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諸多明朝的仁人誌士來說,明朝的這些公公,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呼風喚雨的權閹們,著實是一群難對付的家夥,即使是現代人穿越過去,和他們成為對手,看看他們在政治鬥爭舞台上取得的勝利,也會不由自主覺得頭疼。
然而,再強大的對手,也都有其無法掩蓋的弱點,就像歐洲神話裏的那位大力士安泰,全是金剛不壞,卻惟獨是腳上那一塊脆弱的皮肉,最終要了他們的命。
放在明朝的公公,甚至是上麵大名鼎鼎發的“四大權閹”身上,卻也是同樣的道理,仔細看看曆史就知道,明朝的“四大權閹”,無論生前如何風光囂張,卻無一人能風光一世,其中的三個人不得善終,唯一得善終的汪直,卻也是繁華散盡,身敗名裂之後的鬱鬱而終。而導致他們從人生的巔峰急跌穀底的,卻往往都是一些看似低級到匪夷所思的計劃外失誤。更都是在人生最為風光無限的時候,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慘遭致命一擊,看似偶然的倒黴過程,實則深藏了必然——他們自身無法避免,也無從遮掩的人格弱點。
所以穿越到明朝的我們,假如真的成了權閹們的敵人,這未必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從他們真實的人生履曆中,特別是從人生波峰到穀底的猝然跌落裏,我們可以清晰的找到他們看似隱蔽的破綻,繼而,找到致命一擊的方式。表麵的無懈可擊,永遠都是假象,而擊倒他們的,卻時常是最看似意料之外,實則情理之中的方式。因為每一種方式,都對準了他們的弱點。
比如,明朝第一位專權宦官,四大權閹中的王振,他身上的弱點,就可謂多多,最後害了他的,首先也是這些毛病。
在四大權閹中,王振是唯一一個知識分子出身的(教書先生),這種知識分子的背景,確實成就了他的成功,他在日常政治鬥爭中的狡詐權謀,奇思妙招,很大程度上,都來自於他對書本知識的活學活用。比如這個人極善偽裝,裝老實的時候,比老實疙瘩來老實。朱祁鎮登基早期,朝廷裏掌握大權是,是以三楊(楊榮,楊浦,楊士奇)為首的文官內閣,對待這三位老家夥,王振一度比親孫子還乖,比如他受命去給楊士奇送文件的時候,常常顯得畢恭畢敬的,一說話就點頭哈腰,楊士奇請他坐下,他就一臉的受寵若驚,連說不敢。一來二去,把閱人無數的名臣楊士奇也感動的不行,連連讚歎說,在太監中也有王振這樣的賢良啊。可反過手來,他就接著楊榮貪汙和楊浦兒子殺人兩件案子大做文章,逼得兩位老臣黯然去職,最後隻剩下楊士奇一人苦苦支撐,最後也在王振的排擠下辭官歸隱。朱祁鎮的老祖父——張太皇太後,原本極其鄙薄王振,甚至一次召王振覲見的時候,還差點以王振幹政為由把他砍了,當場差點嚇得王振尿褲子。自那以後,對這位彪悍的老太太,王振也下死力的巴結,每次老太太把王振叫去訓話(主要是臭罵),不管罵的多難聽,都咬碎了牙忍著,臉上還做誠惶誠恐虛心接受狀,一來二去,倒把老太太弄的過意不去。而且他還相當的會來事,比如有一次,篤信佛教的張太皇太後,欲帶朱祁鎮一道去城外拜佛,結果文官重臣們群體反對,朱祁鎮更兩頭為難,跟老太太去,鐵定挨百官罵,不跟老太太去,鐵定挨老太太罵,當不想兩頭挨罵的朱祁鎮犯糾結的時候,王振的主意卻幫他解決了難題:把城外的佛像請到宮裏來,和老太太一起在宮裏拜,這樣既哄了老太太高興,又堵住了百官的嘴。這事之後,老太太果然高興,原本砍了王振的心都有的她,也從此對王振歡喜的很,這種歡喜,甚至一直保持到她過世。然而,就是這個會來事的王振,等著老太太前腳剛咽氣,後腳就把明朝太祖朱元璋立下的禁止太監幹政的鐵牌毀掉。不管是幹工作還是搞政治鬥爭,這人,都典型屬白眼狼的。
