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這個世界在內的一切其實都可以看作是一種假設。
——摘自《虛證主義導論》
一
“當我們說世界存在的時候,其實隻是說我們認可它存在的假設條件。”皮埃爾教授在黑板上很利索地寫下這句話,伴隨著粉筆磨擦時發出的痛不欲生的吱吱聲。講台下的情形和平時一樣熱鬧異常,學生們都在高興地幹著自己願意幹的事情。不能說大家沒有上進心,根本原因在於上進心再強也沒用。因為無論多麼認真的學生,麵對皮埃爾出的考試題都不可能感到輕鬆―如果有誰能夠得到四十分以上,那都是很可以大大得意一番的。皮埃爾講的學科是一門選修課,從教材到講義似乎都是他自己編寫的。誰也不知道身為物理學教授的皮埃爾,腦子裏從什麼時候起突然冒出了那些奇怪的思想,但大家礙於他是掌握全係學生生殺大權的係主任,而且還聽說他和雷諾校長沾親帶故(這多半是有根據的,否則,再開明的校長恐怕也難以容忍一個係主任像皮埃爾這樣胡作非為),所以都不敢多說什麼。於是,從上學期開始,係裏便多了一門誰也不敢不聽、但誰也聽不懂的名為虛證主義的課程。何麥坐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這是他提前半小時才搶占到的位子。當然,他沒忘記給安琪也占了個位子。如果聽皮埃爾的課不幸坐在前排的話,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場噩夢。因為皮埃爾僅次於胡思亂想之外的第二大嗜好便是孜孜不倦地提問,而他選擇提問對象的工具是一根輕巧的C60教鞭―隨便指著誰便是誰。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讓皮埃爾先生鞭長莫及的後排區域自然成為了學生們的首選。現在何麥就坐在這樣的位置上,緊挨著靚麗可人的安琪,麵有得色地看著前排那些如喪考姚的晚到者。處於這種隔岸觀火態勢下的何麥,首先在心理上是沒有負擔的,而也隻有在這種時候他反而可以聽得進皮埃爾的幾句講話。比如現在,他就聽到皮埃爾正在信誓旦旦地宣稱整個世界其實都可以看作是虛妄的。“它也許隻是一種假設。”皮埃爾說,“比如中國古代,有一個叫莊周的人夢見自己是一隻蝴蝶,醒來後他就想也許自己真的就是一隻蝴蝶,而作為一個人的自己隻是這隻蝴蝶所做的夢。這個問題在邏輯上是無法證偽的,如果我們認為莊周就是一隻蝴蝶,也能夠完全自洽地解釋整個事件。正因為如此,這個問題千百年來還常常引起爭論。所以我們完全可以說,世界可能隻是一個夢境,或者說是一個假設。”對於皮埃爾的這些奇談怪論,何麥的第一個反應其實並不是想笑(實際上他主要是不敢這樣做),而是更多地從中悟出了某些訣竅,他甚至判定自己得到的才是皮埃爾的真傳。無論如何,皮埃爾是第一個敢於將世界建立在假設之上的物理學家(這種事以前隻有哲學家才敢幹),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他都可以稱得上一代宗師。何麥這個人別的本事沒什麼,虛心好學的品質還是有的,這次自認深得了皮大師的精髓,得意之中竟然眯著眼睛搖頭晃腦起來。何麥錯就錯在忘記了自己的身坯十分高大,他這副陶醉模樣一不留神就全然落在了皮埃爾眼裏。要知道皮埃爾先生自從在此登壇說法以來一直都自歎曲高和寡知音難覓,今日冷不妨見到一位識得個中三昧之人,恰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驚喜之情霎時間溢於言表。昔年我佛如來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弟子皆不明其義,隻有摩訶邇葉破顏微笑。於是,佛祖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架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迎葉。”這與眼前情景何等相似!雖是情急之中,皮埃爾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提問習慣,加上物理學教授對牛頓定律的精確運用,於是,眾人但見教鞭橫空飛起空中轉體七百二十度之後,不偏不倚正好敲中何麥的頭。“你,就是你。”皮埃爾喜形於色地叫道,“請問,我們有什麼理由斷定世界隻是一個假設?”何麥終於意識到皮埃爾的確是在對自己說話,他的首要反應是有些尿急,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教鞭剛好擊中了腦部主管排泄係統的中樞。但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皮埃爾提出的問題肯定都是此前講到過的,也就是說一定有一個標準答案。可惜何麥根本沒有認真聽過課,就算讓他翻書他也不知道在哪一節去找―那本教材有幾百頁厚,裏麵盡是大段大段足以讓人發瘋的論述,從邏輯上講都是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之類的無法證明正確但也無法證明錯誤的問題。而皮埃爾教授的期待正明白無誤地寫在臉上,他眼巴巴地盯著何麥的臉看,弄得何麥愈發不敢開口了。何麥知道這樣沉默下去的結果肯定不比胡說八道好,但是,他又的確不知該怎麼回答。
