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端木先生為將《紅樓夢》的情節展現在藝術舞台上,他撰寫了一部完整的“紅樓”話劇,惜戰爭遺失,目前隻能見到《王熙鳳》(原名《紅樓夢》)、《林黛玉》、《晴雯》三出。當時桂林的《文學創作》第1卷第6期上登出預告:“端木蕻良對於《紅樓夢》小說有特殊見解和研究的。他用了細膩委婉的筆法,選拔了小說的精華,使大觀園中的人物活生生地表現於舞台,並以曹雪芹的前八十回為骨幹,對於後四十回續文加以重新的發展和決定,使這故事更於合理化。……全書四十餘萬言,現已付印,即將分冊出書。”可惜至今最重要的“對於後四十回的續文”是如何展開的,可能永遠是個謎了。
1949年以後,“紅學”屈從於階級鬥爭的理論,轉向“異化”的發展,對此端木先生一直是沉默的。他後來說:幾十年裏,我一直在研究曹雪芹和《紅樓夢》的問題。他的“紅樓情結”仍是一往情深的。
文革後期,1976年,唐山大地震,把他“震”到了鬆花江畔的哈爾濱。在二哥的家裏,他幾乎與世隔絕。這回他又開始驚天行動,開始續寫《紅樓夢》,要按脂硯齋等人的批語線索,展現《紅樓夢》另一種結局。這年他已是六十四歲的老人,可他不顧年老體弱,繼續抒寫著與《紅樓夢》的“愛情”!
後來,他聽從夫人鍾耀群的建議,先寫傳記小說《曹雪芹》,為他一生的偶像樹立豐碑。為把書寫好,他拖著腦血栓病後症的雙腿,與夫人幾下江南,尋雪芹家族的蹤跡一路考察、訪談。
在《曹雪芹》艱苦寫作同時,他又陸陸續續發表了幾十萬字對曹雪芹、《紅樓夢》的研究體會文章。談出他“既不想與人同,更不想人同我”的見解來。
他提出:“《紅樓夢》是寫心靈世界的第一部作品”。
他提出:“《紅樓夢》的創作方法是最接近現代長篇小說的手法的”。
他提出:在藝術處理上,別的小說“隻會刻畫細節,隻會交代情節,隻會賣弄關節”,而《紅樓夢》則是在情節中“造成那麼濃鬱的氣氛來”,“它是以意象征服了讀者的”。為此端木先生提出一個“意象手法”的概念。這是端木先生幾十年來,思考《紅樓夢》藝術表現手法的總結,實際上也是他自己創作小說時遵循的“圭臬”。這裏的“意象手法”,與西方文學現代派講的“意象”無甚關係。與中國古代“主觀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也不相同,更不是明清以後專指借助具體外物,用比興手法表達作者情思,即“寓情於景”、“寄情於物”、“寓意於象”的意象涵義。那麼,端木先生的“意象手法”指代何意呢?他曾說過他的創作追求四種東西:風土、人情、性格、氛圍。又說,他規定自己要達到的創作境界是:“三分風土能入木,七種人情語不驚”。(《我的創作經驗》)這大概可以作為他心目中“意象手法”的注腳吧。也許用“氛圍場”能切合他的意思?
曹雪芹隻有一部小說留下,為了闡釋曹雪芹精深的思想,端木先生從《紅樓夢》的情節中爬梳剔抉,找出一個個閃光點拿來與孔夫子、屈原、戴震、王夫子等思想大家作比較,梳理出曹雪芹的唯物哲學思想。這一點在別的紅學家裏是很少見的,而這又可以加深人們對《紅樓夢》的理解。
諸如此類的工作,端木先生做了很多。雖然囿於身體和構思小說,沒有精力長篇大論,但是僅僅散散雜雜的幾十篇短文裏,也可領會他對曹雪芹和《紅樓夢》理解的精髓。
端木先生生前發表的最後一篇文章,題目是《“可人”哪裏去了》。僅僅四個月後,他擲下未完的《曹雪芹》三卷稿,遠離我們去了。
曹雪芹完成了《紅樓夢》的全部草稿,可他“十年增刪”隻校訂了前八十回定稿就病逝了,留下後四十回的遺憾。幾百年後,一位崇拜他的作家為他做傳,卻也留下未完的手稿而去了。命運弄人啊……
趕快翻看《紅泥煮雪錄》這本書吧,看看端木先生,從幼時到八十五歲,曹雪芹和《紅樓夢》是怎樣伴了他的一生,而他又是怎樣對曹雪芹和《紅樓夢》一往情深的呀……
2010年3月18日於北京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