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真對不住,原本已經跟張堡主說好了送先生回去尋找女兒的。”此時,青蔥綠林中的水汽朦朧間,傳來了敬龍老祖帶著歉意的輕笑聲:“但想來先生也聽說了,宗裏出了人命,不止死去的弟子多,還蹊蹺的很,宗主又不在,作為暫時代為管理宗派的老祖,老夫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一隻略顯蒼白,骨節明顯的大手端起了身邊石桌之上的青瓷小杯,輕輕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點點頭:“敬龍老祖說笑了,自然是貴宗的事情要緊,至於張英這邊什麼時候回去,倒是無所謂的。”
敬龍老祖連忙擺手:“話可不能這樣說,青龍宗的人命雖是大事,但是張先生的女兒對於您來說更是了不得的天事啊。”
被敬龍老祖稱為“張先生”的正是張珺雅的父親,張英,一個四十多歲的消瘦男子,書生氣很濃,臉色有些蒼白,神色淡漠,隻是在敬龍老祖提到張珺雅後,臉色更加蒼白了一分,“珺雅古靈精怪的很,不會有事的。”
這時,一直坐在一旁煮茶沒有言語的女子,輕聲發了話:“英哥哥雖生著病,但卻總愛開玩笑呢。我們珺雅就算再聰慧,也無過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女,那樣一個純真的年紀,怎能鬥得過這世上的人心險惡?”
說話的女子正是張珺雅的母親,言洛溪,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生得眉清目秀,細細白白,但是說出的話語卻絲毫不留情麵:“敬龍老祖若是無事,就請先回吧,英哥哥身子虛弱,不適宜在外麵長留,而家中狹小,怕也容不下大神。”
見狀,敬龍老祖也不再自討沒趣,笑嗬嗬地打了聲招呼,慢慢地走掉了,期間,竟無半點尷尬的神色。
“洛溪妹妹這是何必,”待得敬龍走後,張英輕輕歎了口氣,“既然對方早就打定了不放我們走的主意,也犯不著為他動怒。”
言洛溪頓時紅了眼:“英哥哥你這是怎麼了,就算是明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是小雅被人劫持這是事實,為什麼從你身上洛溪就沒看到一點擔憂的神色?她可是你的親女兒,就算你們曾經因為觀念不同而發生過爭執,但是英哥哥也不應該這樣冷漠啊。”
出乎意料的,張英並沒有爭辯什麼,甚至都沒有解釋,隻是站起了身,神色木然地邁著略有些虛弱的步子,一步步向著他們暫時居住的木屋走去。
看著丈夫變得愈發單薄的背影,言洛溪的心一陣陣地抽痛,“英哥哥,你之前不是這樣子的……”
但真正打從心裏難過的,又何止言洛溪一人?
此時的張英整張臉都毫無血色,一直保持著挺直的脊背也隨著前進中的腳步而微微彎曲,自從兩年前的一個秋日之後,他的身體便每況愈下,這其中或許有著被自己大哥打壓後不得誌的原因,但真正的,卻是因為一個本應該死去的女孩兒又再次鮮活後的陌生。
真正的張珺雅是乖巧柔順的孩子,自小便太過於木訥與安靜,沒有朋友,不與人交談,從來都是一個人靜靜地修煉與讀書,但奈何天賦一般,身體孱弱,再加上沉默的性子,本該是最為活潑年紀卻已經自閉到一連十幾日不肯出屋一步,更是一連幾個月不肯同人說上一句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當中。
兩年前張英因事外出,待得再次回家後,見到的卻是女兒近乎冰冷的屍體——太過自閉的張珺雅因為一點點小事而跳河自殺了。當時的言洛溪已經哭得昏死過去,而張英卻是不肯相信,於是一連三次確定了張珺雅沒了鼻息也沒了脈搏的事實,但是後來,已經被他確定死去的張珺雅卻突然活了過來,待得養好身體之後還變得活蹦亂跳,積極向上,那等火熱的性子確實是令人驚喜,但她看著他們夫妻二人時神色之間的陌生感同樣實實在在,前後之間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當時的小雅確實已經死去了……”直到今天張英還是沒能想明白事情的真相,但是來自心靈上的疏遠卻是不可忽視的,張珺雅不止轉變了性格,更轉變了思想,“那等新奇而古怪的想法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東西,那是一個人的本質,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改變的。”
一次,張英終於同張珺雅問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憋悶著的疑問,但得到的卻是張珺雅眼神慌亂中的吵鬧——最終演變成了導致父女之間的分裂一場的戰爭,至此之後在張英的心裏便將現在的張珺雅劃為非親但故的奇怪行列,疏遠、忽視、冷漠,但卻隱隱抱有一絲希望,離不得近卻又見不得遠。直到後來,在這種奇怪的狀態之中遭到張靖生的揭發,一舉被送到了青龍宗軟禁,徹底遠離了張珺雅。
“你若真的不是小雅,此後一定會遠走高飛,管不得我與洛溪的死活。”
伴隨著自己的喃喃聲,張英心裏一陣陣地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