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丞相不掌握兵權,也是無法通過別的手段來取代皇帝的,這就是秦帝國皇帝秦始皇的認識。秦始皇在位多年,從未無故誅殺一名臣子,從未對丞相李斯懷疑非難過。除了始皇帝的自信外,秦帝國的建國模式也與漢帝國不同。秦帝國是作為一個麵而覆蓋六國由此完成帝國創建的。漢帝國卻是一個點,在不斷的鬥爭中才形成了一個麵,然後以這個麵覆蓋了項羽。也就是說,高祖皇帝親曆了從一個點開始直到麵的完成過程。他深知,自己的這個點也可以被別人所取代,在他還是那個點的時候,任何人都是個點。所不同的是,最終他把點擴展成了麵。
這就使開國皇帝有了一種心理定勢,任何人都有可能通過點來達到麵的完成。異姓諸侯是那個點,蕭何很可能也是那個點。所以,自秦帝國之後,所有的開國皇帝之大殺功臣並不僅僅因為“狡兔死,走狗烹”的政治規律。
公元前196年7月,淮南王英布造反,高祖親自率軍征討。蕭何再次擔當起後勤任務來,然而,高祖皇帝始終不放心蕭何在後方,曾又多次派遣使者回來詢問蕭何在做些什麼。在得到“蕭相國因為陛下親征,留在長安處理朝政安撫百姓,一切如常。他還是跟從前一樣,盡可能把自己的私財拿出來捐助軍隊”時,高祖皇帝不但未喜,反而有些焦心。在他看來,自己所以能在被封為漢王後來還能向項羽開戰,全是因為他在關中收攬了人心,而蕭何這個時候所做的一切跟收攬人心大有關係。
蕭何這個時候自然也感到了危機,他的一個幕僚對他說,“你功勞第一,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還可以複加嗎?你從最初進入關中,就深得民心,迄今已十餘年,天下百姓都親附信任你。你忠君憂國,還在孜孜不倦地勤於政事。皇上之所以屢次詢問你的情況,是害怕你威望過高,傾動朝野。”
蕭何略略點頭,問計。幕僚建議他:“現在,您不如多多地利用低價、賒欠等手法強行購買田地,故意敗壞自己的名聲,好讓皇上安心。”蕭何果然按計行事,高祖皇帝在得知這樣的事情後不但沒有怪罪蕭何,反而哈哈大笑。倘若蕭何知道高祖在笑,不知該做何感想。政治裏,所有原本純淨的人性早已扭曲,使任何人都必須要學會懂得如何把自己搞得肮髒。即使自己成為最下流的人也在所不惜,隻要最高領導人不對你有疑心。
蕭何終究要受到皇帝的打擊,在高祖擊敗英布回朝後,蕭何為民請命道:“長安一帶土地狹窄,田少而人多,不少人無以為生。上林苑中已經廢棄的空地很多,希望您能讓百姓進去耕種,糧食歸民眾所有,留下禾稈、麥秸飼養禽獸。這樣,於國於民都有利。”
事實上,這的確是一件小事。上林苑所以廢棄的空地很多,全是因為高祖皇帝無暇進入其中享受皇帝之樂。蕭何這樣的請求也是在情理之中。令他想不到的是,高祖皇帝聽完蕭何的請求後,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帝國的丞相蕭何交付廷尉,並且帶上刑具,入獄訊問。蕭何在獄中呆了很久,才有一位衛尉在殿中執勤侍奉高祖時,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陛下突然把相國關押起來,他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高祖皇帝有理由不回答,但他也對蕭何所做的事存有疑問,他對這位官員說:“據說秦帝國李斯做始皇帝的丞相,過則歸己,功則歸君。現在蕭何做我的丞相,大概是接受了一群人的賄賂,居然打上了皇家園林的主意,居然還拿民眾說事,為他自己博取名聲。這豈不是過則歸君,功則歸己嗎?”
這位衛尉立即說道:“丞相的本分就是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做利國利民的事情而為民請命的,這本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您怎麼能懷疑相國接受了一些人的錢財呢?況且,陛下過去與項羽相持苦戰四年,陳豨、英布反叛時,陛下又親率大軍平叛,那個時候,蕭丞相留守關中主持一切,如果他真有異心,隻要略一振臂,函穀關以西的地方恐怕就不是您的土地了。丞相的智慧並不少,他不在那個時候牟取天下之利,怎麼可能在今天接受別人的錢財而謀微薄之利?據說秦始皇就是因為不願意聽到自己的過錯才二世而亡,李斯那種人又哪裏值得效法呢?陛下無端懷疑丞相,恐非天下之福!”
這一席話,恐怕高祖皇帝早已經明白,他捉拿蕭何的目的無非是警告他,蕭何被釋放後,白發飄飄,高祖皇帝用了幾句玩笑話消除了二人之間的誤會。蕭何還是丞相,也還是蕭何。高祖皇帝死的第三年,蕭何丞相去世,代替他的是被高祖皇帝指定的曹參。
蕭何的死並沒有在帝國引起大的震動,如同高祖皇帝的死沒有引發帝國波動一樣。這個帝國的第一任丞相是始終跟隨在高祖皇帝周圍的,沒有蕭何,這個帝國恐怕就不可能建立。在後來的各個帝國的政府中,每個丞相都希望能如蕭何一樣與皇帝處理好本不可能處理好的關係。然而,這位丞相的祖宗並沒有留下這方麵的智謀之術。他留給後人的隻是為國為民的勤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為這個帝國貢獻了一生的心血,這又不能不說是作為丞相的悲哀。是他開創了丞相必須要嘔心瀝血總理帝國事務的楷模。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種楷模就是他的保身之道。他盡量讓自己脫離出政治鬥爭的漩渦,以滿身心的力量去做一些為國為民的辛苦之事,無非是躲過高祖皇帝的殺戮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