“假設,假設……”何麥心急火燎地四下張望,末了他心一橫開口道,“我看有很多事實可以證明我們的世界存在於假設中。比如,我們一向用許多精確的數學定律來描述世界,而從這一點出發便足以證明我們的世界隻是假設。”四周立刻安靜得嚇人。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可以用“事實”證明世界是一個假設,而且是以精確與嚴謹著稱的數學為依據!就連皮埃爾自己也不曾這樣講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何麥身上。皮埃爾的眼神有些發惜,安琪驚愕地仰望著何麥,口裏幾乎塞得進一個雞蛋。何麥隻能豁出去了,“拿最基本的歐氏幾何來說,這是數學的基礎,而它是建立在五個假設公理之上的,這些公理絕對是無法證明的,盡管常規的說法是不證自明。問題在於,我們必須承認全套歐氏幾何,否則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無從認識。現在我可以下結論了,既然這些用來描述世界的理論都建立在一些無法得到證明的假設之上,那麼‘當鯉昨稱世界也是一種假設。”一個高亢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何麥的即興講演,“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看你是別出心裁胡說八道。”皮埃爾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麵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老實說,能夠讓皮埃爾認為是別出心裁的人還從來沒有過,因為這相當於說某人比瘋人國的國王還要瘋那麼一點點。“下課。”皮埃爾輕輕搖搖頭說,臉上一片蕭索。
二
安琪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女孩,有一頭褐色握曲的短發,和一雙閃爍著淡藍色光澤的眼睛。據她自己說,她身上有六十四分之一的中國人血統,那是她一位百多年前的祖輩帶給她的。不過,何麥倒是一直沒能看出這一點來。安琪與何麥從相識到相好幾乎全是她主動的,她告訴何麥,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那雙大大的黑眼睛。當安琪這樣說的時候,何麥心裏很想說的一句話是―“我也喜歡你的藍眼睛”,不過他從未說出口。也許這就是純正的中國人與不純正的美國人之間最大的區別。“我看你就準備補考吧。”安琪笑著打趣道。何麥看上去越是懊喪,她越是興高采烈。何麥的心情的確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有何必要去胡謅一通。一想到以嚴厲著稱的皮埃爾,他就兩腿打顫。不過何麥一向是個想得開的人,他認為,在厄運還沒有變成現實之前就過於難過並不是明智的行為。離考試還有幾個星期呢,現在可沒什麼麻煩。事實證明,何麥是過於樂觀了,因為很快便有人帶話稱皮埃爾教授要見他。安棋看著何麥的眼神立刻變成了告別式。皮埃爾教授並不像何麥想象的那樣雷霆震怒,恰恰相反,他簡直熱情得過分,甚至激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皮埃爾百般殷勤地對何麥問長問短,並且還給了他一個在五十秒鍾內換了三個姿勢的讓人透不氣來的擁抱。何麥驚恐萬狀地麵對這一切,簡直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就是你了。就是你了。”皮埃爾麵容絆紅地念叨著,他的眼睛一直水汪汪地凝視著何麥的臉。“我,我怎麼啦?”何麥小聲地問。“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皮埃爾激動地搓著手,“隻有你真正理解我的學說。沒想到你那麼快就領會了虛證主義的精華所在。”“讓我想想。”何麥撫著額頭,他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是說,我答對了老師的提問?”皮埃爾一口打斷他,“別這麼叫我,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學生了,我們將是合作者的關係。關於這點,你不會有意見吧?”何麥輕輕籲出口氣,皮埃爾教授深情款款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說,今後我再也用不著回答那些很……精妙……的問題了,是這個意思吧?”“當然用不著了,而且你也不必參加考試。”