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是個不甘人下的人,對蔣介石這位軍事領袖,表麵雖然恭敬有加,但私下卻又頗為不服。事實上,早在李宗仁跟老蔣見第一麵的時候,他就跟白崇禧談及蔣介石其人,說大多數政治人物可與之共患難而不可共享福,蔣介石其人,恐怕共患難也做不到。第一印象既壞,接下來北伐中老蔣種種舉動,李宗仁冷眼旁觀,當然更是心存鄙夷。相較對老蔣的不屑,李宗仁對武漢方麵的左派印象卻也不壞,比如他跟汪精衛初次在梧州見麵,但見汪精衛神采飛揚,魅力四射,當時李宗仁還是初見世麵的新貴軍人,汪精衛的表現著實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因此,蔣桂同盟之所以形成,其合作重心隻是反共,除此之外,李宗仁跟蔣介石的關係並不和睦。當然,李宗仁跟武漢左派的關係,同樣也並不惡劣,甚至在武漢尚未分共之際,李宗仁的態度也是友好的。
在寧漢對立之初,武漢方麵厲兵秣馬意欲東征,李宗仁就是一副和事佬的麵目,當然,不可否認,李宗仁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但是,為了消弭兩家爭端,親自去遊說江西的朱培德,也足見李宗仁對左派一貫的調解姿態。如今,武漢分共已是既成事實,李宗仁與武漢的唯一疙瘩也不複存在,他當然更是高舉調解大旗,不願與武漢為敵了,甚至,隱然之間,李宗仁已經有借助武漢東征之勢,排擠蔣介石的意思了——如果大家還有印象,我在分析遷都之爭李宗仁倒向老蔣時就提到了這種可能性。
李宗仁在逐漸走向蔣介石的對立麵,蔣介石當然也早對新桂係存有戒心,要講政治敏感性,民國大概還沒誰能跟老蔣相較。蔣介石對於新桂係,態度是既用又防,尤其是對待白崇禧,表現得尤為突出。像白崇禧這樣的人傑,蔣介石初時想必是欲收為己用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強烈要求白崇禧出任北伐軍參謀長。但是,蔣介石很快就發現,白崇禧跟李宗仁的關係實在太過親密,根本不可能讓他背叛李宗仁。既然用不了,按照政客的一般思維,那就毀了他。於是,蔣介石就開始對白崇禧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時放出對白崇禧不滿的風聲,甚至白崇禧在上海自組第十三軍,老蔣也曾密令何應欽予以瓦解。蔣介石與白崇禧的這點彎彎繞,李宗仁當然心知肚明,但也不便明言,隻是在回憶錄裏一再強調說老蔣嫉賢妒能,不能容人,而白氏功高震主,多受其忌。當然,李宗仁這話是站不住腳的,蔣介石縱有千般不是,在愛才這點上,也必然無異於一般亂世梟雄。
因為這種種暗流,雖然蔣桂之間並未有何實際衝突,但政客處事,向來是虛虛實實,很多時候都是心照不宣。蔣介石一再強調要解決武漢問題,其目的跟此前挑起遷都之爭並無二致,無非是在試探新桂係的態度,而新桂係一再強調不願兄弟鬩牆,也無非是告訴蔣介石,蔣桂同盟已經走到終點了。局麵對蔣介石已經極端不利,馮玉祥不置可否,新桂係離心離德,更要命的是,武漢方麵卻已經整兵經武,逞兵江漢,不日將興東征,蔣介石腹背受敵,已是瀕臨絕境。於是,就在李宗仁率部繼續北伐,不日將下山東之時,接到了蔣介石的電報,讓其於臨城暫停前進,再度約其南京一晤,其意依然還是對付武漢。
李宗仁去了南京,老蔣作出最後試探,問他怎麼辦。李宗仁的回答頗有意味,說武漢傾巢來攻,不將第七軍調回,斷難取勝。但是呢,第七軍已經深入魯南,當麵有直魯聯軍的精銳,一旦撤軍,彼必趁勢追擊,以其餘各軍的戰力,斷難抵敵。所以,第七軍是回不來的,為今之計,隻能壯士斷腕,放棄徐州,將你在徐州的主力撤回淮河南岸,對付武漢。李宗仁這話看起來四平八穩,也沒有什麼可指摘處,但是暗藏機鋒,首先明確告訴老蔣,他的第七軍不會參與與武漢的對戰。其次,告訴老蔣,要自己想辦法,而唯一的辦法則是放棄徐州。李宗仁是個會說話的人,再難聽的話都能說得不那麼難聽,如今這番話當然不難聽,但表達的意思卻難聽得很——不合作,老蔣能怎麼辦呢?
居間
武漢興兵東征,李宗仁又不願幫忙,老蔣的日子著實是不好過,但是老蔣這個人別有一股擰勁,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是咬得住牙,頗有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架勢。以此次來講,既要應對武漢的軍事威脅,又要在孫傳芳困獸猶鬥之下保留徐州,分心二用,實犯兵家大忌,李宗仁雖有些看好戲的意味,但是其分析也不無道理,然而,老蔣的擰勁又上來了,偏要魚和熊掌兼得,武漢自然要防,但是徐州也不可丟。徐州自古軍事重鎮、南北樞紐,地位自是非同小可,更關鍵的是,徐州也是蔣介石在北伐中唯一還算過得去的戰績,這是他的形象工程,頭可斷血可流,麵子豈可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