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個普通的早上,我打開自家大門,門前的地上就安安靜靜地擺著九個巴掌大小的小石像,瞧著似是有些年頭了。我左右瞧了瞧,沒人,於是拿起了一個擺在手心弄了弄,決定全部都收進家門,找個時機也能充當古董賣了賺些生活費。現在想來,小便宜真是貪不得的。剛拿進屋,九個小石像就砰地一個接著一個在我麵前化成了人形。我麵上淡定,心裏其實怕得要命。也虧得我從小就一直在見詭,這種程度的詭異我還是能承受的。
“敢問姑娘可叫茗嬅?”那時候還是一口文鄒鄒古語的囚牛如是問我。
我呆呆地點了點。
然後,睚眥鄙夷地嗤了聲,嘲風摸著下巴打量了下屋子,蒲牢練了練嗓子,狻猊一溜煙竄到沙發上,贔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狴犴將我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了一遍,負狶朝我友善一笑卻是笑裏藏刀,螭吻則是用五六歲兒童的身形和稚嫩的聲音大聲喊了句:“這個妞兒爺喜歡!”
“姑娘莫要驚嚇,我們是龍生九子,在下囚牛,龍子之首,以後還要多多叨擾姑娘了。”囚牛對著石化了的我拱了拱手作了個揖,把我的沉默當做了默許,從此,率著他八個兄弟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
要我說,囚牛性情溫順倒是不假,有事撫個琴,沒事掌個廚,我頗喜歡。睚眥好鬥喜殺也不假,總愛跟著我出入也不假,隻因我隨便就能招來個什麼東西來,正正如了他的意,如今追著我跑要吞我的都成了他刀下亡魂,某種程度上說,他保了我性命安全。隻是他實在見不得我好過,每每要被它們追個半死不活他才會出手相救。嘲風麽,三年來幾乎沒怎麼跟他有交集,他總是喜歡高處,隻有偶爾會下來露個臉,隻是這臉上的表情是萬年不變的波瀾不驚,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麵癱。蒲牢的愛好似乎是惹怒睚眥,然後逃之夭夭。對於蒲牢逃跑的本事我是萬分相信的,他自己對挑逗睚眥這事樂此不疲,於是這種戲碼天天上演著。在這九頭獸裏在長相上唯一跟睚眥不相上下的凶惡殘暴的,隻有狻猊。可他真的很懶,懶得跟考拉一樣,一天當中有二十個小時趴在沙發上,梳個毛看個電視。狻猊的信條就是:別跟我比懶,我懶得跟你比。贔屭嘛,專幹家裏的雜活,洗衣打掃買菜修理,樣樣都幹,除了做飯。曾經贔屭下了一次廚房,吃過之後我們一人八獸輪流跑了大半夜的廁所,他卻是什麼事也沒有。狴犴總是用一種看小白鼠的眼神打量我,那種眼神就像是在向我傳遞著“我知道你的一切哦,包括你×歲時還尿了×次床”一樣,每次都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後,他才幽幽怨怨地說一句總結性的話語。就像現在,他說,“今天你的胸又小了點。”我掀桌,他哪裏有傳說中的明辨是非秉公而斷急公好義了?!負狶這頭獸,比較複雜。時常笑裏藏刀,是個腹黑的主兒。估計是書法什麼的看多了研究透了有點走火入魔了,負狶要麼不說話,要說話準沒好話。他最喜歡牽著嘴角柔柔地笑,頗像武俠小說裏頭那些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溫潤公子,但他是一肚子的黑水壞水,酷愛變著法子整我。小九螭吻,十足小正太一枚,卻是滿口的“爺”啊“老子”啊什麼的,耍流氓、吃豆腐、裝萌裝可愛裝無辜裝可憐,總之,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至於為什麼這九隻會來到我家,我的理解是機緣巧合吧。像我這樣的人,招來什麼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不一會兒菜就上齊了,雖然龍子們是不用吃人類吃的食物的,但是我得吃,於是他們就入鄉隨俗一塊兒跟著吃了。可是他們個個飯量出奇的大,原本我一個人住時隻要兩菜一湯,他們來後卻是滿滿的一桌的菜。家裏的冰箱已經很久沒有放過熟食了,因為從不可能會有剩菜。至於這開銷麽,說來慚愧,全是靠囚牛和負狶,一個賣本領,一個賣書畫。狴犴和蒲牢偶爾會外出賺一兩個錢回來,但是都不會長久。
記得囚牛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他們幾個是在等他們的父神回歸。他們的父神,就是傳說的龍了吧,我想。囚牛還說,說我的收留之恩他們無以為報,隻得讓他們的父神以身相許了。我黑線。這是赤果果地賣父啊有木有。
可是三年過去了,他們沒有等來他們的父神,那條不負責任的龍把他九個兒子就這樣拋在人間不聞不問,可是苦了小女子我啊。我邊扒著飯邊偷偷瞧了眼他們,有斯文吃飯的,有邊吃邊打的,有忙著搶菜的,有低氣場的,說實話,我長了二十多年,家裏從沒這麼熱鬧過,父母在世時沒有,去世後更沒有了。怎麼說我也得謝謝他們,讓我原本慘淡的人生也變得有趣起來了。時不時的,我會希望他們的龍爸爸別出現,這樣他們就可以多陪陪我了。這種想法有點小自私,要是讓睚眥或是負狶或是狴犴知道我是這麼想的,恐怕會被他們嘲笑一輩子吧。可是他們的一輩子,跟我的一輩子,真是沒有可比性啊……
打消這些有些消極的想法,我低頭,扒飯。
小區外麵的拐角處,開了一家店,現在還在布置著招牌,也不知道是家什麼店。一天贔屭從菜市場買菜回來時,就站在那家店前麵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引來身邊經過的無數女性紛紛側目。也是,按著他們變化的人類的樣子,個個都是極品,且瞧著也年輕,老大囚牛看上去是三十上下的有為才俊,睚眥瞧著像二十八,嘲風像是二十五,蒲牢和狻猊都在二十三上下,贔屭二十,狴犴麽,活脫脫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樣子,負狶是以“神童”出名的,麵上瞧著是十五歲的少年,實際上早已有十幾萬歲的高齡了。
我在一旁跟著贔屭若有所思。
“你有什麼看法?”贔屭說。
“沒有看法。”我說。
贔屭側目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中分明寫著“傻子”二字。我翻白眼。然後贔屭也不再顧我,自己提著在別人眼裏足夠吃三天的食材,大步走了。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但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那家店,心裏有了個打算。
幾天後,那家店的門麵終於裝修好了,原來是家古董店。我特特做了份簡曆揣著,沒錯,在我麵試被拒第不知道第幾次後,我把簡曆投到了這家店。
接待我的是個打扮時髦性感的卷發美女,V字領開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露太多,也把該露的給露了。美女撩了撩卷發,那個氣場當時就把我給震懾住了。瞧了瞧她凹凸有料的身材,再瞥了瞥我幹癟豆芽菜似的身子,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我擦了擦虛汗,遞上了我的簡曆。
卷發美女接過我的簡曆,草草瀏覽了下,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職業地微笑,然後說明天給我答複。我忐忑地走出那家店,一路像是飄著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