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六十年,北境下雪了。
漫天的雪飄落下來,一層一層,讓整個北境都被染上了一層白。
所謂的千裏冰封,大抵也不過如此。
現下是冬日時候,不過申時的光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陽夏在外麵叩了叩門,在外麵輕聲喚道:“陛下——?”
段承佑揉了揉手腕,揚聲應他:“進來罷。”
陽夏端著藥膳進去,在段承佑的一旁放下,又喚了一聲,“陛下——”
段承佑看了看,“都晚上時候了,不必定要送些東西過來。朕也用不下。”
陽夏抿了抿唇,道:“陛下,太醫說了,您的身子先前落了病根,平素定要補一補,可是陛下自……”他頓了一下,道:“自(崇德)四十年來就不怎麼注意自己的身子,這樣……可怎麼行呢?”
——想了想,他到底沒有說到段嘉禾的名姓,隻另外找了詞語來代替。
段承佑似乎笑了一下,隨即歎了一口氣,問道:“多久了?”
盡管段承佑並未明言,但陽夏卻還是明白了段承佑的意思,抿了抿唇,道:“二十年餘兩個月十三天。”
——是距離段嘉禾已經死去的時間。
“二十年了。”
他喟歎一聲,站起身來,立到了窗前去。
外麵夜色濃重,段承佑一眼望出去,隻能看到濃墨似的夜色,化不開,密密地牽連起來,好像一塊密密麻麻的布,將人兜頭照下去,變得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陽夏在後麵等了一會兒,一直沒有等到段承佑的吩咐,隻好有躬身喚了一聲:“陛下——”
段承佑沒有回神,隻是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那……這些藥膳……?”
段承佑隻是揮了揮手,再不說話。
陽夏還想同他說些什麼,但看見段承佑的姿態,卻是明顯不願談的,遂隻能道:“喏。”
他看了看段承佑,囁嚅了一下,卻又不知應說些什麼,隻能默默退下。
順帶著拿走了帶來的藥膳。
這並不是第一次了。陽夏抿了抿唇,退了出來。
侍衛立在外麵,看見陽夏又端著藥膳出來,不禁問:“陽公公,陛下還是……?”
陽夏歎了一口氣,道:“公主(段嘉禾)正是秋天的時候離開的,陛下每每想起來此事,心境都頗不平靜,這麼多年,哪一年到了秋冬的時候不是心中難過呢。”
侍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陽夏歎道:“也還好長老會先前已經被陛下捉了一個錯,現如今,凋零的凋零,隱居的隱居,否則現今,還不知道會怎麼鬧起來呢。”
他想到這些,心中不由得有些難過和緬懷,卻又將這樣的情緒很快掩藏了下去,將藥膳交給一旁值班的侍衛,道:“既是如此,那這個,便給莫大人罷。”
那侍衛對於這樣的事情早已習慣,也不推脫,隻是接了過來,“如是,便多謝公公了。”
陽夏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道:“莫大人客氣了。——對了,先前聽說前朝有不少老臣說起來,說現今陛下一貫的隻是在禦書房裏休息,很久沒有去過後宮了。——前朝的事情咱家不過一個宦者,自然是管不了的,但是大人卻……何況,陛下已經有了皇子了。”
他的話並不需要說完,侍衛已經明了,笑道:“公公放心,我們是陛下的侍衛,當然要站在陛下的這一邊,承泰回去,自然會告訴家父家叔的。”
陽夏淺淺的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了。隻是規矩的立在了簷子底下。心中卻道:“陛下,夏,也隻能為您做到這個地步了。——也得虧您已經有了孩子,否則恐怕朝中的大人們,還不至於能這樣輕易的放過罷。”
朝中逼他立後的壓力其實很大,而這些壓力,從廟堂到鄉野,都密密麻麻的滲透過來,就好像這夜色,讓他喘不過氣來。
陽夏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他示意去做的。應該慶幸,還好陽夏做事十分穩妥,他如今也才能留下一點清淨來,能夠讓他來緬懷曾經逝去的一切。
他一直記得第一次看到程婧的樣子。她從草叢裏出來,眼睛亮閃閃,笑著向他說道:“我能助你。”
其實他有時候會覺得程婧有些傻,盡管看起來非常精明,但是骨子裏,其實跟那個需要人照顧的程阮,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