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玩過紙上迷宮遊戲嗎?”“小時候在紙上玩過,我喜歡拿著鉛筆從人口一直標到出口。我那時常常和我爸比賽。為什麼問這個?”“知道我怎麼玩嗎?也許是當時能得到的迷宮圖相對於我的精力來說少了些,所以我不滿足於走出迷宮,而是喜歡找出所有可能的路徑來。現在憑借計算機窮舉法在一秒鍾內就能做到這一點,可當時這常常要耗費我大半天的時間。不過現在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當初你發現走錯路的時候會怎麼做?”“原路返回,找到最後一個分叉口選擇另一個方向。”“看來我們說到點子上了。虛證主義已經給了我們強烈的暗示,真相就在麵前。其實宇宙就是一個大迷宮,隻不過沒有什麼所謂的出口罷了。迷路係統就是帶領我們找到所有可能路徑的機器。”“就像一台宇宙回溯機,可以這樣理解嗎?”何麥怯生生地問道,他覺得用“宇宙”這個詞來形容一台機器委實有些貿然。“就是這樣。在迷路係統裏我們將盡力回溯到現有物質世界的初態,也就是質子電子中微子介子等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沒有分離時的那種東西。”“你說的是大一統理論狀態嗎?”安琪小心翼翼地插話。“也許應該說是上一次分叉口更合適。按虛證主義的理論,每經過一個分叉口,定律都將發生改變。好比一個大氣壓時水在零度以下適用固體定律,而在零到一百度之間適用流體定律,而一百度以上則隻適用氣體定律。傳統物理學隻能看到最近一次分叉口為止,對於我們而言,這個分叉口就是所謂的時空奇點。正如我們知道的,在奇點處現有的所有定律都會宣告失效。宇宙大爆炸是奇點,黑洞也是奇點。當然了,還是那句話,這一切都是假設。如果我們回溯到了上一個分叉口,那物質將可能選擇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前進。屆時對它而言,原先方向的時空將變得無足輕重,對它毫無影響。它的一秒鍾便相當於原先的億萬年。”“那會是一種什麼物質?”“誰知道?總之會和我們有很大區別,可能我們和它共處一室也無法相互感知。它有些類似於現在宇宙的暗物質之類,現在隻存在於猜測中。”“這麼說你並沒有騙比爾先生?”·皮埃爾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怎麼說呢?當時隻是想得到他的資金支持。”“但是,迷路係統真的能幫助比爾先生長生不老嗎?”“如果比爾隻是一個粒子,我倒有可能兌現諾言,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皮埃爾又露出他的招牌苦瓜臉來,“所以到現在我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要不明天我就對他說實話吧。”“哎,別。”何麥大驚失色,“還不到時候嘛。咱們試試總沒錯的,為了虛證主義。”何麥一句話又說中了皮埃爾的軟脅,老家夥鋼牙緊咬一拳頭砸在桌子上,“行,就這麼定了。”

十一

原野的盡頭正上演著落日的輝煌圖景,漫天的雲彩鑲上了一道金色的邊,最靠近那顆光球的地方更是霞光閃動,奪目萬分。盜立在這夏季黃昏原野之上的一座半球形金屬建築顯得分外醒目,與周圍荒涼的景致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全都是按皮埃爾先生的設計圖建造的,在地底一千三百米處也有一個完全相同的半球形建築,呈鏡像對稱。”麥哲雲的口氣裏不帶絲毫感情,如同一位嚴謹的管家正向主人報告近來的收支。比爾滿意地靠在椅子上,嘴裏叼著一支大號的雪茄。他今天剛趕過來,看得出他對未來充滿想象。皮埃爾仔細地查看著,眉頭緊壁,不時打開手裏的激光測距儀測量著各點間的距離。這樣忙活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後,他笑嘻嘻地回到眾人麵前說:“的確不錯,和我的設計完全吻合。”“我得承認有不少地方我看不太明白,不知道它們有什麼用。不過我還是想問一下,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下一步工作呢?”麥哲雲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語氣。“隻要最後一件事情到位就可以了。”皮埃爾慢吞吞地說。“什麼事?”比爾和麥哲雲幾乎同時問道。“迷路係統的加速源啊。”皮埃爾很認真地說,“我在設計裏提到過的,我需要一種縱波光。”“我看到過你的設計說明,可我以為你那是在開玩笑。”麥哲雲脫口而出,“誰都知道光是一種橫波。世界上哪裏有縱波的光?”“我也奇怪你們為什麼沒有來問我這個事情,我還以為你們沒注意這一點呢。”皮埃爾的眼睛裏顯出少有的洞悉的意味,“現在看來是有人故意等著我收不了場吧。”“等一下。”是比爾爵士的聲音,“我不太明白你們說的話,能稍微解釋一下嗎?”“是這樣。”麥哲雲第一個回答,“波有兩種,一種是橫波。