皮埃爾語氣肯定地說,“你的水平夠高了,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的這門選修課打滿學分。”何麥立馬鄭重地點點頭,說:‘能與您合作是我的榮幸。不過,我還想向您介紹一位對虛證主義頗有見地的資深學者,她叫安琪。我們經常在一起研究相關的理論,我以我的專業眼光認定她在虛證主義領域具有極高的造詣。”皮埃爾聽到這番話時的表情完全可以用來診釋什麼叫作“幸福”―都說知音難覓,想不到一天之內他竟然能夠兩遇知音。“好,好。”皮埃爾連聲道,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就這些?”安琪睜著大眼睛問道,差點嗆得背過氣去。她覺得何麥一定是瘋了,“你告訴皮埃爾說我是什麼什麼虛證主義專家?你真、真是這麼說的?”何麥點點頭,低頭吸了口咖啡。學校餐廳裏人來人往,不過這個角落倒是很清靜。
“這下子我們倆不用考試就能過關,這有什麼不好?”“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見鬼的虛證主義!”安琪叫道,“老實說,我平時聽課就像是在唐人街聽中國神甫作彌撒―你居然說我是什麼專家,也太沒譜了吧?到時候兩句話就穿幫了。”何麥一臉壞笑,“你不要怕,老家夥沒那麼精,你看我就三言兩語就蒙混過關了嘛。我已經總結出來了,他那套理論的主要意思就是證明世界上的每件事情都是一種假設。老實說,這聽起來複雜做起來一點都不難。想想看,證明一件事情是假的總比證明它是真的要容易吧?那天課堂上我憋急了扯點數學什麼的不也蒙過去了?還有,在唐人街不是什麼中國神甫作彌撒,是和尚作道場。”安琪稍微鎮定了些,“雖然我很想拿學分,但我還是很怕,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何麥壓低聲音說:“根據我的分析,老家夥搞的這套理論完全是站不住腳的,所以才弄得大家怨聲載道。我看他撐不了多久的。不過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反正我們隻想多拿學分,犯不著同他硬碰硬,這就叫‘曲線救國’呀。等到以後他撐不住了,我們還可以大義滅親,從敵人內部予以打擊。這也算臥薪嚐膽的現代版本。‘臥薪嚐膽’,還記得吧?就是我以前給你講過的那個中國幾千年前的老故事。”安琪聽得兩眼發直,“中國人真厲害。”她大聲說。何麥白眼向天麵有得色道:“那——是一一”“我是說在搞陰謀詭計這方麵。”安琪吃吃地笑。
三
虛證主義專家何麥接手的課題是證明虛證主義第二論題:論物理學的虛妄。皮埃爾教授總共提出了七道虛證主義論題,分別對應著數學、物理學、化學、哲學等等。按照皮埃爾的說法,第一道論題已獲得證明,即他已經證明了數學的虛妄性,這也是他努力半生才取得的階段性成果。在皮埃爾教授家中的一間密室裏,何麥見到了一揉厚達幾十厘米的手稿,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幾乎沒人能夠看懂的內容。皮埃爾自創了許多古怪的符號來表述他那些比符號還要古怪的思想,這使得閱讀那些手稿的感覺就如同閱讀天書。何麥在皮埃爾教授指導下,花了一個月時間才半懂不懂地啃完了一小部分,本來老家夥的意思是想讓他通讀全篇的,但後來看到何麥的確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隻好暫時悻悻住手―盡管如此,何麥感覺也仿佛是死過了一回那般難受,那些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古怪符號在他的腦袋裏足足鶯歌燕舞了半個多月才漸漸息聲渺不可聞。直到這時,何麥才明白皮埃爾教授為何會將自己引為同道,原來他那天在課堂上的一通胡謅竟然完全契合了虛證主義的要義,皮埃爾的手稿裏甚至包含有何麥舉的那個有關歐幾裏得幾何學的例子。在這部名為《虛證主義導論之一:論數學的虛妄》的天書裏,皮埃爾站在獨步古今的理論高度上提出了一個劃時代的論點,即數學(它幾乎與人類同樣古老)這門學科其實是徹頭徹尾的假設,什麼數字啦、算法啦、點啦、線啦、麵啦等等,都是出於人們自己的臆想和假設。比方說,對點的定義是“沒有長度和寬度的存在”,而線的定義則是“沒有寬度的存在”。按照皮埃爾的觀點來看,這純粹是胡扯一一既然是定義,就應該從正麵闡述,哪裏能夠用“沒有”這種詞語來作定義呢?難道我們能夠說所謂“物質”就是“非虛無”,或者說所謂“虛無”就是“非物質”嗎?這樣說不是等於沒說嗎?但問題在於,當人們闡述數學的那些最基本公理的時候不得不這樣講,而這恰恰表明數學的確是基於某些無法加以證實的純粹假設性的東西。當然這隻是一些皮毛性的介紹,虛證主義對此有相當完備的闡述,其強大的說服力甚至讓何麥這種神經一向正常的人也對整個數學體係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有個一直得不到完全證明但卻得到眾多事例支持的觀點,即數學與物理學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比如說,廣義相對論描述的引力空間其實就是非歐幾何學上的黎曼空間,兩者在性質表現上幾乎沒有任何差別。這當然就從側麵加強了何麥論證第二命題的信心和決心。實際上,皮埃爾之前的研究也是一直循著這條思路進行的―先搜集當今眾多物理學理論的數學基礎,然後挨個論證這個基礎的虛妄性。應該說這個方法的思路並不錯,隻要動搖了這些物理學定律賴以存在的數學理論,也就相當於動搖了定律本身。但是,皮埃爾很快發覺這樣做畢竟是一種間接的方法,說服力還稍嫌不足。因此,皮埃爾教授給何麥提的課題便是直接證明物理學的虛妄。
