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警備起來,嚴肅地說:“我不懂你的意思。麻煩你說清楚。”
“你還要裝是麼?那咱們就把話攤開了說。就是你送我鑽石那晚上,你把我衣服脫了拍的照片。”雪光中,他的眼中有明顯錯愕的情緒,但也隻是一閃而過。他淡淡地笑了:“在你眼中,我是會做這種低級事情的人?”
隨著她沉默盯著他的時間加長,他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而他不知道,其實現在的申雅莉就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她已經不敢再向他暴露自己更多的缺點,所以故意放低了聲音,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Dante,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你還不夠了解我。我可是為了進娛樂圈,為了前程,把初戀男友甩掉跟小開跑掉的女人。那時我還在上大學呢。現在都過了十年,你以為這圈子裏什麼髒事我沒見過?你以為曝光一張我就會害怕麼?你鬧得越厲害,我的電影票房越高。”
她看見雪花在路燈下旋轉飄搖,落在他黑色的劉海上。他靜默地看著她,始終沒有說話。終於,她用沙啞卻凶狠的聲音說道:“警告你,別來惹我。否則先死的人肯定是你。 ”
“我現在是很後悔來惹你了。”他指了指那個信封,“今天過來主要是想把這些東西還給你,然後跟你說一下,我們分手吧。”他說得太過雲淡風輕,導致她停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分就分吧。”
“那我走了。再見。”
他剛轉過身,她就在後麵自言自語般說道:“我覺得真的挺有意思的。都分手了,我卻還不知道你的姓。我們這真叫戀愛麼?”
“你還記得周叔叔和楊阿姨麼?我爸去世以後,我到西班牙跟他們住一起,移民時過戶到他們家,所以護照上是姓周。”他背著她,淡漠地說道,“至於我的真實姓名,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麼?”
最後一句話像是重石一般,狠狠擊碎了她偽裝的麵具。她在他的背後紅了眼眶,但還是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你還在恨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報複我,對麼?”
“可能吧。”他徑直走向自己的車。
“希……”
她還沒叫出口,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原本想要忽視電話拉住他多問幾句,但一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李真”,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然後,手機裏傳來李真連珠炮般的聲音:“雅莉,我剛才看到一條一周前的新聞,怎麼Dante後天要和 Paz結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看過這條新聞沒有?”
大概長時間的忙碌真的令她感到累了。
她不願意再多思考。隻是看著他的車發動開起,然後開向與她背離的方向,最終消失在十二月寒冷的雪夜中。
其實,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中性的,當它被賦予了感情,那也是人為的。當一個人過度悲觀消極的時候,除去天生如此的例子,更大的可能性是來源於他或她自我調節的能力。從哲學角度看,快樂或者悲傷兩種情緒,人在一個時間段隻能占一種,當我們覺得快樂的時候,絕對不會感到悲傷。反之亦然。同時,充實的生活卻可以把任何情緒都衝淡。這也是為什麼一個人在快樂的時候應該放鬆享受,在悲傷的時候應該讓自己變得忙碌。
申雅莉深知這個道理,她覺得很幸運。因為分手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忙到抽不出時間來悲傷。她甚至連思考顧希城真實想法的時間都沒有。
一天通告結束後,她和阿凜坐車去趕當日最後的通告——《巴塞羅那的時廊》的首映。她按下車窗,看見繁榮熱鬧的街景,忽然想起分手前希城說過,國外的聖誕節和國內過法完全不一樣,那時候街上是沒有人的,交通工具也基本都停了,大家都在家裏做聖誕大餐,就像中國的春節一樣。而西方人對待春節反而像亞洲過聖誕一樣,喜歡到外麵湊熱鬧。春節期間,中餐廳總是會爆滿,而且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近些年來,平安夜早已成了變相的情人節。熱戀中的女生往往會在這一天撒嬌打滾向男友討禮物、鮮花、浪漫的約會。申雅莉看見街上挽著戀人胳膊偷笑的女孩子,那個表情讓她瞬間想起去年網上一個很火的帖子《為什麼說申影後演不來感情戲——點評爛片〈忘不了〉》。那篇文章從一開始就非常毒舌:“最近上映的《忘不了》,不論皇天和柏天王再怎麼用力捧它,我們都不能否認,它是毀在了一姐和新人模特手裏。這說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會被宣傳忽悠。模特演技太差,隨便舉個例子,有一幕她和影後同時被綁架遮住眼睛,丟到了不同的車裏。男主角柏天王出場,兩輛車同時搖開窗子,影後第一反應是慌張地左右搜尋,找到天王的身影,吃驚了一下、思索過後再搖搖頭——這裏不得不讚一下影後果然是老戲骨,有幾把刷子,演得非常逼真。但到了模特身上,就變成開窗前她就知道天王在哪一樣,比神槍手還準地用眼睛朝他射了一瞪——敢情你是真間諜、千裏眼還是占卜師啊?這類亮點對比全片無處不在,各位可以盡情去觀摩。
