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她冷冰冰地跟顧希城交代了自己要背台詞,讓他不要打擾,晚上也不會跟他睡一間房。他好像並沒有介意,還是一副很支持她的樣子,然後獨自去了書房。可是,她在房間裏練習了一個多小時,就忍不住放下劇本,偷偷溜到書房門前。
從門縫裏能看見他開著台燈在看圖紙,不時還在上麵標記、畫圈。累的時候他會停下來用雙手捏一捏鼻梁,然後喝一口剛泡好的咖啡。她想,他現在心情一定很低落。畢竟一下子從世界頂尖企業的首席建築師變成失業者,是誰都會受不了。自己卻還對他態度很惡劣,實在不應該。
她悄悄去廚房泡了一壺茶,然後回到書房前敲了敲門,就直接推門進去了。房間裏的顧希城嚇了一跳,趕緊把桌上的速寫本反過來放好。她留意到了這個細節,但假裝無視地走過去,把茶放在圖紙旁:“喝茶吧,咖啡對身體不好。”他愣了一下,端起茶杯:“謝謝你,莉莉。”
“跟我就別客氣了。”她把頭探過去,看著他桌麵上的圖紙,“這個樓漂亮。”然後,她輕輕伏在他的肩上,頭靠著他的頭:“我真的特別喜歡你的設計風格,每一件都是藝術品。現在工作不順利沒關係,以你的才華,在哪裏都能大放光彩。”
她表現得很自然,他卻莫名有些緊張。他其實早該習慣與她獨處,可是此時此刻,她在自己耳邊響起的聲音如此溫柔,頭發輕擦著他的臉頰,身上有百合花香沐浴露的味道。盡管沒有動靜,這一刻的書房卻像是 Richard Curtis電影中音樂響起的美麗場景。他很想停下工作站起來擁抱她,但又怕破壞了這一刻的溫馨,於是隻能努力集中精力去繼續繪圖。
“我會打擾你嗎?”她把頭側過來一些,在很近的地方,用水晶般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不會。”他看上去是如此平靜,心裏卻早就亂了。她去牆角搬了一把椅子,準備坐在他身邊。誰知這個時候,他的肚子卻咕咕響了兩聲。
他尷尬地換了個坐姿,卻還是不幸被她聽見了。“肚子餓了?我去廚房給你下碗麵條。”盡管笑出了聲,但她聲音始終是輕輕的,就好像是會吵著熟睡的人一樣。“等等,不用了。現在很晚了,我自己去做吧。你早點睡覺,明天不是還要拍戲麼?”
“雖然沒你做得好吃,但我也會做啊。你是瞧不起我的手藝嗎?”
“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等我。 ”她根本不給他回話的機會,就伸手在他額上彈了一下,“不準小瞧我!”她直接小跑出去了。他怔忪地看著空空的門口,良久,才用手心撐住額心她彈過的地方,然後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感覺真是一種折磨。既然你愛的是以前的我,既然你對現在的我已經沒有愛情,那就冷漠一點吧。讓我一味付出,讓我迎合你,直到我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心情煩躁極了,他下意識又點了一支煙。然後,一聲細不可聞的歎息化作了長條的煙霧。看著它在金色的燈光下散開,就好像是迷幻一般的夢境。看著半支煙一分一秒地燒去,圖紙卻還是剛才那一張,完全沒改變。
口口聲聲說不愛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卻又和我做著隻有夫妻之間才會做的事。雅莉,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啊,你又抽煙!”
一聲低呼響起,門前的申雅莉已經飛奔過來,拽走他的煙,霸道地掐滅在幹淨的煙灰缸裏。然後,她把煙灰缸搬走,換成了剛煮的麵條:“現在每天因為吸煙死亡的人比戰爭時期死在槍口下的人還多,你知道麼?你餓成那樣還抽煙,真是可惡。”
光看看她額頭上和臉頰上的黑漬和變亂的頭發,就知道她不是經常下廚的人。但小小一碗麵,營養卻特別豐富,因為裏麵的肉末、雞蛋、青菜、香菜幾乎都快把麵條全部蓋住了。聞到濃鬱的油香,他的肚子幾乎又要叫了。他一語不發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麵。
她在一旁收拾桌子上的東西,眼睛卻在偷瞄他吃東西的表情。看見他大口大口地吃,禁不住背著他咬住下唇笑了。過了一會兒,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迅速把之前他倒扣的速寫本翻過來:“嗒噠!被我看到了,你的小秘密!”
“啊……”
他趕緊站起來想要奪走本子,卻已來不及。而她卻納悶了——出現在本子上麵的,竟隻是一個屋頂的構圖。“這有什麼好藏的……很好看呀。”盤繞著屋頂的浮雕,是大片凸出的風信子花卉圖紋。她忍不住伸手在空中順著那些浮雕劃過:“我喜歡風信子。”說到這裏,她又抬眼看看他,“快吃,不然麵都軟了。”
他這才低頭又吃了幾口,在騰騰熱氣裏點點頭:“莉莉,麵條很好吃。”
“少拍馬屁,我才不會再給你做呢。”她坐下來,用另外一雙筷子夾碎了雞蛋,又夾起一小塊送到他嘴邊,“來,你表現好的話倒是可以再考慮一下。”
燈光下的申雅莉未施粉黛,卷發也全部係到了腦後,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太太。而幾縷碎發垂在耳側,又讓她多了幾分嫵媚。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熬夜到天亮了。這一刻她在身邊,看著自己的眼睛笑得彎彎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漂亮。
不要再給我希望。
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誤會。誤會自己可以重新得到你。
“什麼?你包養男人?!”
