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趙武靈王當時並沒有稱王,但他卻有一番成就王業的雄心壯誌藏在心裏。他知道,稱王首先要有實力作後盾,否則沒有任何意義。從兵要地理來講,趙國的形勢並不是很好。它北臨中山、樓煩、林胡等政權,西接強秦,南濱韓、魏,又是易攻難守的四戰之地。要在這險惡的環境中殺出重圍,絕非易事。首先要自身強大,其次還要洞悉“國際”風雲,明辨敵友,借力打力。韓、魏與趙同出於晉,有較多的共同利益。而地處關中易守難攻的秦則是三晉的死敵。秦要出關發展,必然會侵蝕三晉的地盤。“三晉合而秦弱,三晉離而秦強,此天下之所明也。”在這一戰略大局的把握上,趙武靈王頭腦很清醒,他捐棄前嫌,與韓、魏結成聯盟。趙武靈王九年(前317),三晉並力伐秦,卻遭遇大敗,再加上齊國的趁火打劫,趙國損失慘重。但這次慘痛的教訓也使趙武靈王更加清醒,他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戰略布局。要西與強秦爭勝,首先要有穩固的後方,改變趙國四麵受敵、兵力分散的不利局麵。而中山、樓煩、林胡等始終是趙國需要時刻防範的敵人。尤其是樓煩、林胡,他們擅長以騎兵搞突襲戰,倏忽而來,一番洗劫,又倏忽而去,對中原地區以車戰為主的軍隊,他們占據絕對的主動。為穩固後方,吞並中山、樓煩、林胡,拓展戰略縱深,在他繼位的第十九年,雄才大略的趙武靈王作出了一個舉世震驚的決定:建立騎兵部隊,以快製快!
曆史發展到戰國時期,我國的主要軍種依然是車兵,以乘為單位。一乘通常包括四匹駕車的馬和甲士三人。中間兩匹駕車的馬稱“兩服”,兩邊的兩匹稱“兩驂”。在三個甲士中,一人居中駕車,左右兩邊的分別稱“車左”、“車右”。車左為小組長,手持弓箭,以射為主;車右手持戈,以擊為主要攻擊手段。作戰的主要方式是讓軍隊在地勢開闊的平原地帶排成陣勢,以陣地戰為主。這種兵種不僅行動不便,速度奇慢,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來作為後勤保障。《孫子兵法》對此有清醒的認識:“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財,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凡興師十萬,出征千裏,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隨著時代的發展,車兵的弊端越來越顯露出來,之後雖然出現了步兵、水兵,但總體看來,在戰國中期,車兵仍然是主要兵種。
趙武靈王為了改變軍隊在裝備上的劣勢,建立強大的軍隊,拓展趙國的戰略縱深,實現自己的宏大抱負,決定“師夷長技以製夷”,向狄、胡學習,建立騎兵部隊。這種大膽的改革,在“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的中原國家,幾乎毫無疑問地會遭到抵製,一大幫懷著鄙陋目的的小人會以無比高尚的理由無比堅決地抵製,以顯示自己的政治正確。而這幫小人,幾乎都是身居要津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形成一個鞏固的聯盟,手握“政治正確”的武器,所以阻擊起來,似乎真的理直氣壯。中國大多數進步的改革,就是這樣被扼殺的。
但就是在這艱難的環境中,趙武靈王成功了。這也是我國曆史上少有的輕巧地衝破重重阻力的改革。說到改革的訣竅,其實不過三點:一、以身作則,讓國人看到改革的誠意和決心;二、不拈輕怕重,不回避矛盾,拿最大牌的阻擊者開刀;三、對待改革的反對派,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恩威並用,不一棍子打死,激化矛盾。
改革的命令頒布後,第一個穿胡服的就是趙武靈王本人。接著,他又將胡服公開賜給支持改革的元老重臣肥義,由他們兩人帶頭穿起。曆史上的改革之所以失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改革者隻改別人,不改自己,老百姓看不到改革者的誠意。趙武靈王與大臣肥義以身作則、率先垂範,脫去寬大舒適的諸夏衣冠,換上緊身窄袖的胡服,在國人中產生了很好的示範作用和影響力,讓國人看到了他進行改革的真心,而不是打著改革的幌子,對老百姓進行掠奪和折騰。但正如中國曆史上其他的改革一樣,既得利益集團是必然會阻撓的,這次跳出來的,乃是趙武靈王的叔叔,老貴族公子成。他聽到趙武靈王下達穿胡服的詔令後,心裏老大的不快,便告病歸家休息,表達了不合作的態度,讓趙武靈王碰了個軟釘子。
如果改革的主導者回避矛盾,不敢碰大牌“釘子戶”,隻是吃柿子挑軟的捏,那麼改革永遠不可能為老百姓信服。趙武靈王知道,如何處理公子成這個改革的“釘子戶”的問題,關係到推行胡服騎射的成敗。如果縱容了公子成的挑釁行為,無疑會助長那些腦袋裏有些貴恙的反對派的氣焰。但拔掉這個“釘子戶”,也不一定一味使蠻勁,動用暴力手段。暴力是統治者的最後一招,采用暴力手段實際上是向世人表明自己已經黔驢技窮。比將反對派做掉更高明的,是將反對派改造成改革的領軍人物。當然,這需要兩個前提條件:首先,反對派不是冥頑不化的朽木;其次,改革者須有權威、有手腕,有權威說話才夠分量,有手腕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趙武靈王無疑是二者兼具的高手。他聽說公子成稱病不朝來躲避胡服騎射,便派遣王孫緤(xiè)去拜訪這位尊長,捎去自己的口諭,並做做工作。兩人見麵之後,王孫緤開宗明義,向公子成表示,希望他帶頭支持改革,並亮明趙武靈王的態度:家事,應該尊重老一輩的意見,聽您的;國事,應該服從國君的旨意,您得聽從我的,這是“古今之公行”,大家都應該遵守的大原則。說到原則,“製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隻要對老百姓有利的,就是天然合理的,務必保證政令的暢通。這一番表態,有理有據,綿裏藏針,對公子成施加了足夠的壓力,同時也顯示了自己決不走回頭路的決心。之後,話頭一轉,也承認了改革有一些弊端,比如穿胡服確實不像傳統的諸夏衣冠那樣舒適,隻是如果從建功立業的角度去考慮這件事,就會豁然開朗了,因為它適合騎馬射箭,有利於國防軍事建設。對國家有利的事情,我們就應該堅定地去做,而這事要是能得到像您老這般德高望重的國家貴戚的支持,阻力就會減少許多,也就更容易成功。所以,還是希望您老帶頭穿胡服,支持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