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草薇在水袋進來的時候睜開了眼睛,那隻手臂伸出來的時候他正看著,和李鳳扆一起看見了那手臂奇怪的地方。
那當然是人的手臂,看膚色和手指,那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的手臂,隻是手臂上布滿了奇怪的鱗片,那鱗片不像魚鱗般密集,卻是一簇一簇像花朵,又因為鱗片光華整齊,那就像一朵朵的蓮花。手臂伸出來在外麵一會兒,又收了回去,水袋裏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似乎在叫“爸爸”。
“這是……”唐草薇低沉的聲音慢慢地響了起來。
“我兒子去唐川河裏遊泳,遊完回來全身癢,然後就一點一點長鱗片出來,鱗片長得越多就越要泡水,現在整個人都要泡在水裏……也不和我們說話,泡在水裏也不用氧氣,也不吃飯,我……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唐先生你如果能救他的話就救救他吧……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說著那中年男子竟捂著臉發出了哭音。
李鳳扆輕輕拍了下那水袋,水袋裏的人猛地翻了個身,就像水缸的表麵被敲擊了一下,驚動了缸底的魚一樣,“他在唐川哪裏遊泳?”
“五裏那邊。”中年男人嗚咽著說,“唐川河五裏,你們能不能救救他?”
“五裏……”唐草薇慢慢地說,“又是五裏啊……放心——”他的視線慢慢移向中年男人,眼瞳裏璀璨妖異的光彩讓中年男人起了一陣畏懼感,隻聽他平靜地說,“你的兒子已經死了。”
中年男人呆了一呆,“什麼?”
“你的兒子在唐川河五裏遊泳的時候已經死了。”唐草薇淡漠地說,“這水袋裏的不過是一條魚,不是你的兒子。”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唐草薇的手指從古董椅上垂了下來,指著那水袋,“這是已經死去的人和水裏的魚和蛇結合重生的‘魚婦’,不是你兒子。”
“他明明是我兒子!你就算不會救我兒子也不要胡說八道,明明是活人硬說他死了……”中年男人拖起裝著兒子的水袋,憤怒地拉出門去,在大雨中極其辛苦地把人拖下台階,一邊咒罵一邊冒雨離去。
李鳳扆微微有些喟歎地看著中年男子的背影,“現實……總是令人難以接受。”
“魚婦這個物種,肚子餓了也是會吃人的。”唐草薇冷冷地說,“雖然它原來不是凶猛的東西,不過沒有餌食太久,也是會吃人的。”
李鳳扆微微一笑,“你不覺得剛才那位父親很可憐嗎?”
“那不是他兒子,我已經說過了。”唐草薇閉上眼睛,“不信的人,要承擔不信的後果。”說著他睜開眼睛,平板而無感情地看了李鳳扆一眼,“你又想去‘行俠仗義’嗎?”
“啊……”李鳳扆從椅子上徐徐站立的姿勢很是古雅溫和,充滿舊式禮儀的溫文爾雅,“人都是庸信愚昧的動物,我也是,那位父親是真的很可憐啊……”
唐草薇微微冷笑了一聲,“你去吧。”說著他閉上眼睛,端著茶杯坐在椅子裏紋絲不動。
“那麼,晚飯就拜托你了。”李鳳扆在屋角拿了一把雨傘,跟著剛才中年男人離去的方向,走進了雨中。
魚婦……唐草薇那雙如被眉筆勾畫得極黑極精細華麗的眼睛靜靜看著自己的古董架,架子上放著一塊硯台,黑色如墨的硯台上有一條小魚的骨骼化石,那是一條鮒魚。
這個時候,是六月二日下午,四點三十分,大學下課的時間。
顧綠章和沈方剛從鍾商大學出來,沈方去參加校際歌唱比賽,主辦方懷疑他的年齡,好不容易顧綠章和通信工程的教授給他證明了沈方是因為大病一場以後突然衰老,他的確是二十歲,不是三四十歲,這才報了名。走出校門的時候,顧綠章就看到李鳳扆撐著雨傘站在校門口,不禁有些奇怪,下雨天,鳳扆和小薇幾乎都不出門,“鳳扆?鳳扆!”她揮手向李鳳扆打招呼。
“啊,綠章。”李鳳扆溫和地微笑,他向來喜歡綠章這個安靜的女孩,“下課了?”
“下課了。”沈方一手拍在他肩上,“小薇那個混蛋又叫你下大雨去買菜嗎?不是我說你,你好好一個又高又帥的大男人,我看去當模特都可以了,在異味館裏當小薇他媽,實在是浪費人才!”
小薇他媽?顧綠章一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果然……鳳扆和小薇相處的模式,真的像媽媽和……自家孩子養的脾氣惡劣的寵物,“出來有事?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學校的KTV看沈方練歌?”
“有點事……”李鳳扆撐著雨傘站在雨中,那件襯衫看起來有點單薄,卻因為撐著白色的雨傘讓過往的大學女生紛紛側目,白襯衫和白傘,在淡淡細雨中散發著一種俊朗的光,“那是學校的水池?”他看著隔著綠色鐵絲欄杆,位於學校宿舍區後麵的一大片水池。
“是新建的遊泳池。”沈方搭在他頸上的手臂順便攬住他脖子,“想遊泳要有學校的遊泳證,你要我的借你。”
“也就是說能進去的不是學校的學生就是老師或者員工了?”李鳳扆望著那水池,“我剛才看到有個大概四五十歲的男人把一袋東西倒進遊泳池裏,想進去看看。”
“鳳扆你不用那麼遵守規定啦,”沈方大笑,用力地往下壓他的脖子,“像你這樣武功高強的人,就算光天化日到處是人,你想進去看還不是能進去看?我打賭你進去看了又出來,大家都還沒發現。”
“不敢、不敢。”李鳳扆微微一笑,“規矩就是規矩,不是事急,豈能逾矩?”
“我帶你進去吧。”顧綠章也微笑,“我有帶學生卡,沈方和KTV約好了還是先去,我帶你進去看看。”李鳳扆想看的事情,和沈方這樣熱血洋溢的人不同,沈方說不定會因為一隻小貓掉進水裏就大喊大叫說要跳遊泳池,可是鳳扆不會。鳳扆要看的事,應該是比較重要蹊蹺的事。
“那我去練歌了,過會兒去我那裏玩啊。”沈方揮揮手先走了,他自從容貌變老以後,奮發圖強,發誓要做一個最強的男人,不管讀書、管理、體育、文化都要力爭成為最強的男人,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愛情——他是決不會放棄追求顧綠章的。
她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國雪,或者會喜歡這種出於本能的熱血和熱情,顧綠章看著沈方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心情在好笑與黯然之間——如果沒有那一個救命的吻,沈方決不會想到要喜歡任何女孩子吧?他信誓旦旦的“喜歡”,究竟是出於對她那一個吻的責任感,還是真的“喜歡”,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在想什麼?”李鳳扆的雨傘移了過來,雨傘邊沿的滴水點點滴在身外。
她抬頭望著李鳳扆溫和的眼眸,“在想我對不起沈方。”她坦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