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雖然自己生活儉樸,但他身居齊國相位,所得俸祿還是很可觀的。所以齊國的權臣田無宇見“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去赴宴,大不以為然,忍不住要以他那小人之心來度一下君子之腹:“君主待你可不薄哇,居以高官賞以厚祿,你裝成這般窮酸模樣,這不是存心昧君主的雨露恩澤嗎?”要求齊景公當場罰酒,治晏子“隱君之賜”之罪。晏子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悠悠地說:“我是先領了罰酒再解釋呢,還是先解釋一下再領罰酒呢?”景公一聽,知道有戲,就說,那你就先說兩句吧。晏子看了一眼田無宇,說:“君主賜我高官,不是讓我張揚顯擺的,是為了推行政令;君主賜我厚祿,我也不敢獨占,盡量地與人共享。我聽說從前那些賢臣,如果受君主厚賜而不顧他的族人饑寒交迫,應受責備;居高官卻不能勝任,應受責備;如果君主的內侍、我的族人中有流亡的我不顧不管,那也是我的罪過;國家戰備不修,那也是我的罪過。我乘輛破馬車這算是什麼罪過?正是因為君主賜我的厚祿,才使我的父族沒有不乘車的,母族沒有不豐衣足食的,妻族沒有挨餓受凍的。就連咱們國都內的窮寒之士,也有數百家賴君主賜我的厚祿才不至於斷炊。您看我是昧君主的賞賜呢還是彰顯君主的賞賜呢?”一席話入情入理,說得田無宇啞口無言。景公聽得高興,忙說:“罰田無宇酒!”晏子不獨占富貴,把厚祿與家族親戚和孤寒之士人分享的理念和義舉,為後世樹立了高標。後來,範仲淹以官祿置買義田,扶養家族中生活有困難者,並提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正是受晏子的影響,也是對晏子的效法。宋代文學家錢公輔作《義田記》,特地把晏子、範仲淹的義舉與那些“享萬鍾祿,其邸第之雄,車輿之飾,聲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族之人不得其門而入者”作了對比,予以後者辛辣的諷刺。
晏子不僅能敦睦九族,以自己的俸祿把家族、母族、妻族及孤寒之士照顧得停停當當,他還是位有情有義的丈夫。他不僅如孔子所說“戒得”,也十分注意“戒色”。齊景公有一次駕臨晏子家中宴飲,見晏子的妻子已是年老色衰,這位喜好美色的君主很是吃驚,動了“惻隱之心”,想把自己玉貌綺年的愛女嫁給他,於是故意問晏子:“這位老太太就是你夫人?”晏子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啊!”“唉,真是又老又醜。我有個女兒,年輕漂亮,讓她嫁給你吧。”說完,抬起頭來看著晏子。他滿以為晏子會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呢。
晏子大吃一驚,他完全想不到景公會說出這等話,趕忙離開坐席,施禮回答:“她現在是又老又醜了,但這是陪我度過了多年儉樸生活的緣故啊!當年她嫁給我時,也是青春年少、雪膚花貌的啊!她當年把青春美麗奉獻給我,就是為了自己年老後有個依靠。我曾經享受了她的青春年少、美麗溫柔,怎能在她年老後拋棄她呢?”於是堅辭不納。不僅如此,晏子還提出一套處理家庭關係的倫理規範:“去老者,為之亂;納少者,為之淫,且夫見色而忘義,處富貴而失倫,謂之逆道。”晏子的表現,在如今許多以“先進理論”指導的達人們看來,也許是不可理解的。但晏子的這套倫理規範卻似照妖鏡一般,照出了形形色色有著“先進理論”指導的達人們西裝下的“小”來!
作為齊國傑出的政治家,晏子不僅是一位賢相,也是一位傑出的外交家。他不僅能齊家、治國,還能折衝樽俎。春秋末期,大國爭霸日益激烈,這種鬥爭也反映到外交場合上來,原本溫文爾雅的賦詩言誌也變成了鬥智鬥勇的緊張場合。作為當時齊國的重要大臣,晏子自然少不了出使聘會之類的外交任務。在波詭雲譎的外交鬥爭中,他機智靈活,不卑不亢,既有力地回擊了那些不懷好意的挑釁,又有理有節,維護了齊國的尊嚴和利益。
有一次晏子出使楚國,楚王與大臣們想借機羞辱晏子。楚人抓住晏子身材矮小的特點,專門在大門旁開了一個小門,要晏子從小門進去。麵對這樣半真半假的戲謔,晏子自然明白楚人的用意。可是如果正兒八經地和他們理論,就像馮夢龍所說的那樣,“方而難入”,無形之間已經輸了一招。機智的晏子從從容容地應對說:“使狗國者,從狗門入;臣使楚,不當從此門。”一腳把皮球重新踢回了楚國那邊。專門負責接待的大臣隻好重新打開正大門請晏子進入。和楚王相見後,楚王不甘心初次交鋒的失敗,再次拿晏子的身材開玩笑說:“齊國難道沒有人了嗎?”晏子巧妙地回答說:“齊國僅是都城臨淄就有三百閭,聯結衣袖可以搭成一座大營帳,滴下的汗珠就像下雨一樣,怎會沒有人呢?”楚王自以為得計,說:“那為什麼會派你充當使臣呢?”晏子見楚王已經上鉤,便不緊不慢地說:“齊王任命使臣有一個原則,凡是他國有賢明的君王,就派能幹的大臣前往;對方君王懦弱昏庸,就派愚昧無能的臣子為使者,我晏嬰是齊國大臣中最無用的,所以被派來貴國了。”使得楚王自討沒趣。在兩次交鋒中都碰了一鼻子灰的楚王仍不死心,總想把麵子扳回來,他和大臣們一起謀劃,在宴會時讓人押著一個“齊國”的犯人從麵前經過。楚王故意發問:“那是哪裏人呀?”手下答:“那是齊國人。”楚王又說:“他犯了什麼罪?”手下說:“竊盜罪。”楚王於是揚揚得意地對晏子說:“難道齊國人都喜歡偷別人東西嗎?”他滿以為這下子晏子會羞慚不堪。不料機智的晏子當即“避席對曰:‘嬰聞之: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今民生長於齊不盜,入楚則盜,得無楚之水土使民善盜耶?”是貴國風氣不好,所以到了貴國人就要偷竊了!再次巧妙地將皮球踢給了楚王。屢戰屢敗的楚王不得不心悅誠服,隻好歎口氣自我解嘲說:“唉,戲弄聖人,隻會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