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大國”,有統一語言和標準語音,有獨特文化係脈的民族國家,卻都是開始現代化進程後,從英國和法國開始的新發明。意大利和德國,一直到19世紀中期,還是四分五裂的公國侯國,貴族封地。所以才有《牛虻》的浪漫革命,才有俾斯麥的鐵血征戰。但是拒絕加入的摩納哥、列支敦士登、聖馬力諾,都隻有幾萬人,也隻能讓他們稱孤稱王。安道爾最奇怪,連國家元首也不設,遙奉西班牙主教和法國總統代行元首,也算一國。稍微大一點的小國,人口四十萬上下,稍微說得過去的,是盧森堡和馬耳他。
法國大革命時期,革命精神彌天塞地,雄風四溢。1798年左右,盧森堡、摩納哥就並入法國,甚至孤懸海中的馬耳他也揚起三色旗。等到拿破侖失敗,反動的維也納會議,又恢複歐洲舊秩序。除了馬耳他被擴張的英國占為海軍要塞,歐洲貴族們又回到七分八散的領地。不過,聖馬力諾,從第4世紀建立了全世界最古老的“共和國”,全世界曆史最悠久的社會主義式“公社”,也靠“反動”的維也納會議站穩腳跟。
現在這些國家,凡加入聯合國的,自有一票,加入歐盟的,也有一票。雖然它們與大國平起平坐的積極性似乎都不高。盧森堡礦產豐富,人均GDP達三萬多美元,世界第一。摩納哥比法國意大利富,靠的是全世界賭哥們掏腰包。這些都不算好漢。但是其他這種小國,大都比鄰國富裕,也許是因為沒有軍費開支。
馬耳他是個浸漂在陽光裏的島,坐公共汽車半天就可以環島一周。島上除了幾棟吸引遊客的玻璃幕牆現代建築,大部分民居,都是用一種乳黃的沙石砌成的。我去參觀了這個奇異的采石場:不用炸藥重錘鐵鑿,大片的石層,厚度正好。切石機有如木匠開鋸,沿直線劃開石層,再沿橫線劃開,就是現成漂亮大石塊。拿去砌房子,不用外牆塗料:這乳黃色與陽光溶成一體。
食品店裏最多的是橄欖:各種顏色的橄欖,據說就是趁成熟程度不一時用杆子打下來的果子。還有海鮮,漁船剛打上來的墨魚,買回來放在鐵板上一烤,那真是天下第一美味!遵照整個地中海沿岸的工作習慣:下午四點之前,陽光當頭時,一律午休,除了飯店酒吧,全部關門。然後夜市一直開進燈火闌珊時,讓女客們從從容容地細挑慢選,因為街的另一麵就是海灘,男人就坐在那裏慢酌啤酒,聽著潮聲拍岸,不會來吼她們快走。
我沿乳黃的街走去,發現路牌上不是數字,而是住戶名字,天氣一熱,就大敞著門。我覺得非常奇怪。問酒店女招待,這或許方便了郵遞員,但是也方便了罪犯。她說:“我們這個國家,誰不認識誰呀?都是看著長大的,沒有人會偷竊!”
這裏的人,對遊客說英語,說意大利語,對自己人說馬耳他語,據說是古迦太基語唯一現存脈裔。我的老天!羅馬與迦太基苦戰一百多年,勝之滅之,成就地中海霸業。竟然忘記了腳底的這個小島,讓迦太基語至今在此地稱孤稱王,在美奐美輪的拉丁語死亡1600年之後!
或許,我想,或許我會下決心到這裏來定居:在門口掛上我的名字,然後躺在陽光色的露台上,看著海麵上的夜空,變成火紅,變成深藍,看著一個個世紀如流水,穿過多少千秋霸業。而在地中海之中,時間是走得很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