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記憶就像沙漠中的巨大石像,哪怕有再堅毅的輪廓,最終都會被荒蕪的風沙模糊了容顏。風沙的名字叫做時間。任何力量、哀求、威脅、哭泣,也留不住……殘忍的時間。
申雅莉把尷尬的白風傑夫婦扔在後門外,又回到教堂裏,看見李真和丘婕在淺辰身上蹭來蹭去。同時,她看見了柏川眼中零下百度的視線。所幸丘婕話題轉得快,雙手捧心地看著他們,眨巴著眼睛問道:“柏天王,阿辰,說說你們的感情發展史嘛!”
淺辰呆了一下,瞥了一眼旁邊的柏川,大大咧咧地笑了:“其實,我開始是他的粉絲啦。
他比較賞臉,我們先是朋友,然後就慢慢發展成這樣了……”柏川單手插在褲兜裏,冷冷地揚揚眉:“真好,把威脅我的經過直接省略了?”淺辰的臉變了,但迅速反擊道:“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誰叫你要瞧不起人,說那些話來侮辱我!”周圍圍著他們聽八卦的人裏,有人驚訝地說道:“啊,柏天王居然會羞辱人嘛!”
“是啊,平時裝得好罷了,以前都不知道他這麼歹毒,第一次見麵就這樣說話,真是好打擊人啊。”淺辰故作憤怒地橫了柏川一眼。“原來這兩個是歡喜冤家。”丘婕深沉地點點頭,“那你們是誰先動心的呀?”柏川和淺辰同時說:“他。”眾人默然。
“好好好,我先動心。”柏川無奈狀,“小辰,今天我讓著你,回去我再和你慢慢說。”淺辰繼續毫不留情地反擊:“你別在大家麵前說得像是在讓著我一樣。當初瞎吃醋的人是誰啊,你就是個大醋壇子。”李真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你們兩個,結婚當天還打情罵俏,肉麻死了,是嫌我們這些人還不夠嫉妒嗎?”丘婕十指交叉呈祈禱狀,感動的淚花在眼中滾動:“是啊,就像初戀一樣,太浪漫了。”每次聽見淺辰用那種很欠打的口氣說話,都會覺得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都是個大男孩的樣子,也難怪飽經世事的柏天王會這樣喜歡他。也難怪自己會這樣喜歡他。真的能從他身上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每次打開手機,上麵幾百個隱約有印象卻異常陌生的聯係人都令人有些茫然。發展的對象、交往的對象也有了一定數量。不過彼此都是成年人,懂得恪守原則、劃清界限、為自己與彼此都留下充足的空間。遇到爭吵,都會心照不宣地保持冷靜與沉默,之後再做好表麵功夫和好。
人的心並不是拚圖遊戲,可以拆開了又裝另一塊上去。所以,即便是分手,把傷害減到最低,也是必須優先考慮的事。相識與分別漸漸變得沒有明顯界線。減少見麵時的熱情,減少打電話的次數,生活中就自然而然又少了一個人。肆無忌憚又張揚地愛著一個人,對一個人做出各式各樣過分的事之後又心疼,其實也不是沒有過。
想起了大學寒假時發生過的一件小事。
新年剛過,顧希城到她家玩。
那時,他和她的父母熟得可以直接叫爸媽,所以帶了新年禮物,就直接跑到她房間和她一起看電影。在他帶來的一堆DVD裏,她跳過了都市喜劇,居然選了南京大屠殺的電影。因為朋友對她說“這片千萬別跟男友一起看”,她以為是很感人的電影,這樣顧希城說不定會做出撲到她懷裏哭泣之類的傻事。
結果看完以後,憤怒感遠遠高過傷感。“小日本不是人啊,我最討厭日本了!”她抱著電腦一臉憤然。顧希城點點頭,繼續翻手裏的雜誌,似乎沒有她想象中那麼感性。於是她不爽了,扭過頭說:“你也要一起討厭日本啊。”
“我對日本沒感覺,不討厭也不喜歡。”她還沉浸在電影的悲憤中,還狠狠拍了一下鍵盤:“不行!我討厭的東西你也必須討厭,你不討厭就是不愛我!”
他歎了一口氣,轉過腦袋看向她:“莉莉,你的強迫症又開始了。”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喜歡日本AV才幫它說話!你太虛偽了,嘴上說什麼那種事要結婚以後,實際上就是個大色狼!你,你朋友的電腦桌麵還是蒼井空!”
“我朋友的桌麵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對日本真的沒感覺。何況,你也不討厭日本,隻是現在看了電影情緒化而已。”他揚下巴指了指櫃子上的帽子,“如果真這麼討厭,就不會讓阿姨專門在日本幫你帶那頂牛仔帽。”
她一聲不吭地衝到櫃子旁,抓著帽子就往窗外扔去。顧希城的臉都白了:“你很喜歡那頂帽子的,怎麼為了跟我賭氣就把它扔了?”