比如池塘裏的漣漪是一上一下地向外傳播,即它的振動方向與波的前進方向垂直。另一種則是縱波,比如聲音,聲波是通過壓縮空氣一密一疏地向外傳播,也就是說它的振動方向與波的前進方向一致。”“那你就給他一束縱向振動的光嘛。”比爾吐了個不成形的煙圈。“可是世界上沒有這種光。”麥哲雲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覺得皮埃爾先生提這樣的要求分明是在推脫責任,他早就知道迷路係統是行不通的。”“是嗎?”比爾轉頭看著皮埃爾,目光裏帶著疑惑。皮埃爾鎮定的神色令何麥也暗暗吃驚。依照何麥的物理知識,他當然知道麥哲雲是對的,但皮埃爾愣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口道:“看來我要多說幾句了。你們都知道我提出了虛證主義,這項研究本來就主張世界是建立在假設上的。我們難道不可以假設世界上存在著縱波的光嗎?”“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麥哲雲幾乎語無倫次起來,也許直到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同一個虛證主義專家打交道是件多麼瘋狂的事情。在場的人隻有何麥保持著平靜,這也算拜皮埃爾這個名師所賜,“這種事情也能假設嗎?”皮埃爾聚然一笑,竟然酷味十足,“物理學不是一直建立在假設之上嗎?好比著名的狹義相對論的基礎便是兩條假設:相對性原理與光速不變原理。而廣義相對論又增加了一條基礎假設:J賡性質量等於引力質量,即引力效應與加速運動是等效的。”“這怎麼能對比?那些是有依據的。”麥哲雲大叫。“什麼依據?連愛因斯坦本人都說這是假設。狹義相對論並非突然橫空出世,它的前身是洛倫茲變換式。而洛倫茲變換式也有自己的假設,不過不是兩條而是十一條。愛因斯坦去除了不必要的九條,因為最後兩條無論如何也去不掉了,所以才保留下來作為狹義相對論的基礎。這有點像歐氏幾何裏的五條假設公理,無法證明但卻必須承認,否則整個體係將無法成立。還有量子力學,它的最核心假設便是物質與能量並非連續存在,而是以普朗克能量斷續存在,這也是沒有得到直接證明的。既然如此,我現在假設存在縱波光又有何不可?”“你……瘋了。”麥哲雲幾乎要癱倒下去,何麥看得出他幾乎是拚盡全身力氣才保持住了站立。何麥對此倒是十分鎮定,反正他早知道皮埃爾是所有正常人的殺手。“你不是說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嗎?”皮埃爾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以常規的眼光確實是無法看清楚它們的用途的,因為它們就是用來產生縱波光的。”隨著沉悶的“咚”的一聲,何麥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尊敬的麥哲雲先生暈倒在地激起的一陣縱波。

十二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的確充滿假設。誰也不知道造物主到底向我們隱藏了多少秘密,同時誰也不知道這些秘密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向人們顯露崢嶸。反正當那些讓人不明就裏的設備“僻僻啪啪”地開動起來之後,這個世界上真的多出了一束前所未有的光線。從外觀看,它同普通的光線沒有什麼區別,但所有的儀器都確定無疑地顯示,它的每一個光子都是前後振動著前進,就像是從槍膛裏射出了一串不斷振動的彈簧。不過按皮埃爾的解釋,這一切就簡單多了。當時,何麥和安琪多問了幾句,老家夥兩眼一瞪說:“這有什麼奇怪的?當年人們假設有負電子存在,不是找著了嗎?假設有誇克存在,不也找著了嗎?假設宇稱不守恒,不也證實了嗎?現在假設的磁單極子引力子,說不定哪天就找到了。我假設一個縱波光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是少見多怪。咱們是虛證主義專家啊,要注意身份啊,別整得跟歐核中心研究員一個檔次。”雖然皮埃爾是輕描淡寫,但何麥知道,無論用什麼語言來形容縱波光的發現都不為過。傳統直線加速器加速電子一般是建立一條微波導管,然後在微波導管中建立頻率約為一千兆赫的高頻交流電場。電場相位的設計要求必須極度精確,確保帶電粒子一直纏住波峰不放從而得到持續的加速。誰都知道光是世界上運動最快的物質,因此,用光波來加速粒子理所當然是最高效的方法。可惜的是,光偏偏是一種橫波,無法有效地用於加速粒子。而現在有了縱波光,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無論粒子大小,無論是否帶電,縱向振蕩的光子都將最大效率地加速粒子。光子失去的能量將幾乎全部傳遞到粒子上。此刻,皮埃爾眯縫雙眼打量著手裏剛從儀器上取下來的一根綠色短棍。何麥滿臉敬畏地注視著那個小小的物件,準確地說,應該是敬畏地麵對又一種“假設”。