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國民政府設宴為使團和季山嘉餞行。在酒席上,蔣氏代表高舉酒杯說:“今後本黨本政府之聯俄親俄政策,非特未有絲毫變更,當視前益加親善及進步。” 3月19日蔣氏曾以極嚴重口吻作出“犧牲個人,不顧一切,誓報黨國”的誓言,但現在他似乎已經改變主意了,既沒有公開與中共翻臉,也沒有完全放棄聯俄政策,一場千鈞一發的大危機,竟在發生不過24小時之後,朝著和平解決的方向發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說了些冠冕堂皇的套話,然後各自散去。季山嘉和一批不受蔣介石所歡迎的蘇聯顧問,一鞠躬退場,登上“紀念列寧號”輪船,隨布勃諾夫使團,黯然返回蘇聯去了。蔣介石始終沒有出現在送行的人群當中。
使團一位成員在歸國途中,致函蘇聯駐中國大使加拉罕,聲稱“使團決定遷就蔣介石並召回季山嘉,是將此舉作為一個策略步驟,以便贏得時間和做好準備除掉這位將軍。” 聽起來酸味十足,就和阿Q唱“我手持鋼鞭將你打”一樣。
蔣介石沒有被除掉,汪精衛倒是被蔣介石除掉了。“三二○事件”的起因,也許不是蔣介石所預設,但其後果,則無疑是由他一手造成。
汪精衛原指望蘇聯人會支持他把蔣介石反下去,但布勃諾夫的表現卻讓他大失所望。從3月23日開始,汪精衛突然失了蹤,沒人找得到他。幾天後,他從藏匿地點投書蔣介石,略謂:今弟既厭銘,不願共事,銘當引去。銘之引去,出於自願,非強迫也。他的妻子陳璧君解釋,汪氏隱居目的,一是為了療病,一是為了使蔣能反省一切。汪精衛後來解釋:
而3月20日之事,事前中央執行委員會政治委員會毫沒有知道,我那時是政治委員會主席,我的責任,應該怎樣?3月20日,第二師團黨代表以下,都被拘留,我是國民革命軍總黨代表,我的責任,應該怎樣?我這時候,以為不問這事情做得錯與不錯,而這件事情做法,不能說是不錯。我隻責己而不責人,我以為皆我不能盡職所致,所以引咎辭職,恰好蔣同誌也在第二次中央全體會議裏,自請處分。如此,則中央威權猶在,我和蔣同誌,也不致因這事情而至於決裂了。
這同樣也是一種阿Q式的自我解嘲,汪精衛與蔣介石,最終還是因這事情而決裂了。
這時汪氏心情,五味雜陳。一年前孫文逝世時,汪精衛與胡漢民,都自視為孫文遺產的天然繼承者,其躊躇滿誌,仿佛昨日之事,卻做夢也沒想到,竟會有一匹上海灘的黑馬,躍欄而出,才一年時間,就把汪、胡二氏趕得落荒而走。
遠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對事件的內幕,一無所知,隻能從報紙上獲得零星的信息,陳獨秀終日繞室徘徊,萬分焦灼,提不出什麼好主意,直到布勃諾夫使團返國,途經上海時,中央才從蘇聯人的口中,了解到大概情況。
陳獨秀十分氣憤,再次提出共產黨退出國民黨,改為黨外合作的問題。但當時使團有一種意見,認為“我們”(蘇聯顧問與中共)應該設法以自己受點損失和作出一定的犧牲,來挽回失去的信任和恢複以前的局麵。陳獨秀發過脾氣之後,隻好再屈服了。3月29日,中共中央根據布勃諾夫的意見,向全黨發出指令:“事情不能用簡單的懲罰蔣的辦法來解決,不能讓蔣介石和汪精衛之間的關係破裂,更不能讓第二軍、第三軍和蔣介石軍隊之間發生衝突。”
4月3日,陳獨秀在中共機關報《向導》上發表文章,申辯中共根本沒有倒蔣陰謀,因為“蔣介石是中國民族革命運動中的一個柱石,共產黨若不是帝國主義者的工具,決不會采用這種破壞中國革命勢力統一的政策”。③
中央無奈地接受了共產國際的觀點:簡單地采用懲罰蔣的辦法,隻會把蔣氏逼到右派方麵,對革命造成極大危險;如果沒有懲罰蔣的力量,還要高談懲罰蔣,那危險就更大了。張國燾作為欽差大臣,4月上旬,趕赴廣州,向廣東區委傳達中共中央的妥協政策,要求大家一致遵行。張國燾說:“我們舍妥協政策而外,實無他途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