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第二十四座城 逃避(1 / 3)

雖然站在房簷下,但看得出來他淋了不少雨,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他看上去不開心也不憂傷,臉色蒼白如同蠟像,像是通過這個顏色都能察覺他的身體已經冰涼。看見他這個樣子,她莫名其妙難過得想要大哭一場。然後,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緊緊地。

牛津大學每一年都會選擇一個年度詞彙。 2012年, BBC公布了他們選出的風雲詞—— Omnishambles。這個詞意味著一開始的錯誤,造就之後的極度混亂。沒有什麼詞比它更加貼切申雅莉的心境了。

國家調研數據顯示,近兩年內大城市獨居的人口將超過 20%,富裕的家庭離婚率會持續上升。在這種情況下,她卻無法用一個確切的詞來定義自己與顧希城的關係。其實工作忙碌的人不僅僅是她一人,之後一日早晨,她從顧希城與下屬的通話中得知他同時負責了多項工程,她生日之前其實都一直在西班牙加班,而且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必要兩邊跑,隻要留在西班牙就可以了。越是清楚這一點,彼此之間見麵頻率的增加就越會令她感到焦慮。

而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那些陸陸續續被打開的回憶。時間過得久了,被遺忘的往事就好像是古時歐洲人為節省材料而在羊皮紙上刮掉的字,既神秘,又讓人覺得遺憾。直到有一天,它們再度被喚醒,才知道原來打開記憶開關的並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或許隻是普通的朋友,一張簡單的照片,一個超冷的笑話,甚至隻是一行由無關人寫下的字,卻會讓你想起最重要的人,還有和他們之間發生的事。

周一的早上,申雅莉在公司聽候阿凜的工作安排,看他找到紙和筆,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間,用商用簽字筆在本子上寫下聯係人的名字和電話。她發現好像周邊用鋼筆寫字的人已經非常稀少。自己則更是連筆都不怎麼拿了。

學生時代在任何方麵注重的細節好像都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像是每天上課記筆記不知道該把鋼筆帽扣在筆上還是放在桌子上;像是坐在老師眼皮底下明明困得不得了但還得堅持睜大眼聽課;像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新衣服,附近坐了喜歡的男生,對方看了自己一眼,自己卻在摘不摘袖套中掙紮;像是每周一全班都會換座位,總是會期待能靠近那個男生和死黨的那個星期……

那時候,好像從一開始她就和班上的許多女生一樣,對希城的態度怪怪的,喜歡說他的是非,取笑他一些連他哥們兒都不會留意到的特征(例如他剛洗完頭一定會毛茸茸的發梢),在他麵前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就像有個星期她的座位調到了他右邊前排的位置,那個星期她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一次,卻總是和左後方的女生說話,被同桌問過“你這星期為什麼老轉過頭去”以後,她就尷尬地收斂了一些,但每天心情和以往是明顯不一樣的。

看見阿凜寫字,她想起了當年自己是如此熱衷於模仿希城的字。他雖然成績不好,字卻是出乎意料地漂亮。他寫的字所有短橫都微微往右上傾斜,總是纖長秀氣,但諸如“主”下麵的一橫、“市”上麵一橫、“要”中間一橫、“左”字靠左邊的一瞥、“紙”字靠右邊的撇鉤,等等,都拉得很長,因此看上去又特別又大氣飄逸。他還特別喜歡用細尖的鋼筆寫字,這和她恰恰相反。她當時受他的影響,特別去買了細尖鋼筆。新的細尖鋼筆寫字都不好看,要寫一段時間字才會好看,但寫太久字又會變得太粗導致分叉,所以她就以此為借口找他借了筆。筆杆上還有他手掌的餘溫,那一刻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寫字時她低著頭偷偷地微笑了。

這點事她一直記在心上。晚上回家後吃完飯,希城剛好也過來了,他洗完澡出來,半潮濕的頭發被揉得亂七八糟,更襯得他皮膚白淨年輕。她打開手機,隨便找了一條關於工作的長短信,把它和紙筆放在他的麵前:“來,你幫我把這個抄一下。”

“好。”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討論過性以外的話題了。他覺得有些意外,但不敢多問,生怕破壞了此時的氣氛,於是坐在桌旁開始寫字。看見他的背影,過去的記憶一幕幕湧入腦海。

當她看見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紙張上,看見那纖細的字體、長長的撇和橫,熟悉又陌生的痛楚已無聲地擴散在胸口。而當他的沐浴露和洗發香波混著的味道飄過來,她看見他的漸幹的頭發一如既往變得毛茸茸,這種痛楚已經上升到了極點。是如此想要從背後緊緊抱住他,可是做不到。她隻是和十來歲一樣,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看來這些年你真的沒怎麼寫字,高中時寫的字漂亮多了。”

他的筆尖停留在紙上沒有動,留下了一團小小的藍色墨暈。他輕輕笑了一聲:“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字。”

她後悔到腸子都青了。怎麼會提到這種話題,這已經不適合出現在他們之間。這樣聽上去就好像是她很懷念那段回憶一樣。她立即狡辯道:“很正常啊,那時我可是班長,全班同學的字都記得。”

他抬頭看著她,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像是對主人提心吊膽的寵物一樣溫順,把她拽到沙發上坐下:“我也記得班長的字,那是和班長美麗氣質一點也不搭配的圓溜溜字體。就像現在電腦上的幼圓體一樣。”

她忽然炸毛了:“什麼圓溜溜的,我的字才不圓好不好!”

