李真說“這宴席辦得真好”,卻看見了站在斜對麵台階高處的男人。那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深紅襯衫,明明皮膚雪白,但側臉的輪廓卻在陽光中深邃猶如峽穀。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猛地按下快門,完全靜止了。

就連教堂上方白鴿扇動翅膀的聲音,也像是無法穿透停滯的空氣,過了很久很久才搔癢般在耳膜中輕輕震了幾下。教堂裏的唱詩班吟唱著讚歌,緩慢而聖潔,像是一場漫無止境的沉默。在低音大提琴的伴奏下,小提琴的和弦穿透厚重的石門,噴薄到陽光下,仿佛把他們所在的世界也洗滌得幹幹淨淨。

他原本和自己一樣,也在抬頭看著那些花瓣。但她才看到他沒多久,他就像有感應般轉過頭,隔著人群與花瓣注視她。剛烈的陽光從高空中漏下,在白雲與白雲交疊的地方,劈開一條靜止的金色閃電。

男人臉頰線條是舒適而優雅的,但連眨眼時睫毛微微顫抖的瞬間,都像是在影碟機中刻意放慢了,像是時間的沙漏被上帝悲傷的手掌捂住。連同那些振翅的白鴿,救贖的音樂,也都不忍地放慢了腳步。然後,他朝她微微一笑。

“希城……”她聽見自己小聲地念出這個名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推開人群,直接朝那個人衝了過去。不要離開。不要再消失了。雖然他隻是對她禮貌地笑了笑,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柏川和淺辰身上,但這回不一樣了。他一直站在那裏沒動,如此真實,不像夢境。可是,她才走到一半,一個道黑影在上方飛過,然後一團東西掉在了自己懷裏。申雅莉呆呆地看著懷裏的花束,又抬頭看了看台階上的淺辰和柏川。他倆一起朝她笑了笑,好像是一起扔出來的,還是故意對著她扔的。“啊啊啊啊—小淺你太偏心了,我剛才搶得那麼奮力你也不朝我扔,居然扔給雅莉!”丘婕在後方一陣慘叫,就和一群人興奮地湊過來,把申雅莉圍得水泄不通。

“恭喜一姐,下個結婚的人就是你啊!”

“哈哈,天後終於要找到歸宿了嗎?”

“恭喜!恭喜!”

“哇,申天後的新郎會不會就在今天的婚禮上出現呢?大家趕緊給她配個好男人呀,哈哈哈哈……”柏川和淺辰進入了教堂裏。四周依舊是一片起哄的祝賀聲。申雅莉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那個男人已走上台階,也跟著走進了教堂。教堂的彩繪玻璃被陽光照得發亮,像是萬花筒一樣五彩繽紛,卻也像萬花筒一樣不真實。音樂沒有停止,花瓣依然在風中亂舞,但他的背影卻逐漸離開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印度宗教中有個詞叫 Moksha,意為解脫,徹底的自由。

人們時常在囚徒的身上發現一種奇怪的現象:一旦他們刑滿,離開監獄,就會變得十分沒有安全感,甚至想回到牢籠中。這便是他們對“解脫”,也就是責任的恐懼。雌性生物希望被雄性生物鎖住、控製、囚禁,也與擁有更多的畏懼感脫不開幹係。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需要睡眠與做夢。夢是一種對恐懼的宣泄,能夠讓白天理智下壓抑的東西完全解脫。睡眠科學研究者發現,一旦人們幾天不睡覺,會先將他們逼瘋的不是疲憊,而是精神的壓力。

突然從夢中被喚醒的人,無一例外會心驚肉跳。所以,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重進教堂,在人群裏看見那個男人背影的時候,心跳才會這麼劇烈吧。但申雅莉還是假裝無所謂的樣子,眉飛色舞地走過去,興致勃勃地揚了揚眉毛:“柏天王,你就這麼進來把你家小淺丟外麵嗎,不怕他對你有意見?”

是在對柏川說話,也沒有看那個男人,但眼角的餘光發現他在看自己,申雅莉的手居然比第一次試鏡時抖得還厲害。更糟糕的是,連牙齒和嘴唇都在發顫。如果不是因為人多,她虛張聲勢的聲音被蓋住,別人一定會以為她剛被扔到玉龍雪山頂一個小時又被撈回來。

“雅莉,你來得剛好,聽說你對建築挺感興趣的,我有個朋友可以介紹給你。”柏川指了指身邊的男人,“Dante(但丁),你肯定聽過他的名字。”申雅莉愣了一下。 “Dante?不會是我聽過的那個Dante吧。”不要說她對建築很感興趣了,就連普通人都知道這個在歐洲揚名的頂級建築師。“亞洲的安東尼奧 ·高迪”,很出名的。隻是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男人。頭腦已經無法思考,但還是維持著很體麵的社交辭令。申雅莉轉過頭,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一直有拜讀你的作品,久仰大名。”男人回過頭來,也稍微愣了一下,然後也伸出手來:“這句話該由我來說才對,申小姐,你的每一部電影我都有看過。”申雅莉和他握手後,就隻是呆滯地看著他。這一刻,腦中真的隻剩下空白。

雖然當年希城走的時候已經很不好看了,血肉模糊,四肢分家,但是是她親自把他的遺體一處處拚好,又將他送入火葬場的。所以,這不是希城。她知道。可是為什麼……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長得這麼像的人呢?他們其實並不完全一樣。以前她總是覺得希城太孩子氣,希望他再高一些,再成熟一些,曾在心中偷偷幻想過幾年後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的。而那樣的五官輪廓,那雙含笑的眼睛……讓她真的覺得他沒有死去,而是躲在某個角落偷偷生活著,直到今天才變成了這個男人,出現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