按照皮埃爾的設計,“迷路”係統啟動時會盡力避開一切幹擾,否則誰都難以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並不是祀人憂天,因為在“迷路”係統裏的質子將被加速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它們甚至會與絕對溫度隻有3K的宇宙背景輻射發生劇烈的相互作用。道理非常簡單,這隻涉及到基本的物理過程―多普勒效應。就像人們熟知的那樣,急速駛來的火車汽笛聲音調會變高。相同的道理,當速度幾乎等同於光速的超高能質子向著宇宙背景的低能量長波光子衝去時,質子所見到的光子波長會急劇變短,直至轉變成,射線,這種效應稱為光子的相對論藍移。而這與,射線粒子與質子對撞的過程沒有任何區別。皮埃爾給這種原本隻存在於假設中的綠色物體取名為“綠基”。綠基有一個奇妙的特性,它幾乎可以屏蔽包括宇宙背景輻射在內的一切幹擾。也就是說,除了中微子和引力子,在綠基管的內部幾乎是一處完全的真空。由於中微子隻參與弱相互作用,因此在微觀世界裏引力的作用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這才能保證“迷路”.係統的環境需求。何麥的目光停留在一旁屏幕裏不斷重複播放的雲室圖景上。天哪,那麼密集的粒子簇射,那麼強大的二級衍射,就像是一朵朵開在虛空裏的燦爛焰火,這樣的場景足以阻滯任何一位物理學家的呼吸。不用計算何麥也知道,這次實驗產生的粒子能級已經遠遠超過了此前人類製造的任何粒子,而這一切隻出自一截十厘米長的綠基管,這就是縱波光創造的奇跡。而在“迷路”係統裏,加速路徑是這個長度的七千倍,長達七百米,加速後的兩隊質子將在與光速難以區別的速度上對撞,然後,也許就像皮埃爾猜想的那樣,人類終於在這宇宙大迷宮中回到了一百八十億年前的那個分叉口,誰知道那會是一幅怎樣的圖景!在這個時代,物理學早已是明日黃花,何麥從來不認為自己平日裏學到的那些知識會對今後的生活產生什麼作用―和絕大多數人一樣,他的目標隻是幾年後的那張證書罷了。而現在,當他麵對這樣的場景時,第一次對這個領域產生了深深的迷茫。“如果我們把這些簇射的照片拿給麥哲雲看,他會是什麼表情?”何麥突然冒出一句。自從那天暈倒之後,麥哲雲整個人都沉默了許多,他不再發表什麼意見,隻是每天仍會在隧洞裏四處察看。看得出他和那些工人相處得不錯,其他人都很樂意聽從他的安排一一畢竟之前他們在一起工作了那麼久。讓何麥沒想到的是,這個問題竟然讓皮埃爾沉默了半晌,“他會很害怕。”“為什麼?”“因為我感到害怕了。”

皮埃爾臉上顯出少有的嚴肅,“比爾的資金,麥哲雲的才能,加上我們,再加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奇怪的運氣……這次我們居然湊齊了這麼多個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因素。”“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嗎?”何麥不解地問,讓他不解的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眼前的皮埃爾教授變得與平時大相徑庭,仿佛換了一個人―他甚至疑心,以前那個熟悉的老天真一般的皮埃爾隻是一個精巧的幻象。“不要這樣看我。”皮埃爾仿佛猜透了何麥心中所想,“我知道在你們心中,我一直顯得有些可笑,我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人。實際上,我知道你和安琪並不真正理解我的學說,你真正騙過我的時間其實非常短暫。不過怎麼說呢?也許是人內心裏都有一種渴望被人理解的願望吧,所以我一直沒有揭穿這一點。甚至,”皮埃爾淡淡地笑了笑,“我還很樂意聽到你們對虛證主義的那些推崇的話語,老實說,我很願意拿學分來換取你們對虛證主義的讚美,特別是你從自己祖國的語言裏借鑒來的那些溢美之辭,”皮埃爾仰頭深呼吸了一下,“聽起來真讓人陶醉啊。”何麥漂了一眼身旁的安琪,兩人都不禁有些臉紅了。“不過現在,我們真的相信你是對的。”何麥辯解道,“虛證主義是不折不扣的真理。”“但我也許永遠都無法證明它了。”皮埃爾低歎―聲。“現在不是進展很項利嗎?”何麥詫異地問。“記得剛才我說過這樣的簇射照片讓我害怕了嗎?在照片上,有一千億個以上的次生粒子;沒有10的20次方電子伏特以上的能量,是無法產生這樣的簇射的。這說明,剛才在‘綠基’中產生了一種能級非常之高的粒子。在此之前,人類所知的全宇宙最高能級粒子是在1993年觀測到的一顆能量為3乘以10的20次方電子伏特的宇宙射線粒子,當時,那顆粒子在觀測照片上形成的整體輪廓甚至比當晚的月亮還明亮。而如果能量再高兩到三個數量級的話,我們將可能創造出人類所知的宇宙間最高能量的粒子……”皮埃爾突然止住話頭。“為什麼不說了?”安琪問道。“而這樣的粒子也許就是我所說的上一個分叉口,因為我們現有的所有物理定律是在它之後才開始有效的。”“對不起,我好像有些糊塗了。”何麥有些不好意思地插話道。“在今天,宇宙大爆炸理論已經算得上常識。我們常常說宇宙起源於一百八十億年前的一次壯麗爆發,是這次爆發產生了宇宙萬物,產生了時空以及物質。