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地麵不大,一島,一半島,加上新界,居民六百餘萬。它是個港口,與大陸近在咫尺,與台灣遙望可及,因此在地理位置上,是個橋梁或跳板一類的性質。這裏人員來往頻繁,注定了它的流動性。根據黃維梁的分析,香港作家詩人大體分出如下四種類型:第一,土生土長,在本港寫作,本港成名;第二,外地生本土長,在本港寫作,本港成名。以上二類,如舒巷城、羈魂、胡燕青、陳德錦、鍾曉陽、也斯等。第三,外地生外地長,在本港寫作並成名的,如倪匡、戴天、徐速、司馬長風等。第四類:外地生外地長,在外地已經寫作甚至已成名,然後旅居或定居香港,進行寫作的,這類作家為數不少,如劉以鬯、餘光中、何達、蔣芸、鍾玲、徐於等(以上分析見黃著《香港文學初探》)。
流動性的好處是交流的機會多,技藝的切磋,友誼的增長,情感的融彙,信息流通快,對於各地的優長之處能夠得到采集和消化。這樣,香港地區狹小活動空間有限的缺點,也得到彌補。無形間為香港拓展了時空。香港的這種繁忙,匆促,緊張,也使香港的詩滲透了這種大都會的節奏。而缺點也在於這種流動性影響了穩定發展和固定的格局。總是來去匆匆,總是行雲流水,少有沉下來的功夫做紮實的建設。這樣,最終也影響到香港作品的厚重感。
定位
地位的重要性是無可非議的,盡管這樣的認識在當前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但的確有著不可動搖的重要性。當開頭,我們評價香港從流行音樂到流行服飾對廣大的大陸從沿海
到內陸腹地,從東南河網地區到西北黃土高原一樣,人們隻看到它的不積極和不健康的因素,而很少能夠改變一下視角和視點,例如,對於俚硬的,大一統的,後來是以粗暴的行政手段強行一致的文化格局來看,香港的輕鬆、靈動、不拘一格對它的衝擊,就是積極有益的。
從冰山的一角消融那千年的積雪,而後化為一脈溶溶春水。數十年一體化思想指令下的中國新詩以一種自封的最好的方法和思維習慣籠罩,它的職能就是排斥異端,對一切與規範化意圖不同的統統予以禁止。而如今,從香港和台灣輾轉鍥人的這些文化潮流,對於改變文化大一統的凝固狀態,對於建立一種多方位、多向度的綜合而多彩的大中國文化和文學形態無疑是一種可貴的開端。
中國大陸新詩因為置身內陸,內地幅員廣大而地理麵貌複雜多變,雖有水鄉江南的柔和風物,但高山大河、戈壁荒原多半呈現一種博大沉雄的氣勢。香港在中國詩的總格局中,它當然不屬於這一類風格。它以身處資本世界、而又是貿易中心的世界大都會,能夠傳達出一種國際性的多種文化融彙交流,既矛盾又和諧的特殊風格。這個開放的自由港所提供給中國傳統的,是更多的現代藝術潮流的信息。此外,香港也還有在不同文化衝撞中,中國文化既為主體又有對於異質文化大幅度的吸收和改造,以及重新熔鑄的能力。一種改造和豐富中國傳統、又具有世界性的詩風的形成,對於中國長期封閉的詩界無疑是一股新的空氣的加人。
另外,中國從總體上看,是一個農業社會,農業國家。因為農業是社會的主體,因而中國的都市並不發達,表現大都市的意識的詩尤其缺乏。近年來社會開放,城市意識雖有增進,但在詩中的表現仍不普遍,特別是正麵涉及城市生活情態及市民日常心態的現代都市意識的詩很少。香港詩在中國新詩的出現,無疑是這方麵的光輝。它在這方麵的貢獻,是中國其它城市包括上海、台北、廣州、深圳都無以取代的。從香港的詩來看,這方麵的寫作是相當充分的,香港詩人寫中環、灣仔、銅鑼灣、旺角、北角,以及沙田、九龍塘,寫有軌電車、纜車,寫尖沙嘴輪渡,寫九廣鐵路,也都相當普遍和深人,這在中國其它城市是很難與之相比也難以趕上的。當然這不僅僅是在選材涉及上看,而是就它的深人看,寫都市繁榮的同時,也寫它的積重;寫它的現狀的同時,也寫它的曆史;還涉及生態保護、社會福利等等,在這些方麵,香港詩的重要地位當然是無可爭議的。
1993年6月至7月初稿於香港灣仔
1997年12月改於北京大學
(原載《香港文學》199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