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瘋狂(1 / 3)

這是公元二十一世紀,五月十二日淩晨。秦劍一路小跑,踏上了中國宇航科學院總部大樓前的台階。

一輛通體乳白的汽墊小車如飛駛來,緩緩停在樓前。

“嗨!”車上的姑娘打了個招呼,順手摘下護目鏡——一位好漂亮的女郎!“陳橙!”秦劍驚喜地叫起來,“什麼時候回地球的,怎麼不先發份傳感?”

“我就想給你來個突然襲擊!”陳橙調皮地晃著頭,“我訂了兩張‘冰羅度假村’的旅遊券,這個時節那兒一個人都不會有,肯定很幽靜。我們一起去,怎麼樣?”

“我恐怕不行。”秦劍撐住車身,很認真地說:“我有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

“工作工作!”陳橙委屈地叫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有空噢!不去算了。”

說完,她賭氣似地摁下按鈕,小車立刻懸浮起來,巨大的氣流衝得秦劍幾乎站不住腳。

“你現在就去嗎?”秦劍大聲問道。

車已走遠,隨風飄來一句:“Yes,sir。”

秦劍走進會議廳,立即感到一種嚴峻的氣氛。總部所有的高級研究員全部都在場,這可是極其少有的情形!“秦劍,就等你了。”院長陳汝南急切地說:“現場情況怎樣?”

“保護得很好。”秦劍掏出一個小盒:“這是在現場拍攝的紅外線留影膠片。”

他走到圖案描微儀前,將小盒放了進去。幾秒鍾後,對麵牆上的屏幕顯示出了經過描微處理後的圖像。

“橢球形飛碟!”四座響起一片驚歎之聲。的確,這種形狀的飛碟還是首次見到,它看上去象是一個巨大的橄欖球。參照一下周圍的景物可以看出其橫徑至少有一百米。雖然經過了處理,但畫麵還是不很清晰,難以看清更細微的結構。

“啪”的一聲,圖象消失了。秦劍走到台前講解道:“這次事件是在十分鍾以前,也就是四點二十分發生的,有三個目擊者。他們說被劫持的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我們在附近找到了上一個被劫持者,同前十六個一樣,他也瘋了,是一種徹底的瘋狂,那情形——相當可怕!”

秦劍停下來,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道:“自昨晚九時以來,這已經是第十九起劫持事件。每隔二十四分鍾發生一起,分秒不差。除了在準噶爾荒漠地帶的那一次無人可劫以外,其餘每次都有一名年輕人被劫持。所有被劫持者都在下一次事件發生時被放回來,但此時他們都已處於瘋狂狀態。在那二十四分鍾裏,肯定發生了一些極可怕的事情!而我們卻對此一無所知。”

四座鴉然無聲。大家都感到一場前景莫測的劫難已經降臨了。

幾台大型邏輯電腦正在一旁緊張運行,幾名研究員正通過它們來計算飛碟的行動軌跡。

的確,事件發生的時間實在太有規律,而地點的分布也決非盲目。特別是在準噶爾荒漠地區的那次,飛碟降落點是一片無人地帶,而距較近的居民區不過五公裏,但飛碟卻不曾劫持一個人。

這就是說,飛碟一方麵如此先進和神奇,另一方麵卻帶有幾分機械性。

“出來了。”電腦專家林鋼從電腦的輸出端上取下一張紙,“電腦得出了九條可能的軌跡,要最後確定是哪一條還必須再有兩個劫持地點。”林鋼緩緩說道:“而這九條軌跡線都是全球性的!”

“那我們現在必須發送全球緊急通知。”陳汝南首先站起來:“我去辦這事。林鋼,你繼續計算軌跡。其它人各司其職。就這樣。”

十八名地球人先後在這十九次劫持中淪為犧牲品。他們的資料一一顯示在了熒屏上了,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二十歲,正是做夢的年齡嗬!可現在——卻已瘋狂。他們的一生可能就此毀了。照片上那一張張臉龐上的青春氣息都同陳橙何其相似,這更使秦劍感受到了肩上的責任。

