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被帶去了永巷的暗室。
宮裏頭所有犯了大錯的宮人,幾乎都是在此處被了結了性命。
李德全一路看著她。
人在麵對死亡時,會緊張、會害怕。
這些基於人性的反應,他在南瑾身上都能看見。
但南瑾卻沒有為自己說一句求情的話。
隻在到了暗室後,突然給李德全跪下,央求道:
“李公公,奴婢有一事想求您成全。”
“我家小姐身子弱,又十分畏寒。從前在府中入了秋就要用炭。這幾場雨過去,隻怕天氣很快要涼下來。勞煩公公費心,得空給長春宮送些炭火。”
她生怕李德全拒絕,連連磕了兩個頭,
“公公放心。我家小姐知恩圖報,絕不會忘記您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李德全叫她起來,“你命都要沒了,還在這惦著主子?”
他四下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道:
“皇上為何獨許你自由出入長春宮?又為何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約你相見?你再糊塗也該知道皇上的意思。
可你偏要在這個時候算計著,為了解你主子的困境,竟蠢到連自個兒的前途也不要?”
南瑾不見後悔,隻道:“可這是我唯一能幫到小姐的法子。”
李德全愈發不解,“你就真對你家小姐這般忠心?忠心到連命都能舍了去?”
南瑾道:“奴婢生在鎮國公府,自幼伺候小姐。小姐待我極好,前幾年上京鬧了天花,我病沒了半條命,連郎中都說我命不久矣,讓府上草草放棄。
沒有人會在乎我這個奴才的命,可小姐會。她那時沒有放棄我,我才有命能活到今日。”
她看著李德全,語氣愈發堅定,
“小姐視我為親人。如今她蒙冤,日日以淚洗麵,甚至有了尋短見的念頭。我若坐視不理,更趁著小姐勢頹生了攀龍附鳳的心思,那便是連為人也不配了!”
李德全聞言啞然。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恍惚在南瑾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也是自幼就伺候在沈晏辭身邊。
但沈晏辭是備受先帝看重的皇子,他身邊伺候的宮人不計其數。
李德全不是最靈光的那個,也時常會犯錯,
但沈晏辭從未因為這些瑣事遷怒過他,甚至還在知道他母親病重時,給了他救命的銀子。
後來先帝病重,前朝儲位之爭愈演愈烈,
大皇子為爭奪皇位,派人行刺沈晏辭。
李德全念著沈晏辭對他的恩,所以那日想也不想就撲出去,替沈晏辭擋了一劍。
劍刃貫穿身體,隻差半寸傷及心脈,險些要了他的命。
也正因這份忠心,沈晏辭哪怕知道他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卻也在登基後將他冊為了首領大太監。
他那時問沈晏辭,“伺候皇上的奴才那麼多,便是小安子,小桂子,都要比奴才精明能幹許多。皇上為何會放心讓奴才擔當如此大任?”
沈晏辭笑,“這世上從不缺聰明之人。能力不夠可以曆練提升。但忠心,卻是難得。”
李德全也曾經為了主子的安危,忠心到可以赴死,
他這會兒又怎麼能事不關己的勸南瑾,讓她為了自己的前途而舍了這份忠心去?
“吱呀。”
暗房的門被推開。
桌上燃著的殘燭被帶起的風吹得晃了晃。
宮人將一青玉杯盞放在桌上,
“李公公,毒酒備下了。”
“知道了。”
李德全揮手打發人出去。
他看著杯中毒酒,惻隱道:
“你可考慮清楚了。這一杯毒酒下肚,這條命便沒了。人隻要活著,萬事都還有轉圜的餘地。皇上到底對你有好感,你若肯說幾句討巧的軟話,或許還能求得生路。”
可南瑾實在倔強。
她看著毒酒也會害怕。
也會因為恐懼亂了呼吸的頻率,胸腔劇烈起伏著。
但她沉默少傾,卻還是搖頭道:
“多謝公公好意。但我今日罪犯欺君,皇上伴駕皆親眼目睹。皇上是天子,君無戲言。我若為了獨活再折損了皇上威嚴,那更是罪過。”
話落,
南瑾麵朝朝陽宮的方向跪地一拜,恭聲道:
“奴婢,叩謝天恩!”
而後不顧李德全的勸阻,徑直拿起桌上毒酒,沒有絲毫的猶豫,仰頭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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