老實說,皮埃爾決定將課題交給何麥的時候是有一些感傷的,他本以為該由自己親自來完成這件事。從道理上講,何麥接手的課題是虛證主義最核』自的部分。由於物理學的基礎地位,一旦證明了物理學的虛妄性,皮埃爾教授夢想一生的虛證主義大廈也就算是建立起來了。皮埃爾自然深知這一點,所以當他做出這番安排的時候,其實已經近於托付衣缽的意思了。要說起來呢,皮埃爾教授不過六十掛零,倒也不用急成這樣,隻是他確實太看重這套理論了,所以才會盡可能地考慮周詳,他怕哪天萬一天妒英才有什麼閃失造成學脈不繼,自己會成為千古罪人。
四
皮埃爾教授實驗室最大的特點之一便是無法與臥室嚴格區分,反正臥室裏有的備件,諸如枕頭啊被褥啊之類的東西這裏全有。這倒也不奇怪,因為皮埃爾教授一個月裏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是睡在工作室裏的。何麥剛來時還不太習慣,但不久之後他也從中發覺了一些好處。比如他可以在工作時間堂而皇之地睡上一覺,理由嘛當然是昨晚思考某個命題太辛苦了,反正他現在說什麼皮埃爾都信,知音嘛,還說啥呢?就像現在,正是上午十點鍾的光景,皮埃爾授課未歸,整個實驗室就成了何麥補磕睡的地方。但是天不遂人願,何麥正做好夢呢―所謂好夢就是指夢裏隻有何麥與安琪兩個人―門突然開了,何麥驚起後發現:來人並不是皮埃爾,而是一個身型壯碩的男子,而此人臉上驚詫的神情更在何麥之上。後來的事情表明這隻不過是一場虛驚,來人是皮埃爾教授的堂侄馬瑞,他有此處的鑰匙,他是來給皮埃爾送支票的。何麥從旁邊漂了一眼那個驚人的數額,馬上從內心更加堅定了為虛證主義事業奮鬥終生的信念。之前何麥的確有些納悶,憑皮埃爾教授一個人發瘋怎麼也不可能建立起這樣一個設施完備的實驗室,原來這個瘋病是家族性的啊。不過出於禮貌,確切地說是出於對支票的禮貌,何麥還是熱情地給馬瑞送上了一杯咖啡。馬瑞矜持地吸了一口放下,探詢地問道:“何麥先生,你是我叔父的學生嗎?”何麥挺挺腰板說:“我是皮埃爾先生的合作者。”“合作者。”馬瑞低聲重複了一遍,目光快速地從何麥臉上掃過,“你確定自己能理解我叔父的學說嗎?”“這個當然。”何麥臉上顯出麵對真理的肅穆,“自從我和皮埃爾教授合作之後,我們進展很快,今天皮埃爾先生還就兩個問題征詢過我的意見。”何麥倒不完全是在說謊,因為早餐時皮埃爾的確詢問過何麥:“昨天睡得好嗎?蛋撻是否烤老了點?”馬瑞肅然起敬,“我也為我伯父能夠遇到您這樣的同道者感到高興,請轉告我伯父,他上次要求的那批設施已經到位。”“怎麼不搬進來?”馬瑞環視了一下這間裝備一流的實驗室,“這裏太小了,連十分之一也放不下的。遵照伯父的要求,我們找了好多地方,最後將設備安放在了俄城的一座廢棄金礦裏,我們將在那裏恭候他的光臨。當然,還有您。”何麥眼前立馬浮現出俄城四野那壯美又不失旖旎的風光,他覺得如果能再在這樣的背景上點綴一對親密的情侶的身影,那可真的就完美無缺了,“看來需要說明一下,我們是三個人,我們還有一位資深的專家將一同前往。”“這樣更好。我有事要先走一步,請轉告伯父,比爾祝他身體健康―哦,就是我父親。”“比爾,是俄城的比爾爵士嗎?”何麥脫口而出。“就是他。”馬瑞利索地轉身準備出門。“這就好辦了。”何麥喃喃而語。“什麼好辦了?”馬瑞不解地問。“沒什麼,我隨口說的。你走好。”何麥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現在覺得自己完全理解皮埃爾了,有這麼個世界數得著的富豪兄長做後盾,想玩什麼不行呢?不要說證明什麼虛證主義了,就算想證明太陽圍著地球轉還不是一個三段論也就能搞得定。
五
讓何麥大感惱火的是,皮埃爾居然當頭澆了他一盆冷水。“沒有的事沒有的事。”皮埃爾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什麼俄城什麼金礦,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說話的時候,小老頭嘴唇上花白的胡子亂顫,小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的清白無辜。“這可是你的侄子,喏,就是馬瑞親口告訴我的。還能有假?”何麥大聲反駁。站在旁邊的安琪,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們爭執。馬瑞剛走,何麥就急不可待地在第一時間把旅遊計劃通知了安琪,從電話裏傳來的那聲驚叫在何麥聽來仿佛夏天吃了冰激淩般熨帖,可現在老家夥竟然矢口否認。“什麼馬瑞,我哪來的什麼侄子?”
