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歡喜程婧安靜的躺在他懷中的樣子,坐在他的腿上,抱著他的肩膀,將腦袋埋進他的懷裏。
那種時候,她連聲音都軟了下來,都低了下來,帶著淡淡的不自禁的笑意,抱著他,輕輕地喚他:“審言。”
“審言……審言……審言……”
她念著的名字,好像是一長串的魔咒,從肌理滲透進去,然後落到心髒的表層,一串串的重複起來,將他整個心髒都籠罩住。
然後呢?
然後,那些都不是溫暖。
然後……
然後,那些言語都自發地長出尖刺兒來,一寸一寸的,非常執著的刺入到他的心髒中去,好比萬箭穿心。
真是疼啊。
他抿了抿唇,以手拊心。高大的身軀慢慢的彎下來,整個人靠在窗前,蜷縮成了一團。
程婧死後,他怎麼都不肯相信她死了。他曾經想,如果程婧都死了,那自己的皇位要坐給誰看呢?要誰和自己一起,和自己站在相同的位置,向下去望天下呢?
可是……他卻偏偏連任性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身後還有長老會。
那是他到現在為止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單獨抗衡的地方。
——可是,婧兒啊,你看,你不是說了要同我一道去消磨長老院的力量麼?你不是說了,在我成功之前就不會離我而去的麼?但是為什麼你就走了呢?為什麼就這樣離開了呢??
他怎麼都不敢肯定,也不想去肯定。
隻能抓著莊公良,——那位當時就給程婧種下蠱的人,他抓著他,一遍又一遍的問,一遍又一遍的問,“公主,她真的去了麼?”
——問了那麼多次,他卻從來沒有聽到過一次的否定答複。
後來,連莊公良也看不下去了,道:“陛下,嗜心蠱一次隻能培養出來一隻,隻有當上一隻嗜心蠱隨著主人去了,那麼,下一隻才會誕生。”他將手中的盒子打開,向段承佑展示道,“陛下,您看,新的這隻嗜心蠱已經在生長了,陛下,您難道還不肯相信麼?”
段承佑看著他手中的那隻蠱。
蠱是紅色的,鮮豔的,好像血的顏色。
他記得當時他親自吩咐莊公良給程婧下下那蠱的時候。程婧一言不發的在手臂上割了一條口子,然後,拿過那盒子,反手一扣,便讓嗜心蠱落到了她的手臂上。而後,嗜心蠱順著血腥的氣味,竄進了她的身體裏。
爽利幹脆的讓人歎為觀止。
盡管看不見,盡管程婧麵上的神情一點兒也沒有變化,但是段承佑卻自己覺出了一絲疼。
他那個時候,一直覺得,程婧是在透過他看向別的人。是什麼別的人呢?他不知道。但是,這卻也並不妨礙他對這個人深惡痛絕。
那個人就這麼好麼?讓她連心甘情願的去死都願意?
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明明應該對這樣的感情抱以嗤笑的態度的,明明應該對這樣盲目的感情不屑一顧的。
但是,那個時候他心裏湧上來的,卻偏偏是一陣陣的不痛快。
為什麼,她就能為那個人做到這樣的樣子呢?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如果她的眼睛裏麵隻能看到他,如果,她的眼睛並不曾透過他看向別的人,那樣,該多好啊。
他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痛恨她一直保持這樣笑的姿態。
於是他也笑了笑,拿起了桌子上,莊公良留下來的,那支控製蠱蟲的笛子。他輕笑道:
“婧兒,你不是早先就說起來,要聽我吹笛子麼?我先下吹給你聽好不好?”
盡管是詢問的口氣,但是他卻並沒有等待她的回複。
隻是拿起笛子,放到了自己的嘴邊。
然後,慢慢的出來起來。
一聲一聲,美妙動聽。
一生一身,痛徹心骨。
他看見程婧因為疼痛而撫著心蜷縮下去,看著程婧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徑直倒在了地上……同樣,他看得見程婧因為疼痛去皺起來的眉頭,以及她麵上的扭曲。
真好啊。
盡管不能讓她因為他而笑,那麼,起碼讓她因為他而哭泣罷。
這樣,他才會覺得,他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她心中幻想的一個展現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