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桑家之人如何斟酌,如何為難,如何舍不下竇氏給予的富貴,又不看好他們,想在許氏身上下賭注,對許徽來說都沒了任何意義——隻要打下戰略意義重大的陽邑,桑家塢堡就是一座孤城,全無任何進攻的價值。哪怕桑家之人在塢堡中躲一百年,藏一千年,也沒有任何關係,隻要他們耐得住寂寞,儲存的糧食也夠活這麼久就行了。
五日之後,陽邑告破。
與此同時,許徽得到了許素將嫁給梁奎之子梁清的消息,而太原北邊的雁門郡,也迎來了至關重要的轉折。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東西兩翼,山巒起伏;依山傍險,高踞勾注,乃是古往今來,防禦胡人的要塞。
它曾屢屢遭劫,卻一次又一次的迎來了新生,唯有司掌雁門防禦與內政的眾人清楚,雁門郡看似與從前一般,威武雄壯,牢不可破,但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與胡人的征戰,又得不到充足的補給,雁門早如被蟲蛀空的大樹一般,看似頑強,能經受得住更多風吹雨打,可層層力道疊加,終有一日,輕飄飄的雪花壓下,也能將它壓垮。更何況,如今雁門麵臨的,哪裏是什麼雪花,而是百年難遇的大冰雹呢?
雁門郡治,陰館縣二十裏外,一個修築不過十年,扼守住交通要道的要塞外,正上演著無比慘烈的一幕。
少說有八尺深的護城河,早被百姓與兵士的屍首填滿,而在護城河與城牆之間,以及城牆之上,幾十架投石機仿佛永不停息地工作,將之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坑裏坑外,除卻燃燒的火光之外,就是數不盡的殘肢斷臂與不成形狀的屍首。
不怕死的蒼蠅成群結隊,盤旋於屍首之上,嗡嗡嗡嗡吵得令人厭煩。不怕死的野狗趁著攻勢再緩,總會三三兩兩地奔過來拖屍去啃噬,蛆蟲爬滿了亡者的屍體上,鮮血彙成溪流,滲入土地,或凝結成血塊,將周遭的一切悉數染紅。
戚忠站在要塞之上,哪怕疲倦得下一刻就要倒下,他的站姿依舊挺拔,神色也依舊鎮定。
由於人手不夠,糧草匱乏,盟友無人支援,以及佛門對胡人的全力襄助比如泄露情報,暗中布局等等,麵對全然的逆境,以及浩浩蕩蕩幾十萬的胡人大軍,哪怕戚忠乃是大齊有數的名將,慧眼識全局,也禁不住這樣連番的打擊。
再巧得婦人,也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頭上真正得用,能夠信任的人,與胡人的大軍一比,委實少得太過可憐。哪怕他最得用的兩個兒子深入敵人腹地,攜千人大破幾萬人,那又如何?胡人鐵了心南下中原,後繼力量源源不斷,到最後,到最後……
“給我打盆涼水來。”稍微想一想半月前發生的事情,軟弱就不自覺襲了上來,戚忠容不得自己困倦,便出言吩咐道。片刻之後,幾人拎了木桶上來,戚忠定睛一看,發現為首得竟是麵色蒼白,衣衫中還染了血的戚方,不由大驚:“端寧,你怎得來了?”
為亂敵人後方,他派自己最得用,也最優秀的兩個兒子前去,已做好了他們有去無回的準備。誰料戚方命大,身中十幾箭,刀傷五十餘處,槍折了,甲胄凹了,卻硬是吊著一口氣,被殘留得幾個親兵帶了回來。
陰館諸多資深的大夫,都看過戚方的傷勢,異口同聲地說,戚方傷得太重,又鬱結於心,需要靜養。誰料他才回來幾天,竟撐著重傷,跑到了城頭上來。
戚方放下手中的水桶,氣血不足,眼前發黑,站都有些站不穩,聲音更是微弱得很:“兒子不願成為廢人。”
“胡說!”戚忠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怒道,“你若是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才真會廢掉,好好休養就沒事!”
聽得戚忠此言,戚方望著不遠處懸掛著雁門百姓人頭,少說有上百根,無比猙獰的竹竿,慘然一笑:“修養?大夫讓兒子放寬心,可兒子,兒子想到……就深恨自己無用!”
見胡人久攻雁門不下,佛門終於撕開了自己和善的麵具,狠狠地給了戚忠重重一擊——他們運作經營多年,早有了一定的勢力,加之戚忠為抵禦胡人,將大部分心腹與精銳都抽調到了戰略要地,從而被佛門之人抓到機會,開門迎敵。
那一夜,陰館的上空被血火染紅,戚家更是被胡人的虎狼之兵給團團圍住。戚忠之妻見大勢已去,就將幾個兒媳婦與孫子孫女召集過來,讓他們一道保全戚家顏麵,不要做有辱家中男人聲譽之事,並斬釘截鐵地告訴兒媳婦與孫子孫女們,哪怕他們死了,戚家在外的男人,一定會為他們報仇。隻要戚家有一個男人活著,百年之後,就不會少了他們全家一碗飯!
胡人對戚忠恨之入骨,早就打著****他家眷,將他妻兒子孫之肉分而食之的主意,誰會想到戚夫人竟剛烈至此,讓全家人自盡後,又放了一把火,寧願挫骨揚灰,也不要被胡人羞辱?戚方好容易撿回一條命,聽得這個消息,當場就嘔出一口鮮血,再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