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再強的公公,也有弱的一麵(2 / 3)

但看似毫無勝算的汪直,卻用了一種辦法,就輕而易舉的把尚銘踩在了腳下——尚銘幹不了的活,我幹!

汪直和尚銘形成衝突的時候,他在萬貴妃的扶植下,已經成了禦馬監掌印太監,但當時的尚銘,卻已經是東廠提督太監,外加司禮監掌印太監,也就是說宦官權力的“鐵三角”裏,尚銘一下子就占了倆。而汪直雖然執掌禦馬監,看似兵權在手,但明朝兵權的分布非常散,他當時的權限,也隻是統領宮內部分守備部隊,權限很少,外加身份敏感,很難亂說亂動。而且當時明憲宗不理朝政,掌控朝局的主要方法,一是靠司禮監批奏折,二就是靠東廠情報機關搜集情報,以及統禦群臣,所以在明憲宗的手下,做太監的要想求進步,要麼去批奏折,要麼就去搞情報。汪直目不識丁,批奏折當然不成,隻能去搞情報,而搞情報……尚銘不讓。

於是汪直和尚銘間的衝突就越發厲害,尤其到了幹情報工作的時候,尚銘更處處給汪直拆台,無論用人辦事,都時時掣肘。日久天長,倆人形同水火。但汪直卻顯然是沒有勝算的:尚銘是老情報了,宮裏宮外人脈廣,其本人更不好惹,勢單力薄的汪直和他鬥,顯然是沒戲的。然而呼風喚雨的尚銘,也終於碰上了搞不定的工作:當時有大臣李子龍迷信旁門左道,且在朝中廣收門徒,更伺機混入皇宮中圖謀不軌,雖然被廠衛及時發覺並處決,但卻把年輕的明憲宗嚇得不輕,而先前犯下失查之罪的東廠提督尚銘,更被命令要遍查京城裏官民動向言論,查明後及時向明憲宗彙報。

這差事看似不難,往京城各處派密探,回來彙報工作就行。可尚銘卻偏偏辦砸了。當時東廠的名聲太響亮,派出去的密探,臉上也早貼了標簽,不管走到哪裏,人家隻要看見衣著華貴,且目光陰冷的,十有八九就知道是東廠來的,本來說的正歡的也立刻閉了嘴,打探一通,啥都沒打聽到,搞的明憲宗大為光火——你不行,那我就換個行的,汪直你去。

汪直就這樣臨危受命了。其實在尚銘看來,自己都辦不到的事情,汪直顯然是更辦不到的,何況和以前一樣,他早就四處給汪直使壞了,汪直查案用的人手,早被他扣了不給,辦起事來要啥沒啥,看你這個光杆司令咋折騰。可沒想到的是,汪直就憑了自己一個光杆司令,到底把事情辦成了,他既不大張旗鼓派人盯梢,也不四處抓人辦罪,就自己穿了一身破棉襖,貼了幾個假胡子,在京城裏四下溜達,而且他雖然不認字,腦子卻好使的很,不用筆記錄,別人說的話,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就這樣在京城裏化妝偵查幾天,朱見深的任務就圓滿完成了。這下可讓尚銘大跌眼鏡:這麼幹特工都行?而朱見深卻樂開了花,雖然尚銘並沒有因此丟掉東廠提督的寶座,可後果比這更嚴重,朱見深對於整個東廠的工作能力都發生了嚴重的懷疑,隨後朱見深下令,由汪直出馬,組建新型情報部門西廠,並擔任西廠提督。這下尚銘可憋屈壞了,按照當時明朝的規矩,西廠的權限範圍遍布全國,權勢遠遠壓過東廠不說,而且連東廠提督尚銘本人,也在西廠提督汪直的監控之下。名不見經傳的汪直,就這樣把樹大根深的尚銘踩在腳下。

提督西廠的汪直,其威權從此節節攀升,之後的八年裏一度甚囂塵上,不但成為當時明朝最有影響力,最惡名昭著的太監,甚至死後也不被放過,被編成戲曲乃至電視劇一代代罵,到今天,已成明朝宦官題材電視劇裏的典型大反派。

但如果仔細看看他做的事就會發現,論罪過,他比導致明英宗做俘虜的王振小得多,論權傾朝野的級別,他同樣也比後來劉瑾魏忠賢兩位九千歲差很多。可這個權沒其他三位這麼大,罪也沒其他三位這麼惡的公公,卻在身後額名昭著,一躍與其他三位並列,成為明朝四大權閹之一。他憑什麼?

