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興平二年冬,上黨郡郡治長子,縣城之外,上黨許氏的別業中。

第一縷晨光衝破黎明前的黑暗,灑在潔白的雪地上,早起掃雪的仆役認真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過了一會兒,諸位主子也紛紛起身,梳洗之後,便有婢女仆婦撐開些許的窗戶,讓房中充滿光亮與清新的空氣。上黨太守許惲嫡長女許徽的房間裏,卻不見絲毫動靜,隻有花罩中搖曳的燭光,透著昏暗的光亮。

許徽躺在柔軟的床幔中,怔怔地望著圖案精巧繁複的床帳,直到自己的眼睛看得有些暈,才轉了個身,麵向裏間。她凝神望著樹立在大床三麵,繪製精巧蓮花紋與祥雲紋,以金絲繡了佛經的祈福屏風,用力抓緊了被子。

溫暖厚實又順滑的皮草,燒得極旺,卻由於用得炭極好,沒有半點異味的火盆,以及始終保持著溫暖的火炕,讓這間屋子充斥著暖和的氣息,卻無法拂去她心中的冷意。

縱然已經過去了十三天,可許徽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是一場由於她太過絕望與悲痛,才會做的,如此溫暖的夢。夢醒了,她還是躺在那冰涼的湖底,漸漸失了生氣,再也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或許,讓她涼到骨子裏的,並非冰冷的湖水,而是她的夫君,謝綸。

身著朱紅長袍,容顏俊美,氣質溫雅,站在小舟之上的謝綸,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像極了神仙中人。但也正是他,眼睜睜地看著與他恩愛甚篤,如今卻慢慢沉入水中的妻子,臉上滿是掙紮之色,隨後流露出幾絲痛惜,在許徽快徹底沉下去的時候,唯餘決然。

徹底沒入水中,快喪失意識的時候,許徽聽見那沒腦子的襄城公主尖叫道:“她怎麼會沉?她不是會水的嗎?快救人,快救人啊!”

都說人死之時,直覺是最為敏銳的,何況冰雪聰明的許徽?聽見這聲尖叫的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的她,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

是啊,你傲慢無知又無禮,心腸卻沒有壞透,頂多想看我出醜,讓謝家休棄了我,何嚐想過要取我的性命?隻不過,有人看中了你的愚蠢與無知,才巴巴地將你當做了一杆槍來使呢!

一個生母寒微的公主,縱然“暴病而亡”,也不會有任何人心疼,而我的祖父、我的父親、我的兄長,卻不得不忍氣吞聲,連為我報仇都做不到。因為在所有人的眼裏,罪魁禍首襄城公主,已經替我償命了,不是麼?

想到這裏,許徽的臉上,露出幾許諷刺,幾許蒼涼。

她與襄城公主,一個是名滿天下,擁有堅實後盾的美女加才女,一個是大齊皇族的金枝玉葉。外人看起來,都覺得她們無比風光,甚至她們自己也這樣覺得,可是,那又如何?政治與權力的角逐中,再傾國傾城的紅顏,都可以作為犧牲品,何況她們並沒有特殊到,獨一無二呢?

上蒼垂簾,給予了她第二次生命,可這一生,究竟該何去何從……縱然想了十三天,她卻隻有一個模糊的想法,沒有清晰的輪廓。

“見過郎主——”這時,外間傳來婢女仆婦跪拜與請安的聲音,盡管照顧還在病中的她,聲音壓得極輕,卻被重生之後,六識比往常敏銳了許多的許徽給捕捉到了。

祖父……來了?

若要問許徽最敬愛,最崇拜的人是誰,當屬她祖父許澤許伯阜無疑,所以聽見許澤來了,許徽艱難地直起身子,取過放在床頭的深衣,隨意披在身上,就挪到床沿上,打算穿鞋子。

照顧她的大丫鬟寒梅聽見動靜,輕輕掀起床簾的一角,見許徽這般,連忙取了剛熏好的大紅狐狸皮做的鬥篷來,給許徽披上,又吩咐旁的丫鬟取香薰、熱水等過來,再將火盆靠近一點,帶了幾分嗔怪道:“女郎大病初愈,怎可貿然起身?若是受了風寒,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