然而這世界上所有的白眼狼,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得知便猖狂。王振更不用說,沒勢力的時候,他比誰都能裝,有了勢力的時候,他比誰都猖狂,甚至,能猖狂到腦殘。
王振人生中的第一場殺身之禍,其實就是被他自己腦殘般的猖狂鬧出來的。當時朱祁鎮剛剛登基,身為朱祁鎮“先生”的王振也得到重用,仗著朱祁鎮寵愛自我感覺良好的王振,也就動了把老臣們擠兌回家的心思,而他所用的,恰是最無知的方法:一次他去內閣傳旨,見“三楊”都在辦公,便毫不客氣的說了句“你們三個都這麼大歲數了,還當什麼官啊,趕快回家養老吧。”就這一句話,當場把三位老臣氣得打哆嗦,可這三根“老油條”哪裏是好惹的,回過頭來就去找張太皇太後哭訴了,緊接著,就有了張太皇太後當著五位輔政大臣的麵要怒砍王振的驚魂一幕,一猖狂,差點把命都猖狂沒了。
等著張太皇太後去世,三楊也相繼罷官去職,王振終於獨攬大權後,他那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毛病——猖狂,又不出意外的發作了。而且這次的表現更豐富,比如因為猖狂,耳根子就變得軟,最喜歡聽奉承話,工部郎中徐佑認王振當爹,甚至為了巴結他,自己都不留胡子,有次王振很奇怪的問,你怎麼沒胡子啊,徐佑恭恭敬敬回答說:爹您都沒長胡子,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能留胡子呢,這不孝順啊。就這一句惡心的奉承,竟當場把王振喜得哈哈大笑,立刻將徐佑提拔成工部侍郎,擅長拉幫結派的他,拉來的絕大多數都是這類貨,當然也有能辦事的能臣,比如都禦使王文,這人整治貪汙有一手,拍馬屁也有一手,把王振哄高興了,得以飛黃騰達。然而王振沒想到的是,等著土木堡之變後他身敗名裂,他的親信裏,第一個跳出來反咬一口的,同樣還是這位王文大人,先帶著群臣跑到王振家,把王振的親侄子提溜出來剁了。白眼狼王振選出來的人,自然也是一群白眼狼。
而白眼狼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小心眼,以前吃過的虧,怎麼著都要找回來。後人常說王振殘害忠良,其實被他殘害的忠良,很多人並不是因為政治上的分歧,相反卻是一些看似啼笑皆非的小事。比如禦史李鐸遭王振治罪,被發配到遼東服刑,他得罪王振的原因,僅僅是上班路上遇到王振,沒有及時行跪拜禮。還有一些時候,卻是典型他自己患上“迫害妄想症”,想當然的以為別人坑他,翰林侍講劉球就是這麼倒的黴,他隻是給皇帝上奏折說,希望皇帝能夠勤政處理政務,並整頓兵力防禦瓦剌,王振就想當然的以為劉球是在影射他,輕易想當然的後果很嚴重,劉球被打入監牢,慘遭秘密殺害。最冤的卻是駙馬石祿,有一天因家務瑣事,在家責罵家裏的宦官馮寶,恰好被王振路過聽見了,按說這是人家自家的家務事,王振卻不幹了,覺得馮寶是太監,自己也是太監,石錄罵馮寶,就相當於罵自己,可憐石駙馬就這麼被打入天牢,最後還是挨罵的苦主馮寶看不下去,主動替石駙馬求情,這才把人給撈出來。這樣一個人,就算不是太監,假如是我們生活周圍的一個朋友,和他相處,累也得累死。