但是,有一個有趣的問題常常會被提出來,即大爆炸之前的宇宙是什麼樣的?老實說,即使到今天我們也隻能回答說那是一種非物質狀態,因為是非物質,所以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我曾經不止一次被問及這個問題,而我的回答也總是說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其實這樣的問題是很容易打擊一個物理學家的自信心的,但這的確是唯一的答案,我們的確永遠無法知道在‘零’秒之前發生的事情。但是,這是否意味著‘零’秒之後的事情我們就能夠全部知道呢?答案仍然是否定的。因為根據研究發現,所有的物理學理論都隻能在大爆炸發生10的負43次方秒之後才起作用。這個時間似乎是物質開始出現的時間,而這些專門表述物質性質的定律自然也隻能在這個時間之後才發生作用。”“那這和虛證主義有什麼關係呢?”“按照虛證主義的理解,這個時間點其實就是一個時空迷宮的分叉口,相對於我們的日常世界不妨把它叫作‘超時點’。我們現有的定律的適用性隻能回溯到此,就好比我們永遠無法用流體力學定律去描述冰的性質一樣。不過物質並不是在這個時間點才產生的,而是從這個時間點起改變了性質。在這個時間點之前的物質適用另外的定律。不僅如此,這個時間點可能並不是一條直線的中段那麼簡單,它更像是一根樹枝的分枝處。”何麥和安琪麵麵相覷。“可是這怎麼證明呢?即使我們得到了那個時點的物質形態,但它肯定會立即衰變成次生粒子,什麼也說明不了啊。”皮埃爾突然笑了,“你不是已經說明證明的方法了嗎?想想看,如果沒有別的分路存在,所有回到超時點的物質都將無一例外地又衰變成我們可以觀測到的次生粒子。但如果真的存在別的分路,我們將可能看不到任何衰變現象。也就是說,我們將看到物質一去不複返。這是真正的物質消失,比黑洞更加徹底,因為黑洞隻是無法看見,但通過引力等效應可以發現它的存在。而回溯到超時點的物質如果沒能從原路返回,則將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它進人了另外的時空分路,在那裏受另外的全然不同的定律所支配。

我們的宇宙也許並非唯一,而隻是眾多獨立宇宙泡泡中的一個。宇宙泡泡間並不是完全獨立的,它們也許更像是一棵巨樹的不同分枝上結出的一顆顆葡萄;而聯係這些宇宙葡萄之間那些細小的枝丫,就是我們尋找的時空分叉口,我稱它們為‘時間之縫’。”何麥的額頭上浸出了一層汗珠,他覺得自己直到現在才算是稍稍窺見了虛證主義的一絲門庭。他完全沒想到從當日課堂上的一番近於玩笑般的問答中,竟然得出了今天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別這樣看著我。”皮埃爾竟然有些發窘,“我其實並不算是完全意義上的開創者,在我之前的某些學者給了我很多啟發。比如,曾有人提出過物質世界的曆史並不是唯一的,我們看到的隻是所有可能曆史的一次求和,另一些曆史途徑和我們所知的曆史並存,隻不過由於幾率太小或是相互抵消等原因而不為人所知罷了。雖然這個觀點長期不受人重視,我卻覺得有一個實驗其實早就給了人們以強烈的暗示,隻是被人們長期地忽略了,即著名的雙縫衍射實驗。人們讓光子一個一個地通過兩道縫隙,結果發現,每個光子竟然同時通過了兩道縫隙,而且自己與自己發生幹涉從而形成了幹涉條紋。麵對這種結果,一般的解釋是光具有波動性,其實更深刻的原因在於:每個光子其實是從無數個途徑同時向目的地前進的。而從出發點到目的地之間的直線是幾率最大的路徑,所以人們更容易觀察到光從直線到達了目的地。當然,這和我們現在提到的宇宙分枝概念關係並不是一回事,但其中的觀念卻有其共通之處。從經典學說出發我們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時間空間存在一個所謂的最小值。也就是說,我們無法研究小於10的負43次方秒的時間段,也無法研究小於10的負33次方厘米的空間段——在那樣的情況下,時間將變得沒有先後,而空間將變得沒有方位之分。這其實就是因為在這樣時空範圍內,我們已經受到了上一次宇宙分枝的製約。我們當前的宇宙是在這個時空範圍之後才衍生的,自然不可能用當前宇宙的定律來描述小於這個時空範圍的現象。如果說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是‘水’,那麼小於那個最小量的時空段就是‘冰’,我們是無法對其進行描述的。”“我現在有些理解你為什麼感到害怕了,因為我自己也開始有這種感覺了。”何麥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我們都不知道再做下去會發生什麼。”“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怎麼向比爾交待?”“也許有一個辦法能行。”何麥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讓我去跟他談談。”“你有把握嗎?”皮埃爾擔心地問。“你不會懷疑我的祖國語言的力量吧?”

