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
“那種鬼天氣,你帶個失戀的人去,是想讓她更鬱悶嗎?”
“法國?”
“那種離西班牙這麼近的地方,還有肉麻的浪漫氣氛,那麼適合談戀愛的地方,你確定?”
“夏威夷?”
“大姐我謝謝你啊,雅莉和那人渣就是在海邊互相告白的。”
“南非?”
“丘小姐,你要知道,非洲的女性 75%以上都有過被強奸的記錄,剩下 25%都是被食人族吃了。所以那裏隻有強奸犯和受害者。”
“……媽呀,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
“呼,嚇我。我就說我去過那裏都沒出事……”
“你當然不會出事,應該說從你手下逃過一劫的非洲男同胞都非常幸運。”
“……”丘婕的忍耐度終於到達了極限,白眼一翻,把世界地圖往前麵一推,抱著雙臂靠坐在沙發上,“要去哪裏你自己想!”
顧希城結婚後的第二天,申雅莉隻接受了一個采訪,看上去精神很糟糕。李真和丘婕都覺得她一時半會兒恢複不過來了,所以商量著帶她出去旅遊。此時,李真翹著小指頭,跟清朝戴琺琅護指套的貴妃娘娘一樣翹著才做好的小指指甲,撚起那張地圖。她的手指在上麵劃來劃去,最後猛地指向正中心某處一個點:“就這裏了。”
“啊?”
“爬山,越高越好,這樣等她累到不行的時候,就會想‘媽呀,活著真好,人生真美好,失戀算什麼’。懂?”丘婕扁扁嘴,對李真豎起大拇指。她們火速訂好機票酒店,安排妥當行程後,直接讓人把機票送到申雅莉家裏。然後,很快接到了申雅莉的電話:“這幾天我要配合公司宣傳電影,去不了,你們去吧。”之後,丘婕以賣身給阿凜個人使喚半年的條件,換來了申雅莉的假期。
三人坐在開往機場的轎車裏。李真和丘婕坐在兩邊,申雅莉坐在中間。前座的靠背裏裝著一本商務雜誌。隻要有雜誌,李真作為模特的慣性就是習慣性地打開翻一翻。她抽出那本雜誌翻開了第一頁,裏麵赫然呈現的流線型建築讓她和丘婕都眼前一亮。
“這商務寫字樓真攻,是哪個公司做的啊……”丘婕眨眨眼,湊近了一些看,卻看見下麵閃閃發亮的“ Fascinante”,立刻臉色大變,啪的一聲把雜誌合了起來,認真地說,“近看覺得這風格太西式了,不喜歡。”
李真清了清嗓子,也趕緊轉移了話題:“說到這個,我覺得西方人的思維模式和我們差別真大。丘婕你有沒有和老外發展過?”
“沒呀。怎麼,你有過?”
“什麼男人我沒 KO過。”李真賤賤地搖搖手指,“不過,跟你說個很經典的事。當年我在法國認識了一個音樂製作人,藍眼睛,長得特帥,說的英語還帶著濃濃的法式腔調,又有情調,又浪漫。我倆剛認識沒多久都對彼此有好感吧,我們吃了一頓飯以後,他明顯對我很有好感,約好了第二天再次見麵。然後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麼?”
“你們上床了,然後他跑了?”
李真推了一下她的腦袋:“胡扯!我像是會做這種腦殘事情的女人麼?”
“那是……”
“第二天他跟我說,李真小姐,好消息!迪拜的海灘 Club錄用了我,我就要去那邊當 DJ了。半年就回來,所以這半年我們保持電郵聯係吧。”她揚了揚眉,用洋人說中文的奇怪腔調微笑說道,“然後,他就去 Dubai了。阿聯酋, Dubai喲。”
“啥啥啥……啥?你是說,他為了去迪拜當個打碟的,放棄了你這大美女還有音樂人的工作?”
“對。”李真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媽呀,他是瘋了嗎?”