皮埃爾皺眉思索,“讓我想想。你說當時那人是自己開門進來的?這就對了,他肯定是一個竊賊,因為進來後看到有人所以就編了一個故事騙騙你,你居然相信了。”老實說老家夥也算是有些辯才,安琪的表情說明她已經充分接受了皮埃爾的這番分析,但何麥冷笑著慢慢舉起一張紙,“教授先生,那這個呢?你見過上門給人送支票的賊嗎?”皮埃爾拍拍腦門子,小眼睛頓時清澈見底,“你看我都忙糊塗了……是的是的,我是有個遠房侄子叫馬瑞來著,不過好多年沒見麵了,所以一時沒想起。看來他是看到我很久沒回俄城老家了,送張支票來給我買火車票。”老家夥漫不經心般伸手想接過支票,何麥一個轉身讓他落了空。“這錢可以買家鐵路公司了。請問你想買幾張到俄城的車票呢?”“一張,探親嘛,一張就行了。”皮埃爾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幾天後我就回來。”“皮埃爾先生!”何麥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皮埃爾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連旁邊的安琪也嚇了一跳。這正是何麥想要的效果,他臉上現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真的感到難過,我們三個人正在構建的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虛證主義的大廈(皮埃爾喃喃重複:大廈),我們置身於人類六千年文明的巔峰(皮埃爾又重複:巔峰),我們即將實現全人類的夢想(皮埃爾再重複:夢想)。這一切是怎麼得來的?除了三顆充滿智慧的大腦之外,我們三人之間堪稱人間典範的合作精神不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嗎?”何麥抬頭凝視著半空中的某粒灰塵,“看吧,偉大的虛證主義精神就在那裏注視著我們,她那神奇的謎底即將由我們來揭示。而現在,你居然當麵欺騙你的同路人,你這是在自毀長城。如果偉大的虛證主義事業因此而功虧一簽,你,皮埃爾先生,就是曆史的罪人!”皮埃爾頹然倒在椅子上,口裏念念有詞。“你不當律師真是便宜法律係那幫家夥了。”出門後安琪真誠地對何麥說。安琪不知道的是,僅僅十多個小時之後,何麥因為他說的這段話連腸子都差點悔青了。
六
一路上皮埃爾都顯得心事重重,對車窗外閃過的大平原風光沒有一點興致。何麥就不同了,他覺得心情從沒這麼舒暢過,腰纏十萬貫攜美下俄州,還有比這更滋潤的事情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皮埃爾那張看著就讓人煩的苦瓜臉,早知道這樣,一定多買張票把他攆到別的包廂去。趁著皮埃爾出去上洗手間的空當,何麥從包裏拿出幾頁紙,這是他昨天晚上準備行裝時擬好的一份協議。安琪關於律師的那番話倒是提醒了何麥,讓他感到有必要將與皮埃爾的合作關係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安琪瞟了眼協議,“搞這麼複雜幹嗎?我們不就是想拿點學分嘛。”何麥賊兮兮地笑了笑,“這個我可沒忘。不過,我主要覺得這項研究沒個百八十年怕是完不了的。反正現在就業形式也不樂觀,咱倆權當是簽份勞務合同了。你看看,老家夥滿世界都有實驗室,還有一個隻愁錢多沒處花的呆瓜兄弟,這樣的好東家哪裏去找?再說,老家夥是呆了點,但世界上智商達到我倆這樣水平的聰明人雖然不多但也不至於隻有我倆呀,說不定哪天就會從某個石頭縫裏又蹦出個虛證主義專家把老家夥拐跑了。所以還是簽一份協議妥當點。”何麥搖頭晃腦地指點著協議,“來,簽個字就完事,咯,就簽在我名字旁邊。”何麥半強迫地逮住安琪的手簽了字,末了還趁勢摳了摳安琪細嫩的手心。安琪嬌慎地推操著何麥的肩。皮埃爾從門外進來,慢騰騰地走到位子前坐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何麥討嫌地白了他一眼。在皮埃爾歎了二十聲氣的時候,何麥終於忍不住嚷嚷起來:“你能不能把你的聲帶頻率調成超聲波啊,有我和安琪跟你並肩戰鬥,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再說我們又不會妨礙你探親,如果你要和你的爵士哥哥敘舊,我和安琪可以自己安排到外麵……交流幾天學術嘛。”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何麥拿出先前的那幾頁紙,“為了表明我們三人真誠的態度,簽一份合作協議是必不可少的。今後在研究的方向、工作的進度,以及項目資金運用等等方麵,我們都應該一起商量共同承擔。我和安琪已經簽字了,你不會有什麼不同意見吧?”何麥一邊斟酌著用詞,一邊注視著皮埃爾的反應。皮埃爾瀏覽著協議書,臉上現出感動的神色,“當然沒有,你們全是為我考慮,你們真是太好了。”