十三

“這麼說,你是想勸我放棄。”比爾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我印象最深的是以前一位菲律賓政治家的夫人說過的話,她說,如果你算得清自己有多少錢,就說明你還不夠富有。忘了告訴你,我上個月才從俄羅斯的空間站上度假回來,老實說以我的年齡並不適應那裏的生活,尤其是發射和返回地麵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死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參加太空旅行了。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也不要以為我是有錢了沒處花。你應該知道,我是世界上排名前五位的大慈善家,我很願意為這個世界盡點力的。可是,有人為我想過嗎?”“可是現在有很多條件還不具備。”何麥很誠懇地說,“如果實驗對象隻是一束粒子的話還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如果是一個人就完全隻是冒險了,也許那應該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比爾探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皮埃爾,皮埃爾趕忙用力地點頭。“可我已經沒有那麼長時間以後的將來了。年輕時的生活損害了我的健康,我很願意用這副殘軀作最後一次冒險。我已經否定了皮埃爾提出的用猴子先做實驗的提議,一個原因是我擔心實驗失敗後,那隻猴子的屍體可能會打擊我的信心,但更重要的原因並不是這個。也許你們認為等各種條件具備了再行動才是明智的,可是別忘了,第一個人登上火箭的時候也不具備什麼條件,但現在月球上卻有一座叫萬戶的環形山。怎麼樣,是不是覺得並不隻有所謂的科學家才有那麼一點精神呢?”何麥有些發蒙,“我來隻是想告訴您這實驗非常危險,而且即使成功結果也無法驗證。我們最多隻可能讓您從這個宇宙消失,但並不能保證您能夠到達一個適宜您生存的地方―也許那和死亡並沒有多大區別。”“哈哈哈。”比爾竟然笑了起來,“這已經足夠了,孩子。如果你是我的話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這樣做。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我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我經曆過人們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事情。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實驗失敗我會死,那麼,既然我已經精彩地活過,又何妨精彩地死去?小時候我們都相信,在這個世界之外還存在一個叫做天堂的世界,但後來我們長大了,現在我的私人天文台可以看到銀河之外,但天堂消失了。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童年時代的人類,那時候他們相信天堂的存在,那時候死亡對他們不是一種終結,而隻是一次無盡輪回中的稍息。可現在呢,一想到自己即將變成一堆無知無覺的塵土我就害怕到極點,我願意拿現在的一切去換取一個希望,哪怕這個希望近似於假設。也許皮埃爾送我去的地方就是天堂,”比爾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他的眼睛裏放射出充滿活力的光芒,完全不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我將在那裏繼續觀賞整個世界的變遷,直到永遠。我有可能將是第一個見到另一個宇宙的人,這個理由還不夠嗎?”“可是,這個實驗可能會給我們的世界帶來很大的危險。”皮埃爾終於忍不住插話道,“我承認,以前為了驗證自己的成果對你沒有說實話,但現在是不得不說實話的時候了。”皮埃爾臉上的神情很無奈,“人類已經有很多的玩具了,宇宙應該除外。”“你在說什麼?”比爾忽然咆哮道,他的臉漲得血紅,眼珠突兀,“你知不知道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係統上?你們怎麼敢欺騙我?現在誰也休想阻止我。”“我們是應該停下來。”說話的人是麥哲雲,他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我認為皮埃爾先生的意見是對的。”他敬佩地望著皮埃爾,“我已經看到了階段實驗的結果,說實話,你顛覆了我前半生的信念。”比爾的怒氣立刻朝麥哲雲傾瀉過去,“你忘記了在和誰說話嗎?難道我付給你五倍的薪水就是讓你幫著別人對付我嗎?別忘了,你母親的病還沒好,你還需要我的慷慨資助。”“可是,我們現在的確已經深人到我們無法控製的領域了。”麥哲雲有些勉強地說,也許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徒勞,聲音很低,“至少有三種理論告誡我們,達到這種深度的時候就是該停下來的時候了。”