“所以我說了,西方人的思想我們理解不來。在他們眼裏,金錢和地位真的就隻是生活需要而已,更重要的是享受人生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野獸派。他不理解什麼叫工作賺錢養老婆吧。”
“你認為國內的男人賺錢就真是為了養老婆?他們隻是想多賺錢泡妞。打個比方說吧,我遇到了兩個大牌製片人,都是先追雅莉不得,然後轉來追我,如果雅莉追到手了,搞不好他們會一腳踏兩船。一腳踏兩船,很銷魂的喲。”
“呀,好雷人,其實啊,他們就是欠收拾嘛。”丘婕動了動眉毛,“這種男人就該被小攻虐一輩子……”這時,一直戴著墨鏡的申雅莉打斷她們:“我去前麵坐吧。這樣你們講話也方便一點。 ”丘婕和李真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申雅莉下了車,在大雪中裹緊大衣,提著自己的包坐到前排縮成一團。後座的兩人一臉內疚,都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可是看著申雅莉的背影,她們隻能對望一眼,無奈地歎氣。
申雅莉其實明白她們的動機。她們是想告訴她,作為一個成年女性,一定要學會高姿態和無所謂。這些道理她都懂。自從得知他和 Paz也將在今日回西班牙的消息後,她就大徹大悟了。
小時候看見的世界是美麗而繁華的,實際真正踏進去,才發現它的每一個角落都長著無形的荊棘。一旦進入這個世界,許多少年時代的美好都會變質,要麼變成了易碎的泡泡,要麼變成了尖銳的利刃。
她從車內看見窗外模糊視線的雪和蒼白的天——當年的希城就是易碎的泡泡,它就像是一場夢,早已消失在了十年前的天空。隻是,他們還在同一個城市的最後一天,最後一次,她如此縱容自己去想念那個學生時代的顧希城。
曾經上學的時候,他們都還處於文藝少年的狀態,也都曾經給對方寫過信,上課傳過紙條。後來隨著人的成長與忙碌,信息技術越來越發達,電子郵件取代了書信,短信取代了紙條,隨後又被微博微信取代。那些帶著紙張墨水氣息的過去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這一回,她在去機場的路上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讓自己靜下心來給他寫一封信。
她從包裏拿出紙筆,將它們墊在厚厚的雜誌上。她垂著腦袋,寫下一排字——親愛的希城。
剛寫下這幾個字,眼淚竟就再也忍不住,毫無緩衝地衝了出來。她被這樣的自己嚇著了,偷偷擦掉淚水,仰頭調整了一會兒情緒,又接著寫道:親愛的希城:現在說這些或許會太晚了,但我們從來沒有機會正麵交流過,所以,還是決定給你寫這一封信。不管十年前的我有多麼傷心,多麼害怕爸爸生病,那都不是你的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我不該這樣武斷地自己做決定,這樣既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們的感情。當時我應該把所有實情都告訴你,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
所以,對不起。
你是除了父母外唯一把我當成珍寶對待的人,可我卻一直如此幼稚又自私。我對你造成的傷害,這十年裏已經加倍地反彈到了我的身上。這麼多年裏,我沒有一天完完全全開心過。所以,即便你不報複我,我也得到了報應。我向你發誓,這一切都會改變的。我也會改變——或許你再也不會看到了,但知道你還活著,今後的日子裏,我一定會比以前過得開心、堅強。我發誓。
我們最終還是沒有走向幸福的結局。我們不能再對此做出任何改變,但她一定會愛著你,和我一樣多。我也確定,像你這樣美好的人,一定會過上最幸福的生活。
謝謝所有你教會我的東西。
謝謝你教會我怎樣去愛。
謝謝你給我的,所有的記憶。
盡管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但我會永遠,永遠記住你。
並不是很長的信。寫完了一整封信,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連以前最愛說的“我愛你”都沒有寫。信紙上的字跡因為汽車顛簸而有些歪歪扭扭,她抬頭看著窗外的雪景,熄滅的路燈,被飛速推到後麵的樹木……不知過了多久,才和兩個好友一起下了車。
“是寫給顧希城的信?”丘婕小聲問道。
她點點頭,重新看了一下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團,扔在垃圾桶裏。丘婕的吃驚並沒維持多久,因為心中清楚,她這封信不是寫給Dante的,而是給她的初戀男友——那個會因為她不注意身體就比她還急的顧希城。
她裹緊大衣,穿過大雪,走入機場。Dante,還記得當初試鏡的時候,導演叫我演給死去九年男友打電話的場景麼?不知你是否記得,當時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忘了我吧”。在聖誕節早上你離開我家之前,你也在我的床頭留下了這句話。——現在,我答應你。
同一時間, Marco開車把 Paz和顧希城送到機場的另一個入口外。他看看正在後座補妝的妹妹,又對著顧希城搖搖頭:“為了自己愛的女人可以利用其他女人。這樣的做法其實我不是很讚同。”
“彼此彼此,她不也在利用我麼?”
顧希城淡淡一笑,拉開門下了車。撲麵而來的冷空氣帶著特有的氣息,刺激著他的嗅覺,令呼吸也比平時困難了一些。飛機場的大廳被冰冷的玻璃隔擋,向兩邊延伸,最終與高速公路融合在了地平線上。他把兩人的行李從後備箱提出來放在地上,等候著豔麗而慵懶的妻子。他站在正門前停留了一會兒,仰頭看著輕盈落下的漫天飛雪。這一瞬間,他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缺氧多年的囚犯走在了自由的蒼穹下。眼前的建築原本有著金屬與玻璃的身軀,也被積雪覆蓋成了一座白色之城。
他還記得他們在好友婚禮上的初遇。那時的花瓣就像這一日的雪,紛紛揚揚地擾亂了他的視線。他在那片花瓣雪中看見了十年後的她。她成熟了不少,身上穿著頂級的定製禮服,比起當年小女生簡單的漂亮,添加了太多優雅女性的韻味。可是,她接到花束時肆無忌憚露出笑容的樣子,還和高中時一模一樣。
有客機衝入高空的隆隆聲漸漸遠去,冬季的氣息和它的溫度一樣冰冷。他沉默地看著下雪的天空,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與她凝視的每一個瞬間,通紅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到熱淚無聲地流滿了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