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戒煙記(1 / 3)

我們村盛產黃煙。改革開放之前,栽、賣黃煙收入是村裏兒娶女嫁、買菜糴糧等花銷的主要來源。故,各家各戶自留地栽的全是黃煙。黃煙育苗、栽管、割煙、捆煙、曬煙、賣煙也就成了村裏人的競賽項目。誰家黃煙產量高、質量好、賣錢多,自然就會被人推崇、羨慕。

1974年,我高中畢業後到生產隊幹活,令我尷尬的是,無論是生產隊還是果園隊,男人們皆會抽煙。人們歇息、開會、閑聊等,其卷煙、點火、吸食的連串動作叫人眼花繚亂。父親、大哥、二哥更是癮君子。唯獨我是另類。不知為何,我最討厭的活計就是抹煙茬、掐煙心、割煙葉。霜降時節,村子四周全是煙架,到處飄散著煙葉的芳香。人們爭著、搶著尋找最好的煙葉嚐鮮,我卻從來不敢。隊裏誰要抽煙,我就離得老遠。久而久之,我成了“不合群”的人。

當年10月,我到上官聯中教數學,男教師均為大煙桶,我則是特殊人。1976年,我調到張格莊石子廠,清一色的男人世界,相互給煙是交流感情的重要載體,我又搞了特殊化。1980年,我煙師畢業,先後到兜餘公社團委、回裏鎮黨委、區府辦從事文字工作。雖說有時忙得通宵達旦,我還是對煙敬而遠之。

直到1986年3月,過了而立之年的我對煙仍然不感興趣。這年4月,煙台市委辦下發關於開展百鄉調查的通知,要求各縣市區按題目要求撰寫調查報告,給市領導提供決策依據。福山分了4個題目。分給政府辦的題目是:《如何發展山區經濟》。具體由政府辦梁益誠主任與我負責。我和梁主任到了張格莊鄉,與鄉領導和鄉鎮企業負責人、部分村支書分別開了兩個座談會,記錄了半本子材料。梁主任非常重視,要華僑賓館經理給我提供好房間、好煙、好茶、好飯菜,目的是讓我專心寫好。可是,一動筆,我卻是貓咬刺蝟,無處下口。我是寫了撕,撕了寫,瞎忙活了一天。次日,還是寫不下去,瞅著天花板害愁。煩了,看到桌子上放了兩盒煙、一個打火機,就隨手拿起,抽出一根,點火,抽上了。抽著、抽著,開始有點思路,寫了幾頁,還是覺得不妥,又撕。當天晚上,我邊抽邊想:自個畢竟是張格莊鄉人,對各村熟識,曾為工交大會連續籌備過兩年會議材料,幹過社員、教員、學員、保管、夥食會計、通訊報道員、政治輔導員、團支部書記等,假若自個是張格莊鄉黨委書記兼鄉長,該如何發展全鄉經濟?這麼一想,豁然開朗,文思泉湧。我一邊抽煙一邊列出題目:《找準主攻方向,發展山區經濟》。又抽著煙,列出分題:在鄉鎮企業上,以興辦建材工業為主;在種植業上,以發展果業為主;在養殖業上,以飼養食草禽畜為主。然後,將采訪的材料分門別類,加以分析、整理、歸納,僅用一天就寫成了。經梁主任審閱批改後,清抄一份,上繳給市委辦。不久,煙台市委調研室就將此文印發為參閱件,發到全市。我注意到,百鄉調查共印發了4期參閱件,其中,3篇為市委調研室的主任、副主任所寫,剩下的一篇就是《找》文了。寫成了調查報告,我也學會了抽煙。此後,無論寫區“三幹會”報告、政府工作報告還是寫煙台市“三幹會”典型材料、農業現場會領導講話等,我均是一手拿著煙,一手拿著筆,養成了吸煙的惡習。每當感冒難受之時,自個也想忌煙。但是,每次堅持不到3天,就草雞了,還是煙不離嘴。

這抽煙的副作用太大,一不小心,就會燒衣服、燒被褥、燒地毯、燒桌子,常燒成一個洞一個洞的,難看死了,惹人反感。最嚴重的是危害身體,每天吐痰,經常咳嗽不止,讓家人或他人抽二手煙。

後來,我報名援藏。在西藏聶拉木縣,藏族男同胞抽煙的檔次和數量皆優於我們。為抵禦寒冷和寂寞,完成繁重的文字工作任務,我就繼續著抽煙的曆史。

援藏回鄉,我開始戒煙。不久,區裏任命我為文化服務中心主任(文化局長)。與部下見麵時,館長們拿出好煙,請我品嚐,均被我謝絕。電影公司陳經理不信:“去冬咱一塊喝酒,就屬你的煙癮大,怎會戒了?假裝的吧?甭怕,電影公司再窮也管得起。”我說:“你別多想,我戒煙有廉政之慮,是免得引火燒身。我就是想抽煙,也絕不會抽你的煙,更不能揩電影公司的油!”就這樣,我堅持了倆月就頂不住了。亂事、難事、愁事、煩人事,一古腦子砸過來。先是欠債多,要債的鬧事;後是上訪多,不給答複不算事;再是人員老化,缺人幹事辦事。文化局辦公樓與家屬住宅沒有土地證,更無房產證,被人告上法庭,官司不斷。堂堂一個文化局,隻有3個編製。一個掛名副主任兼政府禮堂管理主任,曆來不參政;一個23歲的曹秘書,身患癌症,不時地要錢治病;我實際上成了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最難的是,每月僅有292元辦公經費,既不夠電話費,也不夠水電費,更不夠取暖費,我隻得暫時貼上自個的工資。一天,已經退休的柳副主任攜妻闖進我的辦公室,拿出將近萬元的藥費單據,逼我簽字付錢。我笑著說:“柳主任,前任給我留下近70萬元的債務,每月的辦公費不足300元,我上哪兒弄錢給你。”其妻開口:“你不給,俺就不走,反正也活夠了,今個不給,俺就死在這裏。”我一聽,樂了,拍著巴掌:“好、好,二位不是想死麼?太好了!這麼多天,我白天黑夜都想死,怎麼個死法,誰陪我死,一直找不到作伴的,今個可好了,我們一塊去死。”說著,我不知哪來的勁頭,一手掙著一個、拉著一個,直接拖下樓。到了大門口,柳副主任探問:“權局長,你真的想死啊?”“你以為假的麼?援藏前,市委幾個領導三番五次地答應回來起碼安排正縣。真回來了,連個副縣都不是,還被安排到這麼個弱勢單位。真的生不如死。走,就在福城大橋哪兒跳河!走、快走啊!”柳副主任夫婦一看我玩真的,拚命掙脫,撒腿就跑。人說,你這不是耍橫、耍無賴麼?否!麵對那麼個破亂攤子,說心裏話,我真的不想活了,總想一死百了,徹底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