皮埃爾鄭重地在下方簽了名,然後,他踱到門邊拉上門回到桌前,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壓低聲音說:“有件事情看來必須告訴你們,就是這次到俄城可能不會很順利。這裏頭,咳,叫我怎麼說呢?總而言之這次到俄城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沒想到比爾居然真的想辦法備齊了那些東西,我本來隻是哄哄他的。”“你到底想說什麼?”何麥不耐煩地插話道。“喏,你們知道的,我這個哥哥很有錢。”皮埃爾的神色變得扭捏起來,“為了虛證主義的研究我向他求援,但他根本不理解這個理論的意義,所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沒有辦法,為了得到資金我隻好被迫對他說了謊。我告訴他說,虛證主義並不是一項純理論的研究,很快就能產生現實的、對他來說很有用的成果……”“什麼……成果?”何麥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大,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皮埃爾就像個做了壞事被大人當場逮住的小孩子一樣漲紅臉低下頭去,“你知道,有時候人說話是會禁不住誇張一點點的―我對他說,按照虛證主義原理設計的機器健獄他的壽命變得同質子一樣。”何麥一屁股滑到了地上,安琪的驚訝也比何麥少不到哪去。何麥從地上掙紮起來大吼道:“天哪,質子的壽命是多少你不會不知道吧?”“按最短的一種理論計算的結果是10的31次方年,不過實驗中按這個時限沒有發現質子衰變,也就是說,實際年限很可能遠大於這個值。”皮埃爾老老實實地回答。“從宇宙大爆炸到今天也不過是10的10次方年,你居然對比爾爵士放了這麼大一個衛星?”“什麼大衛星?”皮埃爾和安琪同時不解地問。何麥一愣,方才想起這個比喻並非全球通用,“我是說撒了這麼大一個謊。”“我完全接受你的批評。其實我這次到俄城就是準備告訴比爾真相的,我不能再騙他了,以後得靠我們自己了。”皮埃爾拿出一個小本子,“你們看吧,這幾年來他總共資助了這麼多錢,每一筆我都記著的。我了解比爾,他也記著賬的,事情到今天這種地步他肯定會要我還錢的,你們知道的,他這人幾乎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有影響,勢力很大。幸好還有你們兩個合作者與我共同分擔這一切,在這樣艱難的時刻陪伴著我,還和我簽協議,我真的太感動了。”皮埃爾說著說著,竟然哀哀地哭起來。何麥的臉已經變得蒼白,幾分鍾前那種躊躇滿誌的美好感覺正在急速地離他而去。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和皮埃爾誰才是真正的呆子了。
七
俄城的秋天一派金黃。西達多金礦位於俄城北部三十公裏,這段景色荒涼的路程也許是何麥這輩子感覺最漫長的一段路了。本來他打算一到車站就和安琪腳底抹油開溜的,沒想到接客的奔馳車就停在車廂門口,何麥的腳愣沒機會踩到月台的地麵,完全是無縫對接方式。車站的那個禿頭站長親自前來迎接,口裏還一個勁地說:“歡迎董事長的客人。”一路上司機都沒怎麼說話,隻顧專心地開車。膽當他們經過一塊醒目的標記時,他突然開口道:“從這裏開始,方圓十五公裏都是西達多金礦的區域。”“比爾從來沒提到過他還經營著俄城的金礦。”皮埃爾小聲嘟嚷著。“以前是沒有,這兒的礦藏曾經開采過一百多年,早已經枯竭了,沒人明白董事長為什麼花錢來買這片荒地,如果轉手恐怕半價也賣不出去。”“董事長買這片地……花了多少錢?”何麥牙齒打戰地問。司機報了個數,何麥的眼前立時一陣發黑。“是買貴了。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麼原因,董事長委派他的兒子馬瑞先生火速辦理這件事,你想想,買家要得很急價格自然就貴了。”“怎麼能這樣辦事情嘛!”何麥嚷嚷起來,“也太不會辦事了。”“又不是花你的錢,你急什麼呀!”司機不明就裏地訪直。“現在當然還不是,可是……”何麥絕望地掃視著車窗外鳥不生蛋的荒野,不知道古往今來除了自已還有誰能命薄如此。當年闖蕩西部的人中也有些人不慎購人了貧瘩的荒地,但其中有不少人後來發現了地底石油之類的礦藏而因禍得福,可何麥知道,眼前這片土地至少在地底一千米之內是不會有任何指望了。
八
