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樓夢境一點通(1 / 2)

曹革成

端木蕻良先生與小說《紅樓夢》有著不解的情緣。

早在1942年,他就說過:“《紅樓夢》和我有血統關係,在古今中外的一切小說中,我最鍾愛《紅樓夢》。”(《向《紅樓夢》學習描寫人物》)六十八年過去,這話依然擲地有聲,令人感慨。

端木先生本名曹京平,1912年生於東北遼闊的科爾沁旗草原昌圖縣。七八歲時,聰慧的他,已經偷偷鑽進父親的故紙堆中,翻尋一切對他是新奇的東西。不知是哪一天,他翻出了一本書,首先引起他興趣的,是那個寫書的人也姓“曹”,於是,他來了勁頭,翻開這個叫“曹雪芹”寫的《紅樓夢》(也叫《石頭記》),後來竟一發不可收拾,他中了“邪”,再也鑽不出來了。

其實,還要小,他已經在受《紅樓夢》的文化熏陶了。小時候,他母親常說:“那人說話辦事‘麻利’,像個王鳳姐!”“王鳳姐”是誰?他父親高興時,愛支起鼓架,唱幾段古詞兒,那《寶玉探病》裏有辭:“大觀園裏人浩浩,那林黛玉美貌嬌容與眾不同……”“寶玉”是誰?“林黛玉”是誰?他就是這樣摸進了《紅樓夢》的門坎。(《我看《紅樓夢》》)

待翻得《紅樓夢》這本書,還是姓曹的本家寫的,他自己又是一位性情中人,這般種種,又怎能不與《紅樓夢》,與作者曹雪芹靈犀相通?

小時候的“通”,還是懵懂的。受著林黛玉的影響,也癡癡寫出了“流盡春光春不住,春人樓上弄春愁”這樣哀怨的詩來,把教書先生和父母嚇了一跳。

後來入關進了南開中學,搞抗日學運,又去內蒙加入抗戰前線,再回來上清華,加入北平左聯,與魯迅先生建立書信聯係等等。這番曆練和涉獵的種種書本知識,鍛造他成了“新人”。現在再來看《紅樓夢》,他的目光銳利許多。

他十七歲在南開中學時寫文已提到了《紅樓夢》,如他說:“《紅樓夢》的愛情的真摯,不還是浸著眼淚的辛酸的餘味嗎?”(《人生的探索》)。他對林黛玉已經有了分析。如他認為林黛玉是有著“思想的力量”的,但是當代青年不該有像“林黛玉的殘驅”,否則將來“赴湯蹈火,不是林黛玉幹得出來的”。當然這些論述還隻是學生時代的他宣示青年要有強健體魄、要有積極人生見解中的一些例證。

在他21歲時,創作了他第一部長篇小說《科爾沁旗草原》。借助小說中的人物,留下他對曹雪芹與《紅樓夢》見諸文字的一段見解:

曹雪芹所描寫的寶玉或是黛玉,都不是健全的性格,都是被批判的性格。當然,曹雪芹他自己並沒有表現出他自己批判的見地和批判的能力。但是他也補寫出一個完全的性格,來作他們的補充,在男人裏就是柳湘蓮,在女人裏就是尤三姐,在這二人的身上,他也放置了他所加於寶玉或黛玉身上的所有的性格,但是在這裏所不同的,就是斬鋼削鐵的男性的果斷和……

這裏麵,不僅談到小說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且還點出了作者曹雪芹寫小說的一個手法,即如何健全“人物性格”的“補充”法。而端木先生的小說《科爾沁旗草原》本身,也正是采用此種手法,小說主要人物丁寧和大山就是典型的性格互補,點出丁寧也是“被批判的性格”!

這部小說除了在藝術手法上有借鑒《紅樓夢》外,還可以從兩位作者身上發現不少相似之處,如“同是大家族的末世子弟”,“同是寫一部家族衰亡的小說”,“同是把部分家世現實寫進小說”,“同塑一種‘正邪兩賦’的‘新人’”等等。

在另一個場合,1941年的紅學長論《論懺悔貴族》中,他還深情表示自己與《紅樓夢》是“發生過愛情的”。他說:

《紅樓夢》的作者,在我很小時候,就和他接觸了。我常常偷看我父親皮箱裏藏的《紅樓夢》。我知道他和我同姓,我感到特別的親切。等到我看了汪原放評點的本子,我就更喜愛他了。我作了許多小詩,都說到他。這種感情與年日增,漸漸的,我覺到非看《紅樓夢》不行了。也許我對《紅樓夢》的掌故並沒有別人那麼深,但我的深不在這裏,而在“一往情深”之深。可有人曾聽見過和書發生過愛情的嗎?我就是這樣的。

由此我們也更能體會端木先生稱自己與《紅樓夢》有“血統關係”的深意了。這一點後來與他結識的柳亞子也看出來了,寫詩稱他是“蕻良擬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