秦劍在冥思苦索:“為什麼劫持者對二十歲的人特別感興趣?二十歲的體力?智慧?二十歲……做夢的年齡……啊!難道是‘夢’,或者說是感情,他們是想研究人類的感情。而二十歲正是人的感情最豐富最純真的時期。”

想到這兒,秦劍幾乎叫出聲來。但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並不輕信自己的直覺。於是他把被劫持者的資料又重放了一遍,仔細搜尋著突破口。果然,他發現這十八個人的‘腦外波強’全是B級,這在正常人中是最高的了,隻有患精神病或妄想狂的人才可能達到更高的A級。這就說明所有被劫持者的感情都是相當強烈而豐富的。

從劫持地點由西向東的走向來看,下幾次劫持可能就在本市附近了。秦劍思索片刻,向電腦發出了指令:“查人:本市市區和市郊人口,‘腦外波強’B級,精神正常。”過了一會兒,熒屏上顯示出五百多個人名。

這時,電視電話的屏幕忽閃了一下,現出林鋼的頭像:“秦劍,打擾一下。”

“什麼事。”秦劍本能地感到林鋼有了突破。

“第二十一次劫持在三分鍾前發生,軌跡確立了。就是說,下一次劫持將發生在冰羅度假村一帶。”

“冰羅度假村。”秦劍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到電腦屏幕上。果然,中間有一行顯示著:“陳橙,二十歲,‘腦外波強’B級。”他的心猛然一沉。

汽墊車發瘋似的搖晃著前進,速度已達極限。秦劍伏在控製台上,一秒秒地在心裏讀著時間,他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由於劇烈的空氣摩擦,密封艙內的溫度快接近五十攝氏度了,豆大的汗不斷從秦劍的額上淌下來……冰羅度假村的報時大鍾顯示著十二日淩晨五點二十。離預料中的劫持隻剩四分鍾了。秦劍知道陳橙習慣於早晨遊泳,於是他直奔溫泉遊泳池。

在通向溫泉的小徑上,秦劍找到了正一路蹦蹦躂躂的陳橙。

“陳橙——”他高聲喊道。

陳橙驚愕地回過頭:“秦劍!你怎麼來了?”

說著便得意起來:“不工作了,是不是。我沒說錯吧,這兒是過冬勝地,眼下真是沒有什麼人,太寧靜了,我很喜歡。”

秦劍衝至陳橙身旁,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就往回跑。

“什麼事嘛!”陳橙不滿地問:“這麼急急……”

說到這兒,她突然停住腳步。不僅陳橙,秦劍也停下了。他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因為,在斜上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通體桔紅的橄欖形發光體,帶著種神密、怪異的氣氛。一束光射下來,將他們罩住……秦劍覺得身體輕起來,輕起來,輕得幾乎沒有了一點重量。眼前閃現著一些混亂的光環,不時爆出幾點耀目的斑塊,他感到自己在飄,在飄,卻又不知身之所在……一段恍惚的時光,一段莫名其妙的時光。不知過了多久,秦劍才從迷亂中漸漸清醒。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半球形的房間裏,身體輕飄飄的。

他掏出一枚鑰匙,鬆手後任其自由落下。鑰匙下落的情形同在地球上大致是一樣的。這就怪了,既然此地的模擬重力加速度接近於地球表麵,何以體重會減輕呢?難道,體重的減輕是由於——質量消失?透過舷窗,他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情形:恒星間出現了微弱的視角位移。盡管相當不明顯,但卻意味著飛船的速度已達不可思議的地步。或許已超過了通常認為的極限——光速!“這不可能——”秦劍喃喃而語,腦海裏迅速閃出了愛因斯坦質速方程:M=“……失質,M小於m0……(1-V2C2)大於1……V2C2是個負數,即V2是個負數——虛值的速度!”想到這裏,秦劍一時竟“震”住了,地球上任何最偉大的科學天才都無法解釋的現象就發生在眼前,這強大的衝擊波使得秦劍的思想傾刻間處於了另一種“失重”狀態!然而秦劍無暇細想,因為他發現房裏隻有自己一個人,“陳橙呢?……她,在哪兒?”秦劍不安地想。他打量著這個半球形的房子,覺得它仿佛是個“容器”。然而這“容器”銜接得太緊密了,根本找不到什麼縫隙。秦劍不假思索地抽出了激光槍。“容器”被割開了,顯出一道閃爍著瑩瑩藍光的走廊,秦劍一頭便衝了出去。