“我說過要停嗎?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比爾轉過頭來看著皮埃爾,“雖然是多餘的,但我還提想問一句,你到底願不願意做下去?”皮埃爾與何麥一起沉默著。過了幾秒鍾,比爾突然笑起來,他垂垂老矣的臉龐在這一刻煥然一新,“你們肯定以為隻要不配合我就一籌莫展了。看來我之前的安排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他轉頭看著麥哲雲說,“我說得沒錯吧?”麥哲雲有些羞慚地埋了下頭,“從你們到來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四周每時每刻都隱藏著無數個監控器。現在比爾先生知道一切,知道縱波光的奧秘,知道‘綠基’,也知道‘時間之縫’……”比爾還在大笑,“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會太為難你。‘時間之縫’會讓我如願以償的,我現在全身心地盼望那個美妙的時刻早日到來。麥哲雲告訴我說,隻需要再等二十天。天哪,我都等不及了!這種感覺就像……”比爾停頓了一下,“就像十七歲那年秋天的早晨,我在籠罩著薄霧的小樹林裏等著戀人的到來。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啊!”比爾揮了揮手,立刻有幾名壯碩的男子上前架住了何麥和皮埃爾。“你要做什麼?”何麥大叫道。“沒什麼,隻是送你們回俄城。”比爾不緊不慢地說,“不過,為了保證不會有人在這段時間來幹擾我,你們的自由會有所限製。比方說,你們不能和外界聯係。等事情結束時會放你們離開的。你們還是為我祝福吧,哈哈哈。”

十四

無論時間過得多慢,終究會過去的。何麥現在已經放棄了一切逃跑的努力,因為事實已經證明這根本沒有用,以比爾的財力來說,要管住幾個人太容易了。皮埃爾整天苦著臉四處瞎逛,口裏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安琪倒是顯得很輕鬆,何麥有時候真是很羨慕她知道的事情沒有自己這麼多。今天一開始何麥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皮埃爾早上一起來,神色便顯得有些緊張。何麥知道今天是他們被軟禁的第二十天,正是當時比爾預計的實驗日期。皮埃爾總是神經兮兮地四下張望,看著明媚的天空和蒼翠的大地長時間地發呆,仿佛這些平淡無奇的景象他此前從未見過。“剛才我眨眼了嗎?”皮埃爾突然大聲問道,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頭發亂蓬蓬地在額角顫動著。“你說什麼?”何麥嚇了一跳。“剛才我眨眼了嗎?你看到我眨眼了嗎?”皮埃爾的聲音愈加高亢起來,“告訴我啊!”他突然埋頭閉眼,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我知道,就是那件事了,是那件事情發生了……”這時,安琪突然從拐角處鑽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幾枝剛采下的花,“真是奇怪,剛才我發現整個天空突地暗了一下,我敢肯定自己沒眨眼。真是怪事。”何麥慘然一笑,他抬頭望了望,黃昏的天空雖然不再刺眼,但依然有些明亮,月亮的輪廓在半空顯出淡淡的影子。原來,三個人裏隻有他當時正好眨了下眼,錯過了宇宙眨眼的一瞬。外麵的人群明顯出現了慌亂,守衛們神色緊張地竊竊私語著,仿佛傳遞著什麼消息。何麥急切地追問每一個見到的人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得到的隻有沉默。皮埃爾對身邊的一切充耳不聞,他神色木然地呆立著,仿佛沉入了另一個世界。夜幕降臨之後,一位神情嚴肅的老者走進房間,房間裏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等待那未知的謎底。“我是藍江水,比爾先生的助理,本來同三位有關的事情都是由別人經辦的,但現在他們不能來了……是這樣,發生了一些事,你們不是外人,我想還是請你們一起去看看吧。”……看到過深淵嗎?看到過傷痕嗎?看到過深淵一樣的傷痕嗎?這就是何麥眼前的景象。在西達多金礦的腹心地帶,曾經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突兀地顯出一道深不可測的淵蔽,在冰冷的月光下像是一個亙古以來就存在的神秘符號。“已經探測過了,整個現場隻有微弱的放射性,對人體沒有什麼害處。”是藍江水的聲音,“事情發生的時候有多名目擊者,但他們完全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比較一致的說法是,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同時眨了下眼,然後一切就變成眼前這樣了。”切麵並不是垂直的,而是以一個角度向地下沿伸。