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一怔,回頭問道:“什麼?”
淡言真人注視著自己的弟子,緩緩道:“本事是自己的,不幹別人的事。”
丁原微笑道:“我明白,老道士,我才不會因為這個賭氣不修煉,反正你們總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去跟玉兒鬥。”
淡言真人點點頭,手中拂塵一擺道:“好,去吧。”
丁原走出竹廬,暮色透過紫竹林灑落在他身上,他沒有祭起仙劍,卻沿著清幽的竹徑徐徐而行。
與老道士的一席話,無疑令他飽受震撼,如今需要的是冷靜跟思考。
原來赫連夫人終究不是自己的娘親,可丁原失落的並非是這個。對他而言,自己的娘親是風雲一時的名人也好,是沒沒無聞的奶娘也好,都無所謂,隻要她還活著。
而現在活著的是赫連夫人,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夫人,卻不是他的娘親,怪不得任崢覺得自己既不像羽翼濃也不像赫連夫人。
可又不管怎麼說,赫連夫人對自己畢竟有著十餘年的養育之恩,如果不是她,自己隻怕早與親生爹娘同赴黃泉了。
老道士他們一直隱瞞真相,該是對自己的好意,其實自己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以赫連夫人的修為都命懸一線,以老道士的身分也無能為力,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二代弟子,又能做什麼?
所以他們就心安理得的欺騙自己麼?丁原感到胸口積壓著一股越來越濃烈的鬱悶,忍不住猛抬起頭發出一記長嘯,驚得倦鳥飛起,落葉紛紛。
嘯聲許久不歇,丁原隻覺得要把自己滿腔的憤懣與壓抑盡皆傾泄,要讓那些前塵過往統統消融!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見竹林中有人叫道:“丁原!”卻是姬雪雁的聲音,語氣裏滿是焦急與關切。
丁原一醒收住嘯聲,徐徐轉過身就看見姬雪雁站在三丈開外,彩兒立在伊人肩上,不停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
姬雪雁見丁原神色可怕雙目發赤,不禁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道:“你怎麼了?”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沒什麼,你來多久了?”
姬雪雁道:“我到後山遇上石磯娘娘和畢虎,他們說你去了淡言師叔祖那兒,我便在思悟洞口等你。可眼看天晚你還沒回來,我就找了過來,遠遠就聽見你的嘯聲,可連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最後隻好用上真氣喝了一聲,總算把你叫醒。”
丁原望了眼隱於竹林深處的竹廬,不可察覺的歎了口氣道:“我們走吧。”轉身朝外走去,身影竟有些蕭索落寞。
彩兒叫道:“丁原奇怪,垂頭喪氣,被欺負了?告訴彩兒,彩兒幫你出氣!”
這些年它終於明白一件事情,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下降一格,無論如何也是爭不過丁原了,要想今後有好日子過,最好先拍足丁原的馬屁。
姬雪雁不禁笑道:“算了吧,彩兒,就你那兩下子,別人不欺負你就不錯了,別在這裝腔作勢了。”
彩兒嘰咕道:“主人看扁彩兒,彩兒可是真人不露相。”
聽彩兒與姬雪雁一對一答,丁原的心情放鬆了一點,他猛甩一下腦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煩惱與鬱悶都拋到九霄雲外,然後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我沒事。”
姬雪雁清澈深情的星眸凝視著丁原的側臉,幽幽歎了口氣道:“不對,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所以才這麼不開心。為什麼不告訴雪兒,讓雪兒與你一起分擔呢?”
丁原被姬雪雁看穿心思,不由一陣煩躁,加快步伐朝前走著粗聲道:“我說了,我沒什麼,你很希望我有事麼?”
“當然不是,”姬雪雁搖頭道:“但你的樣子分明是有事,為什麼要隱瞞呢?”
丁原一聽到“隱瞞”二字分外刺耳,他嘿嘿冷笑道:“隱瞞?我憑什麼要告訴你,你又憑什麼說我隱瞞?”
