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觀園”的藝術構思(3 / 3)

另外,在這裏順便提一下,大觀園裏,也點出了四季的場景。可都是暗中點出,因為明寫出來,這在曹雪芹看來,就覺得丟失了蘊藉尋味的妙處,而使人一覽無餘,不但不夠雋永,而且必定落進俗套的旋渦裏去。

這就是:代表春天的“沁芳亭”,代表夏天的“滴翠亭”,代表秋天的“藕香亭”,代表冬天的“蘆雪亭”。我們可以說,這四個亭子,是用四季景色來命名的。

因為曹雪芹筆底下麵,從來排斥俗套舊調,所以這四亭的命名,也很少有人把它和四季聯想在一起。我所以在這裏指出,是想說明大觀園的設計,充滿著對應的關係,也就是說作者懂得事物的對立、統一、周流的關係。這種思想特別體現在“大觀園”水脈的設計中,那麼,不妨再談談“大觀園”裏的水脈。

大觀園裏的水,是從“沁芳閘”引進來的。它出了山洞,首先經過“怡紅院”,直奔“瀟湘館”,然後彙集二渚,即“柳葉渚”和“荇葉渚”,再和“沁芳閘”聯了起來,就像人身上的動脈和靜脈似的,既有輸出,又有回流。

關於水的布局,脂硯齋曾有批語:“園中諸景最要緊的是水,亦必寫明方妙。餘最鄙近之修造園亭者,徒以頑石土堆為佳,不引泉一道,甚至丹青唯知亂作山石樹木,不知畫泉之法,亦是憾事。”他很知道這股泉水的重要,它能使整個布局出落不凡,使整個園子草木生華、丹青映照。但實際還有更進一層的意義,值得我們來探討。

前麵已經說過,在大觀園的整個布局上,不難看出以“省親別墅”為中心,靠它最近的就是“蘅蕪院”,其次就是“怡紅院”。我是傾向元妃曾對寶玉婚姻起過作用。她也許耳聞“金玉良緣”的說法。要是以賈元春作為寶境的天仙,那麼,恰巧在她兩旁,就是一個金童,一個玉女,一個住在“怡紅院”,一個住在“蘅蕪院”,所以,這兩個建築群,正像眾星捧月般靠近“天仙寶境”。

但是,從大觀園的設計中,恰恰給她一個最有力的反擊。曹雪芹卻巧妙不過地用一股清泉,把“怡紅院”和“瀟湘館”連接為一氣,體現出賈寶玉和林黛玉才是心心相印,脈脈相通的。倒把“蘅蕪院”冷冷地拋在北麵,這就是曹雪芹巧思安排最隱秘的地方,同時又是他表現特別強烈的地方。

這樣一來“蘅蕪院”雖然和“省親別墅”近在咫尺,成了她的北方屏障,但是在水脈的聯係上卻是不著邊際的。這就象征著在寶玉心靈上是隔得遠遠的。從而就出現了一個再明白不過的對照,以“省親別墅”為中心的“怡紅院”和“蘅蕪院”,成為犄角之勢,在地形上是離得最近的。但在作者安排的含意中,卻是離得最遠的。反之,“瀟湘館”在地形上是和“怡紅院”離得較遠,但由於一股水脈的連接,卻成為不可分割的了,這是曹雪芹真正命意之所在,也就是大觀園的布局中心思想最富有暗示性的所在。

還有一點,也是值得一提的。這就是埋花香塚,就在“沁芳閘”進水不遠的地方。

“沁芳閘”是“大觀園”總的水源,花塚是“千紅一窟”的總的結束。因之,也就成了“質本潔來還潔去”的最好注解。

水,像血脈似的,把“大觀園”的幾個重要關係,都突出來了。

水、石,在曹雪芹心目中,是有著分量的。因之,在石的分布上,在水的流動上,曹雪芹是埋藏著自己的苦心,也寄托了自己許多不凡的巧思和富於生命的命意。

這時,我想再回過來重念“天上人間諸景備,嘉園應賜大觀名”時,我們不僅會點頭同意,絲毫不感到作者的故意誇張,而且心頭還會增添了人與物化的另外一番理解了。

(原載貴州《紅樓》三期,198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