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華民國肇建後的10年裏,中國幾乎一直處在動亂之中。二次革命、討袁護國、護法戰爭、南北分裂、直皖戰爭……北山雨未歇,南山雲又來,直攪得整個中華大地滄海橫流,瘡痍滿目。仿佛重回兩千多年前的戰國爭霸時代,國無一日安寧,民無一日休息。實在是可悲可歎。
直到1922年,在苦命的中國人麵前,仍然是一片黑暗混沌,誰也看不清國家究竟何去何從,報紙時論尖酸刻薄地批評:
回憶五六年來,廣州曾兩度設立政府,前者為軍政府,係合議製,後者為總統府,係獨裁製。近者章太炎對於北京政府,預防軍閥爭選總統,有變更總統製為委員製之主張。餘觀孫中山以合議製之不良改為獨裁製,章太炎又以總統製之不良欲改為委員製。兩人主張適得其反,而欲以中華民國供兩製之試驗則一。昔人有雲:國家重器也,政府者主權所在地也,今日國人視政府為兒戲,當欲供某個人一時主張之試驗,不獨孫章二君也。
北方直、皖、奉三係互爭雄長,廝殺不已;而南方也搭起了一個護法政府的草台班子,搖旗呐喊,麾師北伐,以圖武力統一中國。南北風雲疊湧,狼煙四起。但被孫文倚為長城的陳炯明,對北伐卻毫無興趣。兵法雲,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打仗不僅要死人,而且是燒錢的遊戲,廣東哪有這麼多錢,以供幾十萬之師去燒?陳炯明在一次和議員們談話時表示:“北廷日言南伐,中山預備北伐,其聲浪之高,儼然事實。然雙方但皆紙上談兵,做市虎驚人之計矣。其實北之南伐,故未有餉有械,而南之北伐,亦未有餉有械,焉能出師對抗。”他既不肯承擔軍費,也拒絕讓粵軍參戰。但他同時也強調,他並非反對北伐,隻是“時機上究未以為適合”而已。
陳炯明認為解決中國的問題,不在於武力,而在於地方自治。他是最熱心的聯省自治推行者,治理廣東期間,致力於把廣東建設成為全國模範省,禁煙禁賭,改革教育,發展經濟,提倡新文化運動,支持工會組織,推行地方自治,民選縣長、縣議員,搞得如火如荼。而孫文則號召國民黨人,像推翻清政府、袁世凱那樣,再發動一次全國性的革命,來推翻北洋政府。
雙方分歧,無法調和,最終演變成震驚全國的“六一六事變”。憤怒至極的孫文,揚言要用“八英寸口徑大炮的毒氣彈”來轟廣州城內的粵軍;而驕橫的粵軍,則調兵包圍總統府,逼迫孫文下台。孫文連夜登上海軍軍艦,號召北伐各軍迅速回師討平叛逆,並指揮海軍向廣州市內炮擊。
事實證明,南北雙方不僅統一不了中國,即連自己的地盤也統一不了。人民對這些官僚、政客、軍閥,失望至極。6月21日,廣州市省議會、報業公會、各慈善機關、法團代表舉行大會,通過三項決議:一、孫文為粵人,且曾經擔任大總統,應給予一個熱烈的送行儀式;二、廣東全省人民須發表宣言,支持全國統一;三、設法令兩方軍隊在廣州停火,如不從命,將指為公敵。
雖然人人打著“共和”的旗號,但真正的“民治”時代,卻遙遙無期。誰會是中國未來的掌舵人?是南方的草莽英雄孫文?是北方的秀才將軍吳佩孚?還是東北響馬張作霖?還是自稱有“再造共和”之功的段祺瑞?
不僅“身在此山中”的中國當局者迷,即使國外的旁觀者,也是一頭霧水。他們猶豫不決,拿不準應該把寶押在誰的身上,押對了也許一本萬利,押錯了也可能見財化水,搞不好還會賠了夫人又折兵。西方國家想押在直係軍閥吳佩孚身上,日本想押在皖係段祺瑞、奉係張作霖身上,而蘇俄則在吳佩孚和孫文之間,舉棋不定。
在許多人看來,孫文隻是一個冒險家,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實力,他的成功之處,在於有一套端得出台麵的“主義”。早在1905年的同盟會時代,他就提出“民族、民權、民生”的三民主義,作為革命黨的理論綱領。
那時的政治舞台,鴻儒碩學,名流賢達,盛於朝列,但能夠以“主義”號召天下的,卻是鳳毛麟角。中國的傳統學問,談政治、談經濟、談倫理,為治國平天下做準備,但從來沒有把它當作一種社會動員的資源。胡適奉勸大家“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殊不知學問一旦煉成主義,就變得比克虜伯大炮還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