“我說了,我討厭日本。以後日本的東西我都不買了!”她坐在一邊狠狠地說,其實心裏後悔得要命。
他看完了手中一頁雜誌,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她心裏更後悔了。本來是好好的新年,卻被她這種臭脾氣弄成一團糟。現在希城也被自己氣跑了,鬱悶得想撲在床上大哭一場。可是過了幾分鍾,希城居然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她的帽子。他把帽子掛回原來的地方,又重新坐回床上,繼續看書,同時有些無奈地歎了一聲:“別亂丟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不然找不回來後悔都來不及。”
她委屈地坐在角落看他:“你又知道那是我最喜歡的帽子。”他終於抬頭了,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每次買新衣服都把我當試衣鏡,在我麵前換了一套又一套,沒有哪次穿牛仔褲不會配一次那帽子,在我麵前還想撒謊,省省吧。”她一下說不出話來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咬著下唇,眯著眼睛看他。他繼續打開書,也不抬頭看她,平淡地說道:“別看我,很多時候我比你爸媽都了解你,比你本人還要心疼你自己。”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明明是很想抱住他哭一場,最後卻因為被戳穿心事覺得很丟人,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逼他為完全不存在的錯誤道歉。那時候,她的朋友們經常說,申雅莉你就繼續作吧,你記得,人品是有限的啊,你把他對你的好全部耗光了,將來遲早得加倍償還,積點德啊。丘婕甚至還說,姓申的,我現在就幫顧希城掐死你,是替天行道。
提前準備的儀式,其實也就是結婚儀式還有幾分鍾就要開始。眼前一身白色甜甜蜜蜜的新人居然開始鬧別扭了。前提是丘婕這個麻煩製造機提出了個問題:“一會兒要扔花束吧,那你們倆誰來扔呢?”
誰知,柏川和淺辰居然又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他。”
沒想到他們竟真的準備了花束。大家都呆住了。二人間一陣鴉雀無聲的尷尬過後,柏川先疑惑道:“小辰,怎麼花束要我來扔了?”
“我說隻要酒宴就好,你非要加這個儀式,那肯定就是你扔啊。”淺辰理直氣壯得很。柏川遲疑了一會兒,似乎是考慮對方麵子壓低了聲音說:“但是我們倆之間……你才是‘新娘’,不是嗎?”
“兩個男人之間還分什麼新郎新娘啊,就是你扔!”
“不行,這太不符合邏輯了。求婚是我來,帶爸媽到這裏是我來,戴戒指是我來,扔花束還是我來?這是我一個人在結婚嘛。”淺辰呆了一下,但餘光掃了下周圍人圓鼓鼓的眼睛,臉有些紅了:“我不管啊,你扔!”
這已經完全是無理取鬧。“你……”柏川眯了眯眼睛,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臉,看上去生氣,眼神卻寵溺得要命。看見這一幕,連作為朋友的我都感到了濃濃的幸福。這到底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讓他們克服困難、旁人的眼光,最終順利走在一起,成為一生的伴侶?可是,為他們感到開心的同時,心卻像是揉入了破碎的玻璃。那些過去的人,過去的話,一直反複出現。和希城在一起的時候年紀太小了,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次。但他說的一句話,她卻從來不曾反駁過:“很多時候我比你爸媽都了解你,比你本人還要心疼你自己。”還有……別亂丟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不然找不回來後悔都來不及。同一時間,申雅莉的手袋震了一下。以為是有人打電話來了,她難得手忙腳亂地拉開手袋拿出手機。結果,看見的卻是提醒鬧鈴。
每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前一天,手機上都會有自動提醒。實際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裏,她不曾有哪一天會忘記這個日子,卻偏偏要設置鬧鈴來提醒自己。仿佛自己真的很忙,真的會忘記這一天。
她屏住了呼吸。他們還在高中時,連老師都說要吃他們的喜糖。他們的愛情,其實原本應該是和柏川淺辰一樣的結果。“雅莉,你是不是現在特想希城?”—剛才,丘婕這樣問她。她並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你是不是現在特想希城?你是不是現在特想希城!
婚禮馬上開始,雷動的掌聲響了起來。申雅莉甚至連把手機裝回去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用力鼓掌到手心發疼,和身旁的兩個姐妹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屏幕上的提醒亮了一分鍾。之後,上麵一排簡單的字,也隨著一起變成一片沉寂的黑色:明天給希城掃墓。
大一的時候,申雅莉三十歲的表姐被華裔澳大利亞男友甩了,一氣之下直接回國工作,卻被傳統的家人逼著結婚。表姐根本沒從前一段戀情中走出來,情緒很不穩定,每天下班就隻去酒吧買醉。有一天晚上,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帶到了賓館,他卻很紳士,沒有碰她。第二天早上兩人衣冠楚楚地從床上醒來,她直接跟對方說“我們結婚吧”,男人隻說了一聲“好”,兩人就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