憑的,便是威風八麵的他光環背後,其人格最大的弱點——渾人性格。

同樣是狂,比起知識分子的王振來,汪直的狂,卻狂到了地球人都罵他的地步,別的壞人犯壞,至少也要損人利己,放在汪直身上則不同,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也說幹就幹。比如說在那些年的北京,假如你家裏人早晨出門,在市區裏莫名其妙的就失蹤了,報案也沒人管,那麼不用著急,肯定是抓到西廠去了,進去也不會有很特殊的待遇,大不了就是嚴刑拷打一番,然後幾天之後,你就看到遍體鱗傷的親人出現在你家門口,等著救過來後問他咋回事,他卻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就記得自己走在街上,然後被一群陌生人綁了,到了一個陌生的牢房裏,一連幾天挨打,打完了後啥都沒說,一揮手就放了出來,臨放的時候還被交代一句:告訴你,是汪直汪廠公逮的你!

一般來說,這種事很可能是別人給汪直栽贓,故意壞他名聲。而事實上,這真不是栽贓,就是汪直自己幹的。自從西廠成立之後,除了日常辦案外,他幹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沒事找事,可能瞅個過路人不順眼,就要逮到自己的單位打一頓,既不敲詐錢,也不挖坑陷害人,純粹就是打一頓給自己解悶。犯壞犯到他這個地步,可以說是要多二有多二了,既不給自己謀好處,也不給別人留出路,就是要通過此舉告訴所有人,我汪直想滅誰就滅誰。

而如此一來的結果是,除了好多人知道了他,他本來得罪不了的人,也基本都讓他得罪光了。

而汪直的渾人性格,也絕不僅僅用在搞情報上,再比如說待人接物,他特別講究麵子,別人見了他,哪怕一個眼神不對,一個禮節不對,立刻就和他結了仇。發展到後來,他幾乎到了逮誰惹誰的地步,隻要是朝廷裏名望比較高的官員,說話硬氣點的官員,哪怕是沒得罪過他的,他看著不順眼,也要找個借口抓到西廠打一頓。後來他提督軍務,帶兵出去打仗,也貫徹同樣的作風,比如遼東的許多部落,本來和明朝做生意,大家關係很和諧,結果汪直到了後沒事找事,非要搞出點事端來,結果邊關戰火滾滾,汪公公倒是有了露臉的機會,生靈們也跟著塗炭了。

縱觀汪直幹過的壞事,可以說是啼笑皆非,自己不撈好處,連帶別人受罪,攻擊沒有目標,胡子眉毛一把抓。論禍害朝綱之類的嚴重性,當然沒有其他三位大,但論其性質,卻可謂沒事找抽。

沒事找抽的結果,最後就是自己被抽,汪直也不例外,在囂張之後,很快樹敵頗多,而且幾乎全是朝廷裏惹不起的人,比如文官集團,他別人不惹,反而惹上了當時的內閣首輔,明朝三百年來唯一一位政府認證,在科舉考試中“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商輅。當時汪直為了立威,羅織罪名將已故明朝內閣大學士楊榮之孫楊華下獄,可憐楊華一個文弱書生,哪見過西廠這陣仗,連打帶怕居然死在了牢獄中,這下可引起了文官集團的眾怒,大學士商輅聯合群臣,以集體辭職相威脅,要求明憲宗罷免汪直,一開始明憲宗還有心回護汪直,可不巧的是,當時宮廷與文官溝通的渠道——司禮監,也被汪直得罪了,同時宦官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和商輅一起在明憲宗麵前添油加醋,結果西廠被關,汪直被平級調動回了禦馬監,特務生涯暫告終結。這次打擊對於汪直來說,貌似不算太嚴重,因為明憲宗對他還是很倚重的,西廠在關門一個月後就重開,大學士商輅憤然辭職回家,貌似汪直贏了,但其實後果卻很嚴重,因為明憲宗雖然倚重汪直,但從性格上說,他是一個性格平和的帝王,平時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找麻煩,這次汪直雖然得免,但畢竟給他找了這麼大的麻煩,印象分自然打折了。

