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嬰(8)(1 / 2)

護產科的倆小護士這天直到傍晚臨下班前都沒有見到林紅,還有那個女嬰。她們便一整天都在猜想林紅的去處和那個女嬰的生死。傍晚時,消失了兩天一夜的石西忽然再度出現在婦產科裏,他下巴上的胡子碴又多了許多,神情略顯疲倦,但精神卻出奇地好。他告訴倆小護士,他回市裏拿了一筆稿費,因為一些瑣事又耽誤了一下。小護士問他不是被林紅給氣走的嗎?石西便訕訕地笑,低頭不語。倆小護士陪石西到宿舍裏去等林紅,快到八點那會兒,林紅回來了,見到石西,依然是冷著臉兒,一句話沒說便進了自己的房間,把房門關得死死的。石西在外頭徘徊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膽子敲林紅的門,隻能獨自回自己在醫院附近租住的房子。晚上十點多鍾,石西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找出許多林紅的照片來看。正看著,外頭響起敲門聲,石西答應一聲穿上褲子過去開門。外麵站著林紅是石西想不到的,那眨間他脹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了。林紅的臉依然冷得像黑暗的夜,但她明顯要比石西要鎮定許多。那天晚上,林紅站在石西的門邊第一句話是:“你是不是喜歡我?”可想而知石西聽到這話後慌成什麼樣了,他那兒搖搖頭又點點頭,嘴裏說了些什麼又全都囁嚅在喉嚨裏聽不清楚。林紅進來,關上房門,凝視著石西說:“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回石西憋紅了臉終於重重地點頭。林紅長長地籲口氣說:“好了,我知道你喜歡我,所以我來了。”石西疑惑地看著林紅,不知道她今晚出現的目的。林紅臉色舒展開來,甚至臉頰上還飛快地掠上了些緋紅。林紅說:“你難道要一直這樣像個傻子站在那兒嗎?”石西再傻,這時也聽出了林紅話裏的意思,但他卻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所以,他還是傻傻地站那兒,想上前又不敢,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林紅歎口氣說:“看來我今晚真不該來的。”話說完她便慢慢向門邊踱去,而石西這時卻猛地上前從後頭抱住了她的腰。

那晚的下半夜,石西頭埋在林紅的胸膛上嗚嗚地哭了,他在抽泣聲裏,非常詳盡地向林紅講述了他二十歲那年冬天跟初戀女友去大興河溜冰的事兒。大興河在城市北郊的田野裏,沒有橋,兩岸由一條鋼索水泥船連接著。水泥船上的船工不用漿,靠著拖動橫穿兩岸的一根鋼索來移動船隻。那年冬天水泥船被冰封在了岸邊,石西跟女友在船上坐了會兒,便在冰上鬧了起來。石西掉進一個冰窟窿時女友茫然找了半天,當她看見石西從冰窟窟裏露出一條胳膊,嚇得哇一聲哭起來,拔腿就跑。她不是去救石西,她是往岸上跑。石西在冰窟窿裏呆了半個多小時才被經過的農民救起,那會兒他已經氣若遊絲小命眼看就保不住了。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石西痊愈出院,身體恢複得還不錯,瞅著跟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但那次落水他卻傷了腎,永遠也不可能恢複了。林紅是醫生,當然知道傷了腎對於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麼。她憐惜地撫摸著石西淩亂的頭發,心底生出些淡淡的憐惜來。石西的嗚咽聲還在繼續,聽起來不像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發出的聲音。還有他此刻涕淚縱橫的臉上那種委屈的表情,更讓林紅心裏發酸。就在那時,林紅心裏真正決定了做石西的女朋友。決定生出來,林紅心裏隱隱還有些輕鬆。石西生理上的殘疾恰好打消了她心理上的恐懼,這樣,她就可以盡情地享受愛情本身而不是它帶來的結果了。

第二天一早,倆小護士看到林紅與石西不僅前嫌盡釋,而且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溫情。這一夜的變化讓她們百惑不解,但這樣的結果卻是她們樂意看到的。從此,石西在鳳凰鎮衛生院裏與林紅成了公開的一對兒,林紅在大家拿她和石西開玩笑時,也開始破天荒地露出些笑容。那一夜之後不久的一個黃昏,林紅帶石西到鳳凰山的南坡去。南坡有片鬆樹林,滿眼的針鬆矮小粗壯。鬆林深處,石西看到一個小小的土包,那土包顯然新堆起來不久,邊上的泥土還很新鮮。很快石西便明白了那小土包是一座墳盈,因為土包前躺著一個小小的碗口大的花環。但這麼小的墳盈是石西從來沒見過的,而且他還知道按照當地的風俗,未滿月的孩子夭折後是不能起墳的。林紅說:“你知道這裏的孩子是誰嗎?”石西疑惑地搖頭。林紅說:“她叫林林,她是我未來的孩子,我答應她我一定會延續她的生命的,所以,總有一天我會來接她,帶她進入我們這個花花世界。”風吹過來了,枝頭一些幹枯的鬆針輕飄飄地落下來,劃過石西的臉頰,有些微痛的感覺。傍晚的薄暮在山林間繚繞,青白的日光透過一篷鬆針的罅隙折射到林紅臉上,林紅的臉便斑斑駁駁的,有種碎裂的感覺。石西忽然覺得林紅這一刻的神情很怪異,跟他平日感知的林紅不太一樣。但很快,石西便知道了關於那個引產未死的嬰兒的事情,他便在心裏釋然了林紅此刻的怪異。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石西不經意間跟林紅提到那個在黎明將至時死去的嬰兒,都能從林紅臉上看到和那個黃昏同樣怪異的表情,於是,石西便記在了心上,再不提起那個夜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