“丁原!”姬雪雁忽然在身後大聲叫道,丁原回過頭,見她站在原地,眼睛裏依稀有淚光閃爍,顫抖的櫻唇激動說道:“你當我很想你有事麼?既然你不肯說也沒關係,可是雪兒要你知道一件事情: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雪兒都會守在你身邊,在你的身邊,永遠都會有我為你分擔一切!”
丁原一震,凝望著姬雪雁泫然欲滴的嬌容,頓時想道:“我是被氣昏頭了,怎麼把氣撒到雪兒頭上?她說的不錯,旁人幹我什麼事,其他一切又都算什麼?隻要和雪兒長相廝守,在乎那些事做什麼?”
他長長地籲出了口氣,徐徐走向姬雪雁,站在伊人身前道:“雪兒,對不住,我是有些火氣,但不是因為你。
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將來遲早都會讓你知道。”
說著伸手握住姬雪雁冰涼的小手道:“我們先回思悟洞吧。”
姬雪雁沒動,餘怒未消道:“你拉我幹嘛,我自己沒腳不會走麼?”
丁原曉得她犯了大小姐脾氣,微微一笑,摟住她的肩膀,在耳邊輕輕道:“你再不走,是不是想我抱你?”
姬雪雁終於破涕為笑,狠狠一跺腳,又在丁原肩上捶了一拳道:“你最討厭了!”說話時那滴淚珠也被風吹落,滴在了胸前的衣襟上。
丁原心頭一熱,將姬雪雁的嬌軀一把橫抱起來說道:“那好,我便抱你回思悟洞去!”
彩兒被驚飛到半空,撲打著它的翅膀叫道:“好肉麻啊,好肉麻!”
丁原哈哈一笑,抬頭道:“你這扁毛再亂喊亂叫,我便把你送給曾老頭,拔毛下酒烤了吃。”
彩兒嚇了一大跳,趕緊閉嘴躲得遠遠。
姬雪雁嗔道:“丁原,你就會嚇唬彩兒,她又沒惹你什麼。”
丁原隻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先前種種猶如一場噩夢已不複返。
他低頭見伊人明眸含春萬種風情,玉頰上淚痕猶存,禁不住低下頭來深深吻住雪兒的櫻唇。
姬雪雁宛如受驚小鳥微微一顫,迎合著丁原的深吻,雙手環抱在丁原脖子後,緊緊抱住再不願鬆手。
彩兒遠遠看著,小眼睛骨碌碌直轉,卻不敢再叫。
後山思悟洞前,曾山坐在那塊青石上,拿著昊天鏡津津有味的偷瞧著,嗬嗬一笑道:“剛才這小子的嘯聲真把我老人家嚇著了,就像瘋了一樣。現在看來該沒事了,那姬丫頭果然有一手。”
畢虎打旁邊湊過腦袋道:“你在看什麼,讓我也瞧瞧?”
曾山趕忙把昊天鏡藏到懷裏道:“這可不能給你看,除非你先輸我十盤彈子。”
畢虎嘟囔道:“小氣鬼!”
這話一直是別人說他,今天也難得讓他用上一回。
石磯娘娘暗自思忖道:“看來雪兒姑娘說的果然有些道理,男人都是怕溫柔的。”想著便向曾山露出盈盈微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瞧的曾山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破壁丁原回到翠霞山不覺已有二十多日,阿牛卻還沒回來。
時間長了,丁原不免心中起疑,怕這個家夥太過老實,不曉得又被誰騙了,有心下山去天雷山莊找尋,卻被曾山攔下。
石磯娘娘竟是一住不走了,害的畢虎天天唉聲歎氣無可奈何。
曾山也不像起初那般如老鼠見貓,畢竟衣服有人洗,飯有人做,這樣的日子偶爾過過還是很愜意的。
又過十數日,阿牛終於重新拎著飯盒,出現在思悟洞口。
丁原見到他就叫道:“你這家夥,這麼多天也不回來,存心想餓死我麼?”
阿牛依然是憨憨一笑,可沒有接話,神情卻是帶著古怪。
丁原腦子裏轉了幾轉,問道:“怎麼,跟秦柔鬧別扭了?”