這件事情過了以後,汪直很快迎來了人生中的又一個高峰,他提督軍務期間,與死黨兵部尚書王越密切配合,取得了重創蒙古韃靼可汗的“鹹寧海子大捷”,打的韃靼可汗隻以身逃,然而就是這場勝利之後,他的惡名反而到了頂點,因為他之前的囂張跋扈,當時明朝上下,沒有不罵汪直的,甚至北京的戲園子裏,還有人編成唱詞罵,一次明憲宗在宮裏看戲,演戲的阿醜就故意在舞台上說:我叫汪直,手裏有兩把家夥,一把叫“王越”,一把叫“陳越”,誰能奈何得了我。看戲的明憲宗雖然當場一笑了之,但心裏定然不悅。

而汪直倒黴之處也正在於此,做多大的惡並不嚴重,作惡做到大家都罵,那才叫嚴重。因為封建時代,決定汪直榮辱命運的,其實就是做皇帝的明憲宗。外加汪直大破韃靼,立了大功的同時,兵權在手又功高震主,不惹懷疑當然不可能,結果汪直還沒凱旋,文官集團和宦官集團就一擁而上。先是老仇人尚銘彈劾汪直十條大罪,文官集團的各類政要也紛紛進言,要求罷免汪直,而對汪直更不利的是,當時他提督軍務,在外好多年,不像早年伺候在明憲宗身邊,明憲宗對他感情淡了,外加三人成虎,群起攻之下,神仙也救不了。結果汪直還沒回京,就先被貶到南京禦馬監,被剝奪了兵權,接著南京當地的禦史乘勝追擊,又是一通窮追猛打,導致汪直徹底被解除職務,成了一個普通太監。當年的權勢熏天,被一抽到底。不過比起其他三位“權閹”的下場來,他總算是善終的。

而比起腦殘的王振,找抽的汪直,四大權閹中的第三位——正德年間的九千歲劉瑾,相對而言,作惡要大得多,但是為人處事,他也狡猾得多。

如果真要論罪的話,王振的罪過,主要是排斥異己,外加教唆皇帝不學好。汪直的罪過,除了濫殺無辜外,也就是擅開邊釁。相比之下,劉瑾卻更嚴重,雖然史料中也記錄了劉瑾諸多類似惡行,比如他也曾羅織罪名陷害忠良,更對大臣飛揚跋扈,有次吏部的大臣們辦事慢了點,他居然勒令吏部幾十名官吏集體罰站,許多年老的大臣還因受不了迫害而昏厥。但相比王振和汪直,劉瑾最惡劣的,恐怕莫過於經濟問題,這家夥財迷到家,不止貪汙公款,收受賄賂,更巧立名目向官員索賄。比如要升官,就要給劉瑾送錢。他剛得勢的時候,有個官員劉宇,給劉瑾送了一萬兩白銀,那時劉瑾窮怕了,沒見過這麼多錢,一見就兩眼放光,當場就大呼說“劉大人對我太好了。”高興完了,就立刻給劉大人“兵部尚書”的高官。相比之下,後來劉瑾權勢滔天,單是地方官每次進京彙報工作,給他孝敬的“年敬”,數目就在一萬兩銀子以上,劉大人當年送他那點錢,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但人家劉大人送的早,在正確的時間實現了行賄效果最大化,這份投資眼光,放在今天絕對能玩股票。除了公開索賄受賄外,劉瑾摟錢的辦法,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比如說他經常派親信在各省查訪,發現地方府庫裏麵有錢糧,就直接抄沒送到京城,進了劉大人自己的腰包,他的腰包肥了,可那些年河南河北等地天災頻繁,地方府庫在劉瑾的劫掠下居然無錢賑災。以至災民流離失所。

