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1 / 1)

我在美國住了近十年,在歐洲住了近20年,之前住在中國,之後又住在中國。在三個地方住的時間都夠長的,可以讓我自稱有資格談談三個地方文化之異同。

如果我有意語出驚人,我可以大而化之地說:美國比歐洲“後現代”,而中國很多方麵不如歐洲“現代”,另一些方麵卻比美國更“後現代”。這話說起來很繞口,想起來很費解,實際意思卻並不複雜:美國與歐洲,可以說是“後現代轉型”的兩種不同模式,而中國正在這兩種模式之間依違,正在設法尋找中國式的前行道路。這是大好事,因為任何一種模式都不盡適合中國。

要尋找道路,條件是我們對現成的兩種模式都很熟悉。至今說美國文化的書已經很多,仔細說說歐洲的書卻太少。美國是行動的,歐洲是沉思的;美國是數量的,歐洲是質量的;美國是功能的,歐洲是符號的;美國是實踐的,歐洲是文化的;美國逐利為先,歐洲福利為主;美國是一門心思的,歐洲是臨事多慮的;美國事事一味求新,歐洲在傳統中創新——所有這些說法失之於簡單化,實際上歐美都是混合經濟,多元文化,上麵說的,無非是主導因素。我的這些文字,不少還是歐美一起談。但是,許多國人認為歐洲美國,是同一個“西方世界”,卻失之於粗疏。

本書這些文字,是細細觀察歐洲的記錄,大都是我在歐洲的最後幾年寫成的, 那時我已經在準備回中國居住,雖然還是以一個觀察者的心境在寫,心裏卻已經有一點緊迫感:已經在準備對歐洲說再見,正要對漂流生活來個收結。因此,寫這些文字,心境是複雜的,有時甚至感慨係之,卻又時時看到我將要回歸的中國。

同時,這又是應國內一批報刊約稿而寫的——《萬象》《中華讀書報》《21世紀報道》《南都周刊》《外灘畫報》《新京報》等等。這些報刊的編輯眾口一詞,要求篇幅短小,風格清新,題目輕鬆,文字有趣。可能《書城》《收獲》是例外,他們要求用比較實足的篇幅,寫一批比較有深度的題目,這就是本書第五輯一些較長的“大散文”。我個人敝帚自珍,覺得把問題的方方麵麵都說了,總算寫出了自己,不是一味遷就。

不過短文趣文,自有其好處。雖然有可能把沉重的思想弄得輕浮淺薄,但是也能把嚴肅的題目變得輕鬆俏皮。這不是一個容易接受與否的問題,這是對思想的一個基本態度:思想本身包涵著對自己的反思,對自己的嘲弄。這也是對文字的一個基本態度:不講趣味的文字,是沒有品格的文字。

須知,學術論文無非是強詞奪理,創作無非是強詞奪情,散文無非是強詞奪趣——不患奪理情趣,隻患無強詞。我自己不得不三副筆墨輪流用。而且經常要用英文寫,就要六副筆墨“拋球”,馬戲團的幹活。

這三者,奪情容易,奪理也不難,奪趣最難。如果讀者諸君能細細品味,看出一點趣味,我感謝你們。

我寫這篇序言時,已經離開歐洲回到中國。重讀校樣上的一行行字,我又夢見了你,歐羅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