切麵很整齊,但並不是光滑一片,石頭是石頭沙還是沙,不過絕對沒有任何一絲物質突出到切麵之外,切麵上也沒有任何擠壓的痕跡。何麥用手摸了下切麵,沒有發熱的感覺,他搖搖頭,放棄了猜想是什麼力量能夠造成這樣奇特現象的念頭。“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測繪。”藍江水拿出一張圖紙,這是整個事故區的平麵圖,“這個坑的深度是一千八百米,平均長度九百米,平均寬度兩百米,從底部到上麵的形狀完全一致。真希望誰能告訴我,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何麥一聽到這幾個數字便知道,整個“迷路”係統都不複存在了―出於不可知的原因,它消失在了這個巨大的空洞之中。他轉過頭,皮埃爾如他所料般沉默著,隻不過目光不是望著地麵而是投向彎隆,宛如一尊問天的雕像。何麥覺得自己完全理解皮埃爾此時的心境,他們從一個近於笑料的問題出發,一度逼近了造物主的底牌,但最終卻以這樣慘烈的局麵收場。“還有一件事,”藍江水接著說,“底部裸露的地表上發現了新的金礦床,以前從來沒人能夠發掘到這樣的深度。”看來這結果應該不算太壞。雖然這個世界上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大約三十億噸的物質,雖然誰都不明白為什麼宇宙會突然眨一下眼,雖然還有無數個謎團,雖然在西達多礦場上平添了一道奇異的溝壑……但除此之外,似乎並沒有損失別的什麼東西,俄城還在,人們腳下這個直徑一萬二千公裏的“小石子”還在,而且還有一個憑空而降的金礦。也許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結局,而且是最好的結局了。但是,這不是結局。

十五

當一個人從紛繁的世事中偶爾生出一點仰望夜空的情緒,他的目光肯定會被那些謎一般的星星所吸引。這些恒星被固定在另外的球麵上,遠離地球而靠近上帝。皮埃爾已經保持仰望的姿勢很久了,他完全沉浸到了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中。無垠的彎隆從正上方直垂到地,銀河淡淡地劃過半空,如同某個巨人的信手塗鴉。何麥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那些人到哪裏去了?包括你的哥哥,包括麥哲雲,他們死了嗎?”皮埃爾遲疑了幾秒鍾,“我不知道,這不是我所能夠回答的問題,哦不,也許應該說這不是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所能解答的問題。記者們肯定已經在路上了,我們該走了。”何麥輕輕地點點頭,伸手扶住眼前這個突然變得軟弱不堪的老人,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安琪發出一聲尖叫。接著,安琪驚惶失措地衝過來,她的嘴角哆嗦著,臉色蒼白無比。“我不知道怎麼講,剛才,剛才我隻是隨便看著玩的,但是,那裏,你們還是自已看吧。”安琪將手裏的單筒望遠鏡遞給皮埃爾,然後指了指天空。這是一種恐怖的異象。何麥和皮埃爾放下望遠鏡後都不約而同地盯著藍江水,目光渙散而古怪。藍江水不知所措地站立著,何麥同皮埃爾一起衝到藍江水身邊,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那張圖紙―幾乎就在這同時,兩人如同身遭雷擊般僵立當場。他們看到了同樣一個東西,隻不過一個在藍江水的圖紙上,另一個則在月球上,仿佛月球是三十八萬公裏之外的一枚郵戳,曾經在那張圖紙上留下過印記。是的,在月球上出現了一幅與西達多礦場深溝相同的圖景,就像是被同一把匕首洞穿而過所形成的刀疤。皮埃爾首先反應過來,他扔掉手裏的望遠鏡奔向一旁的汽車。設備在最短時間裏架設完畢,皮埃爾緊張地操作著,口裏又是習慣性地念念有詞,但此時看起來更像是在做禱告。“現在我們終於可以確定是某種物質導致了這個坑的形成,”皮埃爾開口道,“之後它並沒有消失,而是一直朝上前進,而後又輕而易舉地穿透了月球。對於我們這個世界上的物質來說,它猶如一種超級溶液,所到之處萬物皆空。”“它到底是什麼東西?”何麥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有一種解釋不知是否行得通―它可能是來自另一個宇宙泡泡的物質,也許就是那個另類宇宙裏的一束光,它應該是以光速前進的。”“鑿壁偷光?”何麥脫口而出。“你說什麼?”“我隻是想到了中國的一句成語,大意是一個人鑿穿了牆壁,引入隔壁房間裏的光線來看書。”“意思差不多,隻不過我們這次是無意的。比爾想要的是時間之縫,結果卻將另一個宇宙的物質引了進來。”“後果會是什麼?”“從現象上看,它可以溶解我們這個宇宙的一切物質,但這是無法下結論的,因為它無須遵從我們所知的一切定律,也許那些我們認為消亡了的物質或人此刻依然在某個地方繼續存在,隻是我們永遠無法感知罷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它真的來自另一個宇宙,由於它不遵從我們的物質定律,它將會永不衰減地前進,直至世界的末日。”