“包養男人麼。”
丘婕和李真對同一件事的反應總是一致又差別巨大。很顯然,後麵那一句是李真說的。說完這句話以後,汽車剛好停在紅綠燈處,她揚起修長的手,對丘婕勾了勾手指:“把我的小鱷魚拿來。”
丘婕把深藍鱷魚皮化妝包扔給她,她翹起剛做過指甲行動不便的小指,拉開化妝包,接著說道:“千萬不要。告訴你,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他們總是習慣把一切都當成投資。他如果花了一百萬在你身上,他會希望你回報一百萬的溫柔。如果你無法回應,他就會不甘心,從而更加勤奮地追求你——丘婕,你的手拿開,別在我麵前晃——但是,如果你花了一百萬在他身上,嘖嘖,他就會整天想著如何負債而逃了。”
“你媽媽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開車的時候不能化妝麼?”丘婕怒火中燒。
“那你剛才就不該把化妝包給我。”李真輕踩油門在堵塞的馬路上緩緩開動汽車,雙手卻拿著刷子和化妝盒,對著反光鏡打腮紅,“這也是為什麼我跟男人在一起,甚至能忍受他劈腿都不能忍受他用我的錢。他劈腿,那他就可以直接滾蛋了,但他如果用我的錢,那可就是帶著我的錢滾蛋。不劃算。”
申雅莉坐在副駕上,看著麵前的道路猶如幻燈片一樣一格格被車蓋住,兩旁光禿的樹和高大的建築冷冰冰地覆沒了遠處所有的視野。車輛如此擁擠,不時還會有一兩個司機不惜以違反交通規則為代價發狂按喇叭。大風呼嘯而過,拍打著前麵跑車的大紅敞篷。這樣擁堵的高峰真是年關特有的景象。眼見車群總算疏鬆了一些,申雅莉說:“李真,你要知道, Drop Dead Diva裏的那個 Dead Diva就是開車化妝出了車禍才 Be dead了。”
這話嚇得丘婕抖了一下,臉色發白。李真卻無比強大,完全沒被嚇著,車還是平穩地開著:“這不可能,我駕駛技術好著呢,先告訴我你包養的是個什麼貨色,我再把當年我在米蘭和一個英俊的意大利賽車手飆車的故事娓娓道來……”
“顧希城。”
“哦,包養顧希城。什麼?包養顧希城?!”
此時,李真一個急刹車差點掛了前車的車尾。前方司機從倒車鏡看見這一幕,轉過頭來就狠狠瞪了她們一眼。李真終於認真對待駕駛了,趕緊把所有化妝品收了遞給丘婕:“你包顧希城?你懂不懂什麼是包養啊,尤其是女的包男的,一般是老女人出錢包養小白臉好嗎?顧小受年紀比你大,賺得比你多,你拿什麼包養他啊?你是在搞笑吧?”
“胡說,他現在沒工作,而且還住我房子,當然是我包養他。”
丘婕插嘴說:“顧小受要找事做,那不是分分鍾的事情嗎?”
李真推開她的臉,轉過頭義正詞嚴地說道:“雅莉,不是我想打擊你,你給人買房子,也得先看看人是做什麼的。哪怕他現在離開了 Fascinante,他設計的好幾棟大廈掛的可都是他的名字,你那是房子,人家擁有的是大廈。你拿你那小破房包他?你每個月拿多少錢給他啊?”
“三千。”
“……媽呀,我小瞧你了,你也是真舍得!”李真朝她伸了個大拇指。
“三千很多麼?”
“那還少了麼,話說你一個月不能掙這麼多錢吧?那可是快十台蘭博基尼了啊。”
“我說的是三千塊。”
李真眨了眨眼,大笑起來:“信不信我現在繞個彎就把你扔出去?免得你長成千年妖精把我們也害殘了。太厲害了女人,這種羞辱人的方法都能想出來。他現在肯定羞憤欲死。 ”丘婕疑惑:“羞憤什麼?我倒覺得顧小受現在就是在讓著雅莉,這叫哪門子的包養。 ”李真放心地揮揮手:“你想多了,雅莉肯定不會和他真做什麼的。說包養,其實就是把他關起來虐他。”
“不,這是真包養。 ”看著李真慢慢扭過來的陰森的臉,申雅莉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拚命補充附加條件,“我不管他怎麼想,反正我是可以在外麵玩的,他隻能伺候我,也不能幹涉我的自由,我隨時可以甩掉他,甚至還可以和別人結婚。”
剛好這時車又被堵住了,李真扭過頭來,聲音輕飄飄的,活像個女鬼:“那我問你,你在外麵玩了麼。”
“這……”
“你找其他男人了麼?” “……”
“你徹夜不歸了麼?” “……”
“你是每天都準點回家和人黏在一塊兒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