而和許多得誌猖狂的人一樣,王振的另一大毛病,就是色厲內荏。有時候他嚷嚷的越凶,臨到事上,反而越慫。比如後來北京保衛戰的英雄,名臣於謙也得罪了他。起初王振很囂張,逮了於謙不說,還放風說一定要把於謙搞死。可誰知山西,山東兩省官民聞訊炸鍋,四下奔走營救,連朱祁鎮的親弟弟朱祁鈺(後來的景泰帝)也出麵警告王振,要他別太張狂,結果王振立刻認慫,慌忙把於謙放出來,寧死不屈的於謙,後來見王振一次罵一次,罵的王振都出了“恐於症”。恨不得見他麵就繞著走。
而王振最後的身敗名裂,也就是載在他的“白眼狼性格”上,甚至可以說總爆發——瓦剌事件。先是瓦剌可汗也先與明朝發生貿易糾紛,王振很猖狂,想當然的用強硬的方式處理問題,卻沒有想防備對方可能進行的報複。等著吃了虧的瓦剌大怒,集結人馬打上門來,王振卻猖狂到極點,擺出憤青狀積極要求皇帝禦駕親征,硬是攛掇著明英宗朱祁鎮帶著五十萬大軍打了出來。這一路上,王振猖狂加小心眼到極點,一路上巧立名目,打擊報複反對北征的諸大臣們,直到大軍來到大同邊關,親眼看到了敵人的陣仗,王振二話不說,立刻露出了慫人本色,一槍沒放,就攛掇著大軍沿原路返回,五十萬大軍活活做了回折返跑,可跑還沒跑成,被瓦剌徹底嚇慫的王振,大腦進入了極度短路的狀態,居然在大軍即將進入懷來城的時候,請求朱祁鎮繞道,原因是想回家鄉風光風光,還沒走到他老家蔚州,王振卻又突然改了主意,要大軍再次繞道,原因是怕部隊踩了老家的莊稼,就這麼連番折騰,明軍終於被瓦剌追上,五十萬大軍被包了餃子,禦駕親征的皇帝明英宗朱祁鎮淪為俘虜。至於腦殘不斷的王振,則死在了亂軍之中。
其實縱觀王振在土木堡之變前後的所有表現,可以說比起早期他與三楊相鬥的心計權謀,在智商上的差距何止萬千,得知便猖狂,猖狂便腦殘,便是王振風光外表下的最大弱點。就算沒有土木堡事件,他的下場恐怕也不會好多少。
而比起王振的腦殘來,另一個太監汪直,卻是看似行為相似,都很狂,都很殘暴,臉皮都很厚,卻其實是天壤之別。個中都差距,其實就是一條:同是腦殘。一個有文化,一個沒文化。教書先生出身都王振,是明朝宦官中少有學曆比較高的,有文化又狂妄的,屬於奸人。汪直卻不同,他是戰俘出身,鬥大都字認識不了一升,沒文化都結果,就是他狂妄都同時,做事就更缺考慮,尤其放到大事上,經常不按套路出牌,這樣都人,通常被叫做渾人。汪直就是這樣一個渾人。
可在很多情況下,渾人卻經常比奸人更可怕,原因正在於那句俗話:渾人膽大。
在現代影視作品裏,汪直典型是個“出鏡率”比較高都太監,而且往往作為大BOSS出現,在各類影視片中留下都形象,不但陰險狡詐,而且還練就一身絕世武功,堪比東方不敗都級別,諸如“××飛甲”“××客棧”之類都電影,幾十年來拍了一堆又一堆,到今天依然票房不衰,其神功蓋世外加厚黑透頂的“光輝形象”,早已經深入人心。
這樣的形象,和曆史上真實的汪直比,自然是有差距的,且不論品質如何,武功就差距忒大——小小年紀都當了戰俘,在宮裏幹了數年雜活,哪有運氣撿諸如《葵花寶典》之類的武功,就是揀著了也沒空練。但這種“光輝形象”加在汪直身上,卻也正常。這並不止是後人杜撰出來的,實在是他在那年頭影響力太大,大到京城裏誰家孩子哭了,說聲汪直來了,小孩就能嚇得閉嘴——因為他是個膽大的渾人,最匪夷所思的壞事,沒他不敢幹的,幹多少壞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小子從來不按照套路出牌。