“可是一到感情戲,影後就完全不夠看了。天王失戀醉酒,誤以為影後是模特,把她抱到了懷裏。影後靠在他的胸前微微一笑——卡,就是這裏!這個劇情裏,影後暗戀天王已有多年,但天王抱著她的時候,她笑得那個優雅、端莊,仿佛老佛爺一般。我說姐姐,你這會兒演的是被你暗戀了多年的男人抱著的女人,你是怎樣做到笑得如此氣定神閑的?你這真的是愛上了男主角嗎?不能因為你和柏天王私底下是好兄弟就真演成兄弟了好嗎!好,剛好在這個時候鏡頭切換,變成天王醉酒幻想中的場景——自己抱著模特正在告白。反觀模特的表現,真是令人相當意外:她靠在天王懷裏把頭埋低,那小臉上綻開是滿滿甜蜜的竊笑,被愛人寵著偷樂卻又怕被對方發現的樣子,真是讓人看得恨不得把這小女人攬到自己懷裏來疼一疼。更“杯具”的是,導演似乎比她們更不懂揚長避短,這麼活靈活現的一幕完了他不趕緊截掉,居然又回到現實中,把鏡頭對準了申天後那張老佛爺的臉……”
以上省略上萬字後,這位毒舌網友的總結性發言是:“柏天王,有傳聞說你在策劃秘密結婚無心拍戲,我之前是一個字都不信,但現在我真信了!申天後,別的女星是戀愛被人阻撓,但對你,算我求求姐姐你了,去談場戀愛吧,別當滅絕師太了!看看你演的什麼玩意兒,柏川這製片人監督的又是個什麼玩意兒!真不敢相信演出《 62分鍾》的你們,會拍出這種年度大爛片。如果這部電影主角不是你們,你們可以直接去電影院再接著拍《空城計》。”
曾經就有導演察覺了申雅莉不擅長拍感情戲,但這一事實真正在圈內外都傳開是從這部《忘不了》之後。以前不管被別人怎麼說她都不介意,但阿凜把這點評轉給她看以後,她覺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要害,內心久久不能平複。
其實她不是不懂感情,隻是遺忘了而已。畢竟太多年沒有完全投入地談過一場戀愛了,淡忘了那種被人寵著愛著的感覺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她對充滿感情戲的《巴塞羅那的時廊》其實也不是特別有信心。
直到她在首映式中發言結束,在大劇院中坐下。她身邊坐著容芬、淺辰、柏川、 Cheryl等等電影主創。一堆亂七八糟的電影宣傳片放了大概有半個小時,觀眾們興致高昂地討論著以後要不要看看這些電影。終於最後一個預告結束,所有的燈都熄滅了,黑色的大銀幕上出現了幾行白色的小字:皇天影業投資有限公司出品Fine Empire Pictures Presents導演:容芬Directed by Fen Rong緊接著,畫麵陡然變成刺目的白色調,觀眾們不由眯起了眼睛。一個留著短發的女性麵帶微笑,出現在熒屏中央。她站在巴士中,身後的擋風玻璃外是西班牙的華麗街景,她朝著鏡頭的方向鞠了個躬,卻有著與歐洲格格不入的大和撫子式教養。她彬彬有禮,吐字清晰地說道:“你們好,我是這次即將陪大家進行八日西班牙豪華遊的導遊。我叫佐伯江南。”
鏡頭依然停在她臉上,但遊客們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有東北漢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導遊,你的名字怎麼聽上去這麼像日本名字啊?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國人,我的名字也是中國名字呀。因為出生在浙江,所以給自己取名‘江南’。”
“我說的是你的姓,你不是姓什麼佐伯嗎?你一個好好的中國人怎麼給自己取個這麼小日本的名字?”
“先生是日本人,我嫁給他以後就隨他姓了。”隨著她的答案說出口,遊客們的討論聲驟然停止。她看上去很平靜,像是已經對這樣的狀況習以為常:“我和我先生是在這裏留學認識的,我們都很喜歡西班牙。”她停了一下,四下還是一片死寂。她臉上也沒有絲毫尷尬之色,隻是又一次禮貌地點點頭:“那麼,我把這次的行程跟大家說一下……”
“導遊導遊!”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像是想給她一個台階下,“你先生姓佐伯,那名字是什麼呀?”
“南。”說出這個名字,從她的眉梢到眼角,都蕩漾滿了溫柔,“南方的南。”她拿起導遊話筒,在司機身後坐了下來,開始向遊客們進行講解。隨著鏡頭拉向擋風玻璃的方向,她的聲音逐漸變小,悲傷的鋼琴曲逐漸變響。然後,地中海風情的美景一覽眼下。以直升機拍攝的場景再放遠一些,安達盧西亞的古老建築像是泛黃的積木一樣,伴隨著暗金色的陽光,占據了整個熒屏。當音樂響到最輝煌最令人垂淚的時刻,大銀幕正中央,手寫字體一筆一畫呈現於觀眾眼前:
巴塞羅那的時廊A Time
Cloister of Barcel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