何麥抬頭仰望滿天繁星,心中想象著一束漆黑的光線正如離弦之箭般穿透這茫茫無際的宇宙,吞噬行經所遇的一切。燦爛的太陽係隻是它漫長生命中的短暫插曲,輝煌無朋的銀河也隻是它曾經偶然留駐的客驛。“那這麼說它遲早有一天還會回到現在的位置,因為宇宙是封閉的。”何麥加入一個自己的結論。“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沒人類什麼事了,該蟲族去操心。”皮埃爾難得地表現了一次幽默,“不過看來藍江水先生先前的測繪有一點問題。那個坑的底部和頂部並不是完全相同的,實際上越往上麵積會變得稍稍大一點一一很微弱的一點差異,我也是通過測量月球上那個洞的麵積才發現這一點的,也就是說這束光稍微有些發散,隨著距離的增加,它的覆蓋麵將越來越大,這是一個簡單的三角幾何問題。”“那要不了多久它就能吞掉一顆恒星了,然後甚至是整個星係。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無底洞。”何麥覺得這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很費力氣,他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在一個猶如塵埃一般的小石子上生活著某種比塵埃更加渺小的生物,他們出於一種本能的欲望居然給至高無上的宇宙帶來了這樣的後果。十萬年後,銀河係邊緣將出現第一個被整體吞沒的主恒星;二十五萬年後,仙女座大星雲中將出現第一個被整體吞沒的恒星係;而十億年後呢,五十億年後呢?而等到它橫越整個彎曲空間回到出發點的時候,甚至可能吞噬大半個宇宙。

不過,那真的太遙遠了,也許就像皮埃爾說的,那是蟲族操心的事情了。何麥開始和皮埃爾一起收拾裝備,他們的眼神冷不丁對碰一下都立即慌忙地移開,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比頭頂雜亂的星空更加迷茫。混亂中一本書突然掉落在地,是皮埃爾的驚世巨著《虛證主義導論》。仿佛有電光火石自腦海中滑過,何麥脫口而出道:“還有一種假設。”尾聲雖然已經適應了很久,但“紅蟻號”飛船領航員威廉姆一直覺得眼前的影像隻應該出現在夢境裏。在荒寒的月球背麵,巨大的環形山和正麵一樣比比皆是,隻是不那麼引人注目罷了。讓每個人受到最大震撼的永遠是西達多海。月球上的地理命名要麼是“山”要麼是“海”,這裏不過是遵循慣例而已,因為誰都知道它其實是一個貫穿了月球的巨洞。西達多海靠近月球的中心,它的長度略小於月球直徑,大約二千七百公裏。通過這個巨洞,地球的藍色光芒進人了月亮的背麵。威廉姆知道,曾經有過一個時期月球的背麵是可以和地球見麵的,但那是億萬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威廉姆麵對巨洞中來自地球的光線時並沒有感到欣喜,心裏隻有恐懼。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即使在夢中他也無法想像這樣怪異的場景。半個月來的工作總算要告一段落了,作為最後一批宇航員,威廉姆和他的小組完成了整個工程的收尾工作。這段時間以來,威廉姆常常在西達多海中穿行,月球內部結構在他麵前袒露無遺。西達多海內部的重力是稍稍斜向月心的,這給宇航員的工作帶來了很多不便。不過,計劃執行總體來說還算順利―當然,在幾次意外中喪生的七名宇宙員大概不會這麼想。那些架設在西達多海兩端的複雜設備將測度出某些特殊粒子的放射性規律,現在可以認定這種放射性是由於那次事件引起的,隻要能精確測出西達多海相距二千七百公裏的上下兩端粒子放射規律的差異性,就可以間接確定“黑光”的速度。“黑光速”是現在整個世界最為關注的物理常數,不過隻有少數人知道這是一個來自外宇宙的常數,而隻有更少的幾個人知道這個常數的值居然決定了世界的真或假。……“既然這束光來自另外的世界,不受任何原有宇宙定律的束縛,那我們完全可以假設它的速度可以超過光速,那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結果?”何麥高聲問道,他的臉上大汗淋漓,泛著異樣的光。“如果這樣的話它依然會橫跨整個宇宙,並在封閉空間裏回到出發時的位置,但是由於超光速帶來的反因果律效應,它會在出發之前就已返回。這意味著,意味著……“意味著我們的宇宙可能早已被它溶解過了,而我們實際上就一直生活在一個早已被吞噬的世界裏。哈哈哈,這才是終極假設,和莊周夢蝶的故事一樣,既不能證明也不能否定。說不定比爾和麥哲雲現在反倒是又回到世界本來的地方去了。哈哈哈……這個連環套真有意思,原來世界真的可以是一個假設。哈哈哈。”……“休斯敦,‘紅蟻號’請求返航。”威廉姆發出呼叫。“我是休斯敦,同意‘紅蟻號’返航。”紅蟻號的腹下掀起兩米多高的塵土,隨即在無大氣的空間又急速地落下,幾分鍾後,整個飛船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縷姑般墜入了深不可測的西達多海。極遠的前方是一抹微茫的藍色,在月心濃稠的黑暗包圍下,一切宛如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