汪直就是一個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不管是逢迎巴結,還是宦官界內部的爭權奪勢,甚至是與文官政敵較勁,乃至後來統兵沙場,他從來都很難讓對手估計到,他下一步的動作會是什麼,尤其是麵對政敵的攻擊時,他的反擊方式,往往會讓人匪夷所思,而當他處於優勢,主動去攻擊別人的時候,他的攻擊模式,也同樣讓人大跌眼鏡:往往是在意想不到的時間,意想不到的地點,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給予對手意想不到的打擊。不講計劃也不講規則,怎麼要命怎麼來,這就好比倆人打架,按照套路規則,對方應該打你的頭,沒想到他卻掏你的襠打你的後腦勺,那就要命了。汪直的作法,就是這樣要命。
比如早年汪直得萬貴妃的寵信,地位扶搖直上的時候,在太監界麵對的最強競爭對手,就是東廠提督太監尚銘,在當時,不管論背景,資曆,甚至是能耐,此時正得萬貴妃寵信,看似如日中天的汪直,和尚銘一比,就立刻被比到地下去了。尚銘是明憲宗朱見深的鐵杆親信,早年還是皇子的朱見深,遭受“土木堡事變”打擊,父親明英宗被瓦剌俘虜後皇位遭廢黜,歸國後又被幽禁南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原本貴為太子的朱見深,也被即位的叔叔景泰帝朱祁鈺廢黜皇位,那段艱難困苦的日子裏,尚銘就是為數不多陪伴朱見深的小太監,不但照料他飲食起居,更替他打探消息,了解朝局。尤其是在後來朱見深的父親,明英宗朱祁鎮複位後,因嫌棄朱見深口吃,一度不願把皇位傳給他,後來明英宗病重,大學士李賢趁機進言,要皇子朱見深來照料明英宗起居,之後朱見深悉心的照料,令明英宗終於感動,做出了傳位給他的決定。而在那時,協助朱見深一起照料父皇的宦官裏,也同樣有尚銘。這是陪著朱見深患難的鐵杆。
而除了關係鐵外,尚銘的工作能力也是相當的強,在明憲宗登基後,尚銘順利成章成了東廠提督太監。明憲宗登基早起,連續遭遇到三場戰爭——滿俊陝西叛亂,廣西大藤峽叛亂,湖北流民叛亂,在這三場戰爭中,擔負情報重任的東廠搜集情報,在戰爭的整個過程中出力頗多,在戰爭結束後,更因功勞得到嘉獎——那時候的汪直,還隻是廣西大藤峽一個普通的瑤民,還因參與叛亂被俘,並慘遭閹割,罰入宮中為奴。尚銘光彩照人的接受嘉獎時,汪直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而能力卓越的尚銘,在明朝宦官界,也是一個出了名的不好惹的人,此人膽大手黑,最擅敲詐勒索,打探到京城裏誰家有錢,就羅織罪名把人抓到東廠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通嚴刑拷問,不敲詐到錢絕不罷休。後來他自己犯事被抄家時,家產抄了幾十車,拉了一天一夜才算完。但如此綁匪行徑,在明朝官場裏卻好得很——此人幹壞事也極講誠信,給錢就放人,收禮就辦事。而且他綁票目標也極有針對性,窮人家從來不碰,隻惹有錢人。甚至朝內許多清官廉吏,和他的私交也頗好。如此又手黑又有人脈的家夥,汪直貌似是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