阿牛搖搖頭道:“不是!秦老爺子過世了。”
丁原一震,問道:“怎會,是什麼時候?”
阿牛嘴唇翕動、胸膛一起一伏老半天,終於啞聲道:“二十多天前,大概就是上月十九,秦老爺子回衡城府沒多久,神鴉上人跟雷威竟然找上門來,老爺子被神鴉上人的五羅飛翼給害了。
“等我跟秦姑娘趕回衡城府,神鴉上人他們早就沒影了…我陪秦姑娘把秦老爺子安葬後,才回的山。”
“雷威,神鴉上人!”丁原目中射出一縷寒光,道:“他們居然下作到這般地步!阿牛,這仇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秦老爺子報了!”
阿牛點頭道:“我和秦姑娘約好了,等她五年後修煉小成,便同她一起去找雷威和神鴉上人,為秦老爺子報仇!”
丁原哼道:“好,那就讓他們再多活五年,到時候算上我一個。”
阿牛點點頭道:“丁小哥,這五年我一定會好好修煉,到那時一定為秦老爺子報仇的!”
日子又一天天過去,丁原在思悟洞裏,整日跟著曾山琢磨平亂訣,閑來就與姬雪雁偷偷溜下山駕著仙劍四處雲遊。曾山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有姬雪雁孝敬的雞腿美酒,什麼都好說。
老道士照例十天來思悟洞一次,一麵考教丁原的進境,一麵再教授翠微九歌。
飛瀑十八劍是學完了,老道士便開始傳授他“騰龍劍訣”,有了研修平亂訣的基礎,騰龍劍訣丁原上手的也快。
相比老道士,阿牛來的更勤快,每日早晨天剛亮,他便帶著飯盒到了思悟洞,不過這個家夥已很少肯在這裏逗留,總說著要抓緊工夫練功。
幸而除了阿牛,思悟洞還有兩個常客。
有石磯娘娘和畢虎在,總少不了熱鬧,但丁原不免要多生一隻眼睛,誰曉得老賊頭什麼時候手又癢了?
到了深夜,丁原才會從天羅萬象囊裏取出天殤琴,照著畫卷背麵的琴譜修學。為了避免天殤琴煞氣過重,也是防止琴聲外揚驚動他人,每回練琴時,丁原都設下結界,將思悟洞洞口封起。
幾個月後,丁原已然進展到化雷之境,大日天魔真氣不知不覺裏也突破了魔體境界。期間魔氣也曾反噬過兩回,丁原仗著金丹護體,屢屢化險為夷,反倒是丹田內的翠微真氣為壓製魔氣又變得渾厚不少。
丁原隻當自己近來心無旁騖,故此進境神速,心中甚是舒暢得意,卻不曉得禍根已越種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這一日中午,老道士授完功課,並沒像往常那般轉身離去,而是說道:“丁原,盛年有消息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他在哪兒,去找過墨晶麼?”
“他現在天雪峰中一處深穀裏,並未去找墨師侄。”
“為什麼?”丁原奇道:“盛師兄不想洗冤了麼?”
想想這也不可能,否則當日盛年也就不用挨那幾劍了。
老道士道:“不是,他不想為難墨師侄。”
丁原氣道:“盛師兄也忒忠厚了,這麼一來還能指望誰為他洗刷冤屈?”
“有,”老道士道:“耿照、曲仙子,他們可以。”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道士,你也糊塗了吧?耿照跟曲南辛那個老虔婆肯為盛師兄打自己的臉,除非日頭打西邊出!”
老道士道:“會有辦法的。”
丁原怔怔看著老道士奇醜的麵龐,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和盛師兄還有阿牛,為什麼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肯為難別人,這麼活著豈不是太累?”
淡言真人微笑道:“這樣很好。”他起身走到洞口,又停下腳步道:“丁原,明日就滿三年,你該下山了。”
丁原一楞,心裏默默一數,才發現自己不經意裏已經在這思悟洞裏住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