比爾爵士衣著休閑,比平時在媒體封麵上的形象顯得疲倦,也許是由於工作的繁重吧,他看上去很蒼老。這位傳奇人物陡然現身在自己麵前,何麥和安琪都有幾分不知所措。一旁的馬瑞熱心地介紹說:“這兩位是伯父的合作者,何麥先生和安琪女士。”比爾刀一樣的目光從何麥臉上掃視而過,讓何麥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隨後,他突然笑起來,肥白的臉上顯出深長的皺紋,“真讓人吃驚,你們都還這麼年輕,居然能夠從事這麼高深的研究工作,說實話,我花大錢聘的那些個科學顧問沒一個能真正搞懂我弟弟的學說。他們總是對我說我弟弟是在騙我,可是我不相信他們。”“我來介紹一下。”比爾爵士客氣地側身指著身後的一個人說,“這位是麥哲雲博士,是我聘請的首席科學顧問。我有些累了,下麵的事情請麥哲雲先生同你們談吧。”比爾說完話,便朝著他的豪華房車走去。麥哲雲抬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我們下去看看吧。”幾名神色肅穆、身著黑色西服的壯漢立刻引領著一行人朝不遠處一幢老舊的灰色建築走去,那兒應該是金礦的人口。剛到電梯口,一陣從地底冒出的徹骨寒意使每個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在人口處是這樣,不過越往下走,就會越熱的。”麥哲雲解釋道,“以前的礦工每次都要花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工作層麵,來回就是五小時,真正的工作時間隻有不足兩小時。工作麵的溫度高達四十多度,一次能堅持半小時就很不錯了。”電梯平穩地下降,粗糙的岩壁在探燈的照射下泛出亮光,好像是水的反光。何麥朝頂處望去,人口的白光變得微弱,腳底則是黑暗無邊的深淵。“我們要下多深?”安琪忍不住問道。“控製室建在地底七百米處。”麥哲雲道,“設施的主體就安放在那裏。好了,己經到了。你們應該知道的啊,這都是按皮埃爾先生的要求做的。電梯緩緩停下,下電梯經過一條短暫的甫道後空間陡然變得開闊,這裏的照明顯然是自適應的,當人進入後光線立刻明亮起來。“歡迎來到‘迷路’係統主控室。”麥哲雲雖然是表示歡迎,但語氣裏依然沒有什麼熱度。也許是心裏發虛,何麥甚至覺得麥哲雲語氣裏還有一絲調侃的意味。何麥環視著四周,大廳寬暢得有點過分,四周密密麻麻的裝置讓他有些眼暈,心裏不禁又盤算起比爾在地底建造這麼龐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銀子。安琪一直怯生生地牽著何麥,她的手心裏滿是汗水。皮埃爾悄無聲息地四處轉悠,一臉愁眉不解的樣子,何麥知道他一定也在心裏叫苦。“聽說你們是皮埃爾先生的合作者?”麥哲雲探詢地問道。“這個,怎麼說呢?”何麥飛快地轉動著腦子,“要準確點講呢,我們倆都隻算皮埃爾教授的學生,隻不過對他的研究有些好奇。教授之所以稱我們為合作者,隻是想提攜後進罷了。不過,我和安琪看來真的不適合從事這項研究,我們對他絕大多數的理論都不太明白。哎,這可不是謙虛啊,事實就是這樣的。對吧,安琪?”“是啊是啊。”安琪忙不迭地點頭。麥哲雲走到皮埃爾麵前,“其實我一直期待著與您見麵。”他說話的語調不疾不徐,“比爾爵士給了我一點資料,您的理論對我而言是全新的,老實說我看不太明白。不過,比爾爵士聘請我的目的主要就是建立這套係統,這倒是我的專業。補充一下,我以前一直在CERN——也就是歐洲原子核研究中心工作,負責法國和瑞士邊界處的大型強子對撞機(LHC)的運行。如果我猜得不錯,您向爵士要求的這些設施很顯然是想建造一部粒子對撞機。但恕我直言,LHC係統通常隻建在地底一百米左右,像現在這樣將整個係統建在地底一千多米有必要嗎?”“這個嘛當然是有必要的。”皮埃爾這時立刻顯出他高人一籌的胡謅功夫,“隻有中微子才能到達地底這樣的深度,但眾所周知,中微子隻參與弱相互作用,不會對我們產生影響,這樣我們才能避開那些宇宙高能粒子射線對實驗的影響。你應該知道比爾有多重視這一切。”當皮埃爾提到比爾的時候,何麥注意到麥哲雲臉上滑過一絲鄭重的表情,看來爵士開出的價碼肯定不低。“不過我還有個問題,您準備怎樣運轉這個係統呢?我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半年多,那些施工人員一直在驚歎工程量很大,但是,”麥哲雲頓了一下,“我和您都是幹這行的,知道什麼叫對撞機,像這樣的長度以及這樣的工程量在這個領域連小兒科也算不上。研C對撞機周長27公裏,而下一代超級對撞機周長將超過100公裏,耗資將會是天文數字。”
“你是想說眼前的工程太小了,是嗎?”皮埃爾突然打斷了麥哲雲的話。“也不算小了。”麥哲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爵士是有錢,但也不該白白把幾億歐元扔進一個莫名其妙的工程裏……”何麥總算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聽到了這個巨大的數額,一時間他簡直要暈厥過去了。“而且,很明顯這個數字還將擴大,直到連爵士也不願意承受的地步。到時候,你們便可以推說是資金不足導致實驗夭折,對吧?老實說,與其這樣,爵士還不如把資金用於讚助超級對撞機,到時我們也許還可以搭載這個係統。”麥哲雲的語氣變得很冷,眼睛裏閃出洞悉一切的光芒,刺得何麥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是什麼意思?”