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神阿蒙――拉金色的光輝染透了莊嚴雄偉的孟菲斯城,無數片花瓣裹著尼羅河薄薄的水氣,飄落在皇宮前的廣場上,隨著女祭司清脆的手鼓,歡呼聲如浪濤般翻湧,奈芙瑞斯隻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灼熱的海洋。
“卡美斯法老凱旋歸來!”
人民的歡呼淹沒了奈芙瑞斯,緊貼她站著的雅赫摩斯深吸一口氣,揪住她裙擺的小手微微發顫,大臣侍女們屏住呼吸,焦灼不安的盯著城門。隨著越來越響的轟鳴,幾百輛戰車呼嘯著飛馳而過,在不遠處停下,五名男子跳下車,向高台走來,黃金鎧甲耀眼奪目,如同從太陽中降臨。
“父皇――”
雅赫摩斯迫不及待的衝上去,為首的高大男子一把將他舉起來,爽朗的笑著。大家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紛紛圍上去迎接法老和隨他遠赴戰場的王子。奈芙瑞斯孤零零的站在遠處,望著歡欣鼓舞的眾人。
小雅赫摩斯歡叫著竄來竄去,死顫爛打從哥哥們身上搶下各種戰利品,做兄長的都滿臉壞笑,一邊裝出兩手空空的可憐相,一邊不懷好意的指指別人。卡美斯疼愛的揉著兒子的小腦袋,許久,像是想起什麼,他抬頭向人群外望去。
他看到了隱沒在廊柱陰影裏的奈芙瑞斯,幽深的紫眸寂寞而茫然,如同飄遊在另一個世界。
“我的孩子……”卡美斯伸出了手。
一片肅靜,無數道目光糾結著疑惑與畏懼,直直的刺向奈芙瑞斯。
她猛然驚醒,匆忙跑過去,輕吻法老的指尖。
“歡迎父皇歸來……”
卡美斯微笑著扶過女兒。一名侍衛長走過來,在法老耳邊輕聲嘀咕幾句,卡美斯濃密的眉梢糾結在一起。他沉思片刻,對奈芙瑞斯說:“我今晚有些急事需要處理,恐怕不能陪你和雅赫摩斯了。”
卡美斯的聲音柔和卻不失威嚴。奈芙瑞斯茫然的點點頭,父皇的臉在耀目的陽光下模糊而遙遠。
奈芙瑞斯順著石階一步步踏入夜色彌漫的尼羅河,直到冰涼的河水淹沒了纖腰,她停下來,回頭仰望燈火通明的宮殿,宴會的歡笑聲時遠時近。破碎的月光在河麵上起伏,奈芙瑞斯伸出手,想捧起一彎月神撒下的銀屑,光輝卻在掌心的陰影裏消失了……
“……底比斯不像那座孤島,這裏聽不到海浪的聲音。”
奈芙瑞斯惆悵的自言自語。她的心被一根絲線狠狠揪了一下,而這根早就該斷裂的絲線飄過了大綠海,牽向世界的另一端……
“奈芙瑞斯姐姐!”一個男孩子的喊聲。
雅赫摩斯氣喘籲籲的跑到岸邊,身上的銅牌鐵片哢哢作響,那是從皇兄們手中揩來的玩具――喜克索斯人的工藝品。
“你又站在河水裏,生病了怎麼辦?”雅赫摩斯又急又氣,明亮的黑眼睛盯著她。
奈芙瑞斯溫柔的一笑,拉過小男孩在他額上輕吻一下。
“謝謝你,我以後會注意的。”
雅赫摩斯是法老最小的兒子,一個憂鬱而沉默的小孩。他總愛獨自躲在房間裏擺弄戰車玩具,或是趴在窗口呆呆的等父皇打仗歸來。兩年前,他帶著父皇的親筆信登上孤島,結結巴巴的對她說:
“你好……奈芙瑞斯姐姐。我,我……五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和你一樣是半個孤兒……”
奈芙瑞斯一言不發的打量著他,雅赫摩斯在她的注視下垂下臉,小手不安的絞著父皇的信。
她噗哧一聲笑了,惡作劇似的把弟弟摟緊懷裏,妖媚的紫眸幽幽閃爍著,俯下身,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帶著甜香的吻。
“我最可愛的雅赫摩斯……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你都願意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臉蛋紅得像龍蝦,心髒瘋狂的跳動著,雅赫摩斯暈頭轉向盯著那絕美的臉,慢慢的,卻堅定的點了點頭。
奈芙瑞斯緊緊擁住他,豔麗的笑靨驟然消逝了。
“謝謝你,我的弟弟……”
一縷清淚緩緩落下,她喃喃低語著。
這是奈芙瑞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人。回到皇宮後,雅赫摩斯堅守著自己的諾言,不論眾人怎樣厭惡,怎樣疏遠這位異母姐姐,靦腆羞怯的小王子都會緊緊拉住她的手,陪伴她度過最孤獨的時刻……
雅赫摩斯紅著臉,拿來一條毛巾批在她濕漉漉的頭發上。
“姐姐,今晚皇宮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男孩的黑眼睛興奮地一眨一眨。
“哪裏的客人啊?”奈芙瑞斯擦著頭發,漠不關心。
“赫梯。”雅赫摩斯神秘的放低聲音,“而且是穆爾西裏皇帝的親姐夫――烏爾蘇.漢蒂裏親王。”
奈芙瑞斯愣住了。
覲見廳的燭光一直亮到深夜,透過輕搖的薄紗,奈芙瑞斯看見王座上的男子幾次把手抬起來,支在下巴上――那是父皇沉思時的習慣,一年多下來,奈芙瑞斯對此再熟悉不過――即使為數不多的幾次乘舟遊玩,卡美斯也會望著地圖不自覺的陷入冥想:左手扶住下巴,右手輕敲膝蓋。
……王座對麵的位置卻被陰影擋住了。奈芙瑞斯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混亂的心跳,她死死盯著窗口,隻要那個人向前走兩步,她就可以看到他,即使隔著紗簾……可是整整一晚,那個人都沒有離開座位……
父皇終於站起來準備送客。奈芙瑞斯絕望的轉過身,從她這個位置看不到覲見廳的正門。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見麵了,而她也本不該期望這種機會……
雅赫摩斯躺在小床上發出低沉的鼾聲,奈芙瑞斯為他蓋好被子,掩上門走到庭院裏。
……淒冷的庭院裏她隻能聽到自己的抽泣。
“……今晚沒有月光。”那是日夜縈繞在她耳邊的聲音。
奈芙瑞斯抬起頭,呆呆的望著眼前的男子,三年的時光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漢蒂裏沉默片刻:“我聽侍衛說奈芙瑞斯公主獨自住在荒涼偏僻的側殿,隻有最小的弟弟經常去看她。”
隨後又是沉默。
“我該走了。”他轉過身。
“等等――”奈芙瑞斯突然站起來,扶住廊柱的手微微顫抖,指甲掐入了石縫。
“有個問題你一直沒回答我。”
漢蒂裏盯著她迷蒙的眼睛。
“上次分別時我的問題――”雜亂的心跳淹沒了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