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充斥著各種儀器的運行聲的屋子裏,秦劍終於見到陳橙。她昏迷著躺在一塊平台上,周圍站著幾個“人”,他們的頭上都長有一對觸角。

秦劍不顧一切地闖了進去,一把握住了陳橙的手——然而他感到自己握住的仿佛是一塊冰。難道陳橙已經……“不——”秦劍連聲呼喊:“陳橙……你怎麼了……你快醒醒啊……醒醒嗬,陳橙……。”

一旁的幾個“人”顯然沒有料到這種局麵,以至於有幾分不知所措,他們頭上的觸角頻頻擺動起來,互相碰觸著。每一次接觸都伴隨著閃爍的生物場磁爆。

然後他們似乎取得了某種默契,觸角停止了擺動。就在這個時候,室內卻突然靜下來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留下荒原般的沉寂。

那幾個“人”似乎感到了什麼,默默地往後退去。

秦劍也察覺到了這變化,他抬起頭來。與此同時,一側的牆無聲地分開了,外麵又是一條藍幽幽的通廊,在通廊的盡頭,很耀眼地顯出明亮的光芒,仿佛那裏放置著一枚璀璨的水晶球。

秦劍感到驚訝,但他此時絕無一絲探奇的心情,因為陳橙還生死未卜,他又伏下頭,呼喊他的陳橙,淚滴下來,順著陳橙的臉往下淌……忽然,秦劍聽到,不,是“感覺”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進來——地球人。”顯然,這個進來指的是那條通道。

“心靈感應?”秦劍暗暗思索。他看看那條通道:“可是陳橙……”

“不必擔心,她沒有事。”又是那“聲音”。

仿佛為了印證這“話”,秦劍感到陳橙的手漸漸溫暖,血色從她蒼白的麵龐上慢慢顯露出來。生命正一點一點地回到陳橙身上,秦劍不禁滿心歡喜。

終於,陳橙悠長地“嗯”了一聲,睜開了眼。

“秦劍——。”她撐起來,拉住秦劍的胳膊:“這是哪兒?我怎麼在這兒?”

“我們——”秦劍如釋重負地拭著汗:“在飛碟上。”

“進來——地球人。”

陳橙怔了一下,顯然,她也“感覺”到了。她轉過來,吃驚地望著秦劍,似乎想知道些什麼。

“沒什麼,”秦劍衝她露出一個不太真實的笑容,“有我呢。”

“進來——地球人。”

秦劍不再猶豫,他緊緊攬住陳橙的後背,似乎想給她增加些勇氣。他感到陳橙嬌小的身軀在微微發顫,於是秦劍的心裏油然升起一種男子漢的氣魄,那是一種自然的保護感、責任感,這感覺古老,原始而永恒。

然後他們一起走進了那條神秘的通廊,向著遠處耀目的那點光芒走去。前途的莫測象一塊巨石般沉沉地壓在秦劍心上,使得腳步也是沉沉的了……四周的藍光漸漸弱下去,快到出口了。秦劍不由得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他深深地吸氣,促使自己平定下來。然後他轉過身麵對著陳橙,靜靜地凝視她的眼。無聲無息,然而此中何止萬語千言!或許,這就是訣別了。陳橙仰起臉來,淚水在她的眼裏瑩瑩閃動,這哀婉的神態賦與她一種不可抗拒的美麗,那可以說是絕世的。

秦劍頓住了,因為這份哀婉。然後他的頭慢慢俯下去,俯下去,輕輕地吻住了她。在宇宙裏,在另一種時空中……一段癡迷如醉的時光,一段逝去也是永恒的時光。秦劍幾乎忘了一切的一切。這是他倆的初吻,是人生的第一杯美酒,然而也可能是最後的一杯了。耳鬢廝磨,吻化了淚與眼,海與天。它無與倫比的美好、聖潔,卻又帶著幾分悲壯……然而秦劍還是漸漸清醒過來,他抬起頭,重又攬住陳橙的肩,相依相偎著邁出最後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