除了財迷外,在腦殘方麵,劉瑾的某些作法,也超越了王振和汪直兩位前輩。王振犯二,主要是在私生活方麵,汪直犯二,也最多是幹些腦殘案件,劉瑾則青出於藍,他屬於典型的瞎指揮,經常出台一些啼笑皆非的政策,比如他把持朝政的時候,曾規定全國的寡婦在三個月裏,必須限期改嫁。違令者入獄,結果全國各地一片雞飛狗跳,有不少鐵心守節的寡婦甚至以死相抗。如此荒唐政策,比起汪直的沒事找抽來,劉瑾算是吃飽了撐的。

但劉瑾能夠權勢滔天,絕不僅僅是“吃飽了撐的”,比起王振和汪直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抓權。王振把持朝政的時候,拿成天罵他的兵部侍郎於謙沒招,汪直氣焰熏天的時候,照樣被全國人民罵的狗血淋頭。到了劉瑾當權時代,他卻做到了讓人罵都不敢罵,他的密探遍布四周,凡是有說他壞話的,當場就逮捕入獄,輕則打個半死,重了不是被勒索個傾家蕩產,就是滿門抄斬。而且比起王振汪直拿文官沒招來,劉瑾對於冒犯過他的政敵,那是死咬不放。當年文官集團集體行動,以辭職威脅明武宗處決劉瑾等宦官“八虎”,到了劉瑾反敗為勝後,立刻乘勝追擊,在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於京城金水橋上召集百官,命大小官員集體下跪,當場宣布曾攻擊過他的官員們為“奸黨”,總數多達五十三人,凡是成了“奸黨”的,輕者罷官,重者下獄。而比起他的囂張來,他更大的本事就是抓權,王振和汪直,都是憑著皇帝對其個人的寵信扶搖直上,並權傾朝野的,相比之下,劉瑾卻很重視製度化建設,素來和宦官對立的文官集團,被他安插了釘子——吏部尚書焦芳,當年他和文官集團博弈,就是靠了焦芳的通風報信,才得以逆轉局麵。這個焦芳不但對劉瑾忠心耿耿,而且辦事極其狠毒,成了劉瑾忠心不二的好走狗,劉瑾還為他打破了一個慣例——明朝製度,文官如果擔任執掌人事大權的吏部尚書的話,就不能再擔任內閣大學士,因為如此一來,行政權和人事權都被把持到一人手中,極易造成專權,劉瑾卻破了例,焦芳既成了內閣大學士,又做了吏部尚書,其實是把人事權和行政權都抓在劉瑾手裏,明朝曆史上,以吏部尚書身份成為內閣大學士的官員隻有兩人,另一位就是七十年後,明朝隆慶皇帝的恩師高拱。

大權在握的劉瑾,在處理國家大事上,也有一套自己的辦法。首先是明武宗年輕好玩,每次劉瑾假裝請示工作,明武宗總不耐煩的說,我正忙著呢,你看著辦就行。得了聖旨的劉瑾立刻狐假虎威,開始肆意行事。按照明朝處理國家大事的流程,官員們的奏章,應該送到內宮司禮監,然後呈報給皇帝,劉瑾幹脆搞了個機構簡化,官員們的各類奏章,一律拿回到他自己家裏批閱,他本人不認字,家裏養了個足智多謀的師爺張彩,以及一幫文吏,大明,這個當時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大事小情,其實就是在劉瑾的府邸裏運轉。而且和後人想象不同的是,這個張彩並不是酒囊飯袋,相反是個極其精明幹練的文吏,尤其是他的足智多謀,令權傾朝野的劉瑾如虎添翼。而劉瑾的這種抓權方式,在京城也引來了民謠:京城倆皇帝,一個朱皇帝(明武宗朱厚照),一個劉皇帝(劉瑾),一個立皇帝,一個做皇帝。毫不誇張的說,當時的劉瑾,就是大明朝山寨版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