讓何麥沒料到的是,皮埃爾聽了這番話竟然跺著腳跳了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像是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待遇,“比爾是我的哥哥,你憑什麼這樣懷疑我?本來我懶得搭理你的,不過現在我倒有興趣奉陪到底了。去你的什麼狗屁中心!我告訴你,用你們的方法永遠不可能達到‘迷路’係統所需的能級。想必你接受我哥哥的聘請是另有目的,就是希望將他的資金拉到你們的超級對撞機係統裏去,我說得沒錯吧?”麥哲雲明顯地一愣,目光有些發虛,看來皮埃爾的一通胡謅也許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你懷疑我可以,但不該懷疑歐核中心,難道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還比不上你一個人的想法?順便多說一句,你給係統起的這個名字實在不高明,要知道在地底深井中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迷路’這種字眼,那些施工人員強烈建議改個名字。”“那好吧,我隻問一個問題,如果你回答得了,我馬上退出。”皮埃爾突然高深莫測地冒了一句。“請講。雖然我們身處地底七百米,但這裏的通訊條件很好,即使您的問題我個人無法回答,但我相信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能夠問倒歐核中心的全體專家。你不反對我打電話吧?”何麥剛想開口提醒,皮埃爾己經一口答應下來:“悉聽尊便。我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同步加速器輻射?”
九
“你今天的那個問題真厲害,一下子就讓麥哲雲啞口無言。”何麥一進房間便忍不住表揚皮埃爾,“他甚至連打電話求助的勇氣都沒有了。”皮埃爾掃視著房車的內部,欲言又止,末了,他做個手勢示意何麥和安琪到外麵說話,看來老家夥真是越來越狡猾了。“對於他們來說,我提的是一個不可能解決的問題。”皮埃爾麵有得色,“因為他們建造的都是環形加速器,而同步加速器輻射對環形加速器來說就是一場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隨著能量的不斷提高,大多數能量都將變成輻射而消耗殆盡。”“我當然知道同步加速器輻射會造成能量衰減,但這種輻射與加速器的半徑成反比,現在加速器的半徑越來越大,不是說下一個機器的直徑超過100公裏了嗎?”“你們做過計算嗎?”皮埃爾有幾分得意地說,“直徑100公裏聽起來已經很大了,但這隻是個錯覺。以前甚至有人提出,在地球赤道建造周長為四萬公裏的環球加速器來模仿宇宙大爆炸的初始條件,你們一定覺得這個想法很偉大吧?覺得隻要建成這樣的加速器,一定能夠模仿大爆炸吧?其實隻要作一番簡單的計算就會發現,這個想法非常可笑。環形加速器由於需要靠磁場偏轉粒子的路徑,所以加速的隻能是帶電粒子,一般是電子或質子。質子的質量約為10的負24方克,根據愛因斯坦的質能公式E=mc2,一個質子其實就相當於1例乙電子伏特當量的能量。迷路係統要求的能量是這個值的10的19次方倍。麥克斯韋電磁學理論證明,任何加速的帶電粒子都能放射能量,而且輻射的強度與粒子能量成正比。為了平衡這種損失,隻能加大加速器的半徑,但通過計算我發現,要達到足夠的能級,加速器的直徑將是已知宇宙直徑的幾億倍。這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神話。”“怪不得麥哲雲當時就不做聲了。”安琪說,“這下我們算是和他扯平,誰也贏不了,對吧?”讓人意外的是,皮埃爾竟然搖頭道:“也許我們做得到。”“教授你在說什麼?”何麥幾乎是在大叫。“我有一個問題。”皮埃爾突然問道,神色與平日大相徑庭。“什麼……問題?”何麥不自然地和安琪對望了一眼。“你們理解虛證係統最核心的精髓嗎?”皮埃爾熱切地看著何麥,“也許所有人讀到虛證主義的時候都會認為它隻是純粹的理論,老實說我本來也這樣認為,但到這裏之後發生的事情讓我有了新的想法。”皮埃爾的神色變得有些興奮,-‘你們看看周圍的這一切,金錢的確有它自己的魔力,我原以為自己交給比爾的設計圖永遠隻能是一張虛幻的圖紙,但沒想到它竟然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現實。比爾天生是金錢的主人,知道怎麼發揮它的力量。我想,即使給我五倍的資金我也造不出眼前的一切。”“你想要做什麼?”“做比爾想要的,做我想要的,做我們想要的。”皮埃爾脫口而出,居然像朗誦般流暢。“你不會真的想讓……你那個胖乎乎的哥哥長生不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