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這輩子,應該是一刀劈開兩半而論之。二十三歲前為一半,二十三歲後為另一半。二十三歲,你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可能也就是大學剛剛畢業,甚至有人為避免城市競爭,選擇到遙遠的邊疆服務或支教。
我這前半輩子下鄉的好處是,全賴於我老媽的好教育。我的性格及我的人生哲學,幾乎全都是她給我養成的。老天是公平的,他關上你的大門,就會給你開啟一扇小窗。代地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這裏山高皇帝遠不說,整年就是風沙吹個不停。這裏沒有盛產土特產不說,匈奴人高興的時候,大冬天的還喜歡還跑來我們這山旮旯旅遊觀光,並且搶走我們的百姓和牛羊。
但是,老媽偏對這現狀很滿足。她總是對我說,做人,一不要出風頭,二是要學會滿足。那時,我們就是窮,也覺得挺窮開心的。因為,這裏沒有宮廷爭寵的爾虞我詐,沒有朝會上的唇槍舌劍,更沒有人前背後的陰謀算計。
果然,呂雉專權的時候,她像得了狂犬病了似的到處咬人。結果,因為我們窮開心,因為我們不與世爭鋒,反而留下一條小命。在這裏,我得先感謝老媽。她不但孕育了我的生命,而且用貌似軟弱的老子哲學為我創造了未來翻盤的機會。
聽說,那個叫月望東山的人寫到這段曆史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因為華爾街金融風暴失去工作。但是我告訴你們,在中國曆史上,其實最難找工作的就是皇帝。畢竟你們還有東邊不亮,西邊亮的機會。我就不行,對任何人,似乎當皇帝隻有一次機會。一旦錯過,八輩子悔都來不及。
就在我二十三歲那年,那個一心抬我,最後卻被我一腳踩到底的周勃給我送來了大好機會。當時,說真的,我實在不敢相信天上會掉下餡餅。而那時長安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亂。亂得就像後來文革中的那些紅衛兵一樣,互相打砸,不知誰敵誰友。周勃陳平也好,劉章兄弟也好,劉澤也好,等等,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把天大的算盤。而且這把算盤就是,在這場變更的政權中得到利益最大化。
而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轉頭對你說:我們把利益最大化交給你。請問你會信嗎?
反正我是不信。因為,在包裹沒有打開之前,我不知道他們給我送的是炸彈,還是慶生蛋糕。所以,我必須小心翼翼,又再小心翼翼。就像非洲高地裏躲藏著的身材碩大,卻異常膽小的老鼠一樣,一步三打望,就恐怕被長安這群吃人的狼叼了去!
還好,皇帝有驚無險地落到了我的手裏。對於這個結果,陳平是滿意的,我也是滿意的,周勃原先也是滿意的。但我相信,他後來肯定不滿意了。
關於我為什麼要踩周勃,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並沒有像傳中的勾踐那樣,長有一副鷹鉤鼻。按當初範蠡對文種所說的,越王此般長相是可以共患難,不可同享富貴,所以他要決意功成身退,歸隱江湖。
其實,麵相學這玩藝都是我們這些皇帝將相之人拿來唬百姓的。中國曆史裏之所以出現這麼多個共患難,卻無法同享天下之人,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資源的匱乏。按你們的資源生態學的說法就是,資源匱乏可以排成金字塔結構。根據這個結構,對資源的爭奪也呈金字塔式,越往上,越是激烈。
你想想,非典是怎麼來的?那是因為市民不滿足吃家畜,亂吃野味吃出來的。權力就像是食欲,一旦不能滿足現狀,亂吃就吃出了一個血染的江山。由這點我們就可以多少明白了點道理:皇帝位隻有一個,誰都想往上擠。結果是,為了這皇帝位,六親不認,君臣失和,朝綱混亂。一切都可能會亂了套。
我當然不是害怕位高權重的周勃會奪了我的皇帝位。但是,打周勃接我入城以來,我就敬畏他。可是日而久之,我發現這種敬畏讓我有如屁股坐在火盆上烤一般,極是難受。你們沒當過皇帝,肯定不知道其中滋味。什麼叫天子,那就是上天派下來打理天下的家長。家長在孩子麵前,就應該高高在上,居高臨下,威風凜凜。
可事實是什麼呢?周勃的情況之前你們也是看到的,他竟然比我還威風。長此以往,天子之威何在?這就叫,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攪我好夢。所以,當袁盎給我講了一堆如何保持皇威的拍馬話後,我就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周勃這塊石頭兵搬開長安。
如果搬不開,我就把他推下懸崖,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