“好好好,不圓不圓。那你寫來證明給我看看。”

“寫就寫!”

她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發現還是喜歡他的字多過自己的。然而,這好像比兩人在床上直白的對話還令她感到害怕。因為和他做愛的次數實在太多了,這段時間隻要想到他,她的腦中就隻有他熾熱的體溫、觸摸自己身體的手指。還有一次比一次粗重的低喘,就好像是從喉嚨深處直接發出來的一樣。他們很少對話,很少擁抱,連接吻都很少。她逼迫自己把這個人和初戀情人分離開。可是……

“莉莉,你的字還是可愛又工整。”他雙臂撐在膝蓋上,靠過來看她寫的字,“不愧是我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

“不準你說後麵那句話。”

“好,不說。”

看見他這樣寵溺自己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加複雜了。按之前的“行程表”來看,他們這時候差不多該進臥房進行慣例活動了,可這一刻她卻隻想和他再多聊幾句,有一點點想纏住他的胳膊,靠近他的胸口,咬他一口,或蹭蹭他的臉頰——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再次打住了自己妄想的念頭。

“對了,好像我回來以後你還沒去過我家,要不今晚去我家?”說完以後他像是怕她誤會一樣,又補充了一句, “可能換個地點會比較新鮮。”

迫切想要了解他的衝動是這樣難以控製,她幾乎沒經過思考就點頭答應了。

可惜這段時間她的狀態越來越奇怪,剛到他家也不願意直接和他進臥房,反而以肚子餓為借口打發他去樓下給自己買夜宵。待他穿好鞋,她又以“怕你選高熱量的東西”為由要跟他一起出去。他當然什麼都順著她,也盡量不在外麵碰她。但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裏,看著她長發蓋滿背部的背影,他終於忍不住了,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頭發:“莉莉。”

“嗯?”

“以後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化妝了。”他看著她因素顏顯得有些孩子氣的臉,“你素顏很漂亮。”

完全沒有任何征兆地,她的臉唰地紅了,然後匆匆躲開他的視線垂下頭去:“真的啊?”其實最開始和他在一起,她任何時候都會帶著精致的妝,直到他走了才會去洗手間卸妝。這兩天她是中了什麼邪,居然就這樣出門了……

“嗯,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

“再,再說吧。”

她努力掩飾的害羞給了他一點點動力,他微微笑著,牽住她的手。最讓人難以琢磨的地方就在這裏,其實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沒有做過呢?可是她卻在是否要回握住他的手這個問題上糾結起來。經過長時間的思想鬥爭,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做,手敏感而麻木地攤開,由他這麼牽著。這種可愛的反應令他不由情動,沒穿高跟鞋的她在他麵前顯得特別嬌小。他撚起她的一縷發絲,手指順次穿過她的長發,微微彎腰,勾下頭想要吻她。

她嚇得趕緊擰過頭去,低聲說:“不不不……不要。”

等等,這種戀愛模式是怎麼回事啊?他們幾時開始變得這麼親昵了?明明和他也就比陌生人熟悉一點,他明明是自己用來打發時間的道具,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舉止表現就跟男朋友一樣了?

——這是不對的。

這男人是見不得光的,如果他的存在讓別人知道了,那她的聲譽才算是全毀了。然而,生活就是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才有這樣的想法,電梯大門打開時,她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熟人。

那是媽媽的朋友霍阿姨。

她居然和顧希城住在一個小區。

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她這晚的表現完全可以打負分。看見熟人她的第一反應竟是先甩掉他的手,然後去按電梯的關門鍵。可電梯門被霍阿姨擋住了:“雅莉?”

“霍阿姨。”她硬著頭皮率先走出去。“你居然會在這裏,太巧合了。”霍阿姨犀利的眼把顧希城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臉上綻開了笑,“哦,知道了,男朋友住這裏對吧?”她趕緊搖手:“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這樣啊……”

但這樣的答案怎麼能滿足八卦婦女的欲望,霍阿姨拽著她的手就往旁邊拖去,用了很大的勁兒朝她伸出個大拇指:“我知道,咱們雅莉是大明星,談戀愛都低調。但我必須得跟你說一句,這男生很好,一表人才,氣質又好。我就愛看他,你眼光真好。”

“哪有,我和他真不是阿姨你想的那樣。”嘴裏雖然這麼說,心裏卻有一點高興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是做什麼的?”很顯然霍阿姨不愛看電影,也不關心時事新聞。

“建築設計。”

“建築師?建築師好!這種男人靠得住,以後結了婚肯定不會花心的,你可要好好和他相處啊,老大不小的,該結婚了……”

“好好,我和他好好相處。但霍阿姨你也知道,我這職業還是比較特殊,這事你可一定得替我保密。”

“沒問題,阿姨做人你放心。”

沒過幾天,媽媽和親戚輪番打電話到家裏來,追根究底盤問她那個高高帥帥的建築師男友是怎麼回事。在這之前,她不知用“工作第一”為由洗腦家人多少年,才把他們逼婚的癮戒掉,結果這一勁爆的消息傳出來,簡直就像一下給戒毒的人重新服了海洛因,完全刹不住車了。她應接不暇地一個個解釋,才總算說服了他們,答應他們如果真的發展得不錯,就把男友帶到家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