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初年糧政新措施實行的結果,使“輸納不益於前,而賑糶幾倍於舊”,並在乾隆七-八年兩江、直隸大災的賑濟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不久之後,即發現了新的問題:糧價上漲(可見追求“平價供應”,也是政府政策的目標之一)。經過各省督撫彙議,發現問題的症結正在:官府是否需要儲存這麼多的糧食,和實施這樣的“福利主義”?政府究竟應在社會經濟事務中充當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乾隆十三年,高宗下結論說:“朕既知初意之失,不可不為改弦之圖”,終於認識到,“以君養民則不足,使民自養則有餘,誠不易之論”;“大概市井之事,當聽民間自為流通;一經官辦,本求有益於民,而奉行未協,轉多扞格”;“若概欲官為經理,勢必有所難行”。
乾隆初年的糧政努力,把清人的理想追求推到了一個高峰,也把政府對社會經濟的幹預推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它雖未曾取消民間市場行為,卻無異於把它置於某種控製之下,希望主要依賴政府組織本身的能力,來一舉解決賑災、濟貧、吃飯等全部糧食問題。這顯然構成了近幾百年中國曆史中的一件大事,而相形之下,隻有二十世紀的有關努力能夠與之相比。
斯科特《國家的視角》的主旨,即要表明現代國家的那些出於良好用意而設計的項目,為什麼導致了那麼多的“失敗”和“悲劇”?從這種角度看來,乾隆時期的上述努力,豈不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也許,缺乏對今天的深刻了解就不可能更深入地了解古人,反之,十八世紀的糧政事件也能使我們更好地理解二十世紀(特別是最後二十五年)的相關問題。
八、議改土地製度
乾隆初年,在政府權力擴張和追求新的努力目標之時,出現了對於土地製度和租佃製度的重大討論,這可能也不是偶然的。
田製問題是中國最古老的問題之一。盡管從宋代以來政府已很少幹預和更改田製。清代初年,黃宗羲等主張恢複井田,說:屯田之行,“知井田之必可複”;李塨主張“可井則井,難則均田,又難則限田”,並著重研究了從地主手中“收田”的具體方法等問題。但似乎未能對實際政治發生直接影響。倒是滿人在占領遼東以後,曾經計口分田(一男均給六晌),且對內地“富人多占土地”,窮人“沒有土地”,“乞食身無一物”的現象頗有指摘。
雍正年間,政府曾在旗地上設立井田。乾隆初年,禦史薛馧奏請限田額,王大臣等提出不同意見,說:
“……(限田之說)本之漢儒,而審時度勢,萬不可行。蓋井田既廢已久,田不在官而在民,民之貧富不可強而同。新莽以天下田為王田,禁民不得賣買,遂致民困思亂。西晉以降有行之者,而廢壞相踵。他如柴世宗、宋太宗皆欲行均田之法,而田卒未嚐均。凡此言之而不果,行之而不能久者,皆不得據為施行之證。故黃義剛問限田於蘇軾,而軾以為戲論。前人豈無複古之意?正之奪富予貧為拂人情而違土俗,莫若聽民自便之為得也。”
並指出實行限田的實際困難:
“況我朝承平日久,戶口殷繁,州縣田畝俱有定數,如江、浙等省地狹人稠,必令人各五十畝,安得如許之田?即川、陝等省似乎土滿,而以人計地,亦不能各足五十畝。是以薛馧亦知均田之難,而但欲禁富民增置,令貧民各置五十畝之數。此無論田多之人花名詭寄,諸弊叢生,即使富者果皆奉法無違,而現在貧民未有置產之資,反失佃種之業,轉致失所,勢有必然,……為害甚大,決不可行。”
有了二十世紀以來的經驗,我們可以知道,土地製度的改變是一件多麼艱巨的事情,而僅就限田而言,實行起來也確有很多問題難以解決。但高宗對王大臣等意見,並不以為然,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