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禾是第一次見到西北的牧場,在他有限的記憶裏他不知道天山的牧場真實的樣子。
這片草原是如此廣大,牧草茂密,高山地上生長著大片的蒿草和莎草。而森林草地上則生長著豆科雜草,遍地散布著伊犁馬,巴裏坤馬,細毛羊在草間遊蕩。位於西天山山脈和伊犁河穀的哈薩克牧民牧場是何禾他們拍攝的地方,這裏海拔高的地方是夏季牧場,海拔低的地方是冬季牧場。在每年的春季和秋季,牧民都會趕著成千上萬的牛羊轉場。
在夏季牧場上,何禾看到了牧羊犬趕著羊群走在曠野的風裏,天穹是那樣的低,四周是黛青的山,自己幾乎是被那種場景真正的震撼了,暗沉的蒼白的天幕,低矮的流雲,在荒草間行走的羊群,這一切,對於在南方長大的他都是不曾看過的景致。
他回頭看著眼前的白玲,荒涼的風把她栗色的發吹得淩亂不堪。攝影師在遠處拍攝。他心中沉悶,現在他還在想著夏宇當時對他說的話,你和葉子君最好走遠一點,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
何禾不知道夏宇說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感覺得出來,夏宇已經在生他的氣了。
他聽到攝影師在遠處叫他,他便叫了白玲一起向那堆正在被拍攝的羊群跑去。
而草原的日子對於何禾來說無疑是新鮮的,他和攝影師一起隨著牧民的羊群在天山的草場上奔波。秋季的轉場在即,大批的牛羊都要轉到河穀地帶的牧場上去。
接待何禾他們的是一家世代居住在天山的哈薩克牧民。何禾每天早上很早便起來,白玲還在牧民的帳篷裏睡覺,何禾不忍心那麼早就把她叫起來,這些天來她不適應這兒的氣候,憔悴了很多。
他和攝影師一起隨著牧民的羊群出發,風很大,他騎著馬走在曠野裏的時候,他看到了天山的湖泊,雖然他很早就聽過高原的湖泊很藍,但他看到那片湖泊時還是呆在了原地。何禾站在湖邊,他望著遠處的雪山近處藍得一塌糊塗的湖泊,心忽然就生出了許多的悲哀,他一直都是個敏感的人,現在看到了這樣美好的景物,心中就生出了悲哀。他靜靜的駐足在湖邊,看著那湛藍的湖水,心中沉寂著的落寞便又深了。
何禾回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哈薩克族的少女,她騎在馬上斜著看著何禾,何禾對她微笑,她便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好,我叫加蒙克斯,你也喜歡這藍色的湖?
嗯,我叫何禾,第一次來天山。
白玲鑽出帳篷的時候,看到了何禾和一個異族的美麗女子一起走回來,稍稍有些震驚。
何禾到她麵前攏攏她的頭發,白玲定定的看著他,突兀的問了一句,和你來的那個漂亮小姐是誰啊?
何禾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馬上的加蒙克斯,在湖邊認識的,帶回來和你認識一下。
何禾說完就朝加蒙克斯招了招手,她便從馬上跳了下來。
白玲看到那漂亮的哈薩克族姑娘向自己伸出手,自己便慌忙的伸出手去握住。
你好,我叫白玲。
那以後,加蒙克斯便成了何禾和白玲在天山牧場的好朋友,她的漢語很流利,在何禾去其他飄遠的地方拍攝采訪的時候,她給何禾充當翻譯。
轉場已經開始,成千上萬的牛羊從山坡上緩緩的流下來,何禾在河邊舉著攝影機拍著壯觀的場景。他想,沒有人不會被這樣的場景感動吧。陽光下的羊群散著光暈踏著草地,渡過河流,向低處的河穀走去,在河上的戰備鋼橋上,細毛羊的蹄子在上麵踏出嗒嗒的聲音,連綿不絕。
秋天已經很深了,何禾看著低矮的山巒上,芨芨草已經荒蕪,被風一吹,漫天白色的草絮飛舞,像生命裏無盡的悲歌,赤裸裸的顯示著蒼白與無奈。在這樣的天地間,生命回歸它本來的脆弱與純潔,他看到了那些世代居住在這裏的牧民在這片土地上安靜的轉折與冬夏兩個牧場,走過那些靜謐的群山,那些湛藍的湖泊,還有日光下的夏季牧場,荒風裏的冬季牧場。這一切,都是城市繁華裏不曾見到的純真。這些日子的采訪讓何禾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他以前那樣對待白玲,而現在在自己身邊的確是白玲,不是子君。他有什麼理由不去善待白玲,加蒙克斯現在每天帶著白玲在草原上轉,何禾喜歡工作完以後一個人站在荒蕪的草地間看那一池的湖水,看那低矮的山巒。
無數次他都會在這樣的寧靜裏想起許多,有時候是想家,想起他的爺爺,看到那些慈祥的哈薩克老者,他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的爺爺。在黃昏裏的爺爺,站在路口的那棵白楊下望著殘陽西下。有時候也會想起他的大學生活,那些年華裏的歲月蒼白著,飛舞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慢慢的沉澱。或許多年以後,再也沒有人回記得自己,時間慢慢的埋葬了一切,而眼前這些善良的牧民,他們世代的信仰是那樣的堅定,守著這片草地天荒地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