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恰帕斯,痛苦與希望之名(1 / 2)

1721年,查理—路易·色貢達(Charles-Louis de Secondat)109曾經提問:“波斯人?但怎麼可能還有波斯人呢?”盡管這一問題以看似單純的方式提出,但還是無法掩飾他尖刻的譏諷。自從這位孟德斯鳩伯爵寫作著名的《波斯人信劄》至今將近三百年,可直到今天,關於人類關係的所有曆史問題中這最基本的一個,我們仍然無法解答。事實上,我們仍然不能理解一個人如何曾經是“波斯人”,而且,更為荒謬的是,今天仍堅持做“波斯人”。如今全世界都在試圖使我們相信,那惟一值得想望和大有裨益的事情,是成為那廣泛流傳和人為折衷的術語所習慣性稱之為的“西方”(在心理、時尚、趣味、習慣、興趣、狂熱以及思想上)——或者,在所有尚未達此至高境界的太常見的事例中,以某種似像非像的方式(無論是通過勸服的力量還是當勸服失敗時,通過更激進的、武力的方式)——至少成為“西方化的”的混雜物。

成為“波斯人”意味著成為一個獨特的人,一個不同的人——或簡單說,成為“他者”(the

“other”)。波斯人這一存在足以使製度運行混亂無序、七分八裂;波斯人甚至能夠將世界上所有政府最向往的權力的至高寧靜攪亂,而這是不被容許的極端。

印第安原住民曾經是現在仍然是巴西的波斯人(在那裏無地農民如今代表著另一類型的波斯人)。美國的原住民一度也是波斯人,但現在幾乎不是了。印加、瑪雅和阿茲台克人一直是波斯人,今天他們的後裔,無論在何地仍是波斯人。

在危地馬拉、玻利維亞、哥倫比亞和秘魯,生活著波斯人。還有極多數目的波斯人生活在墨西哥那苦難的土地上,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110在那裏用充滿探詢的精確相機拍下了令人深思的人像,麵對這些人像時我們震驚不已。他們在問:你們這些北方的、南方的、東部的、西部的“西方人”以及“西方化”的人,你們這些如此有教養、如此文明、如此完美的人怎麼能夠對我們——恰帕斯的“波斯人”——缺乏起碼的理解和體察?

這真的隻是一個理解的問題:理解那些觀看所表達的情感、他們的莊嚴、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樸實方法、他們的齊心協力、榮辱與共;理解大屠殺中惟一幸存者的雙手,在他女兒的頭頂像庇護的翅膀一樣張開;理解這條川流不息的生死之河,這流淌的鮮血,這重生的希望,這幾個世紀以來一直為要求尊嚴和正義而生的人的沉默,這最終耐性已耗盡的人被壓抑的憤怒。

六年前,墨西哥修訂了憲法,遵從由外部引發的新自由主義“經濟革命”,政府無情地終止了農業改革和土地分配。這使得無地農民可能擁有一小塊耕地的希望破滅了。原住民相信通過組織成民間團體,他們可以捍衛其曆史性的權利(或僅僅是他們的擁有的權利,如果你認為原住民部落在墨西哥曆史中沒有位置)。他們獨力堅持拒絕任何類型的暴力,雖然他們的處境令暴力的回應具有充分的理由。

起初,這些團體有天主教會的支持,但這種保護對他們來說沒什麼用處。他們的領袖和代表經常被監禁,州政府和大地主不斷加強聯合,謀取雙方共同的利益和特權,他們有計劃地、堅決地、殘酷地迫害原住民。迫害者殘暴地將原住民從他們祖先的土地上逐出,高山、叢林在許多時候成為他們最後的避難所。在那裏,在高山和深穀的濃霧中,反抗的種子開始萌發。

恰帕斯的原住民不是這個世界上惟一被侮辱和被侵犯的人民。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不管種族、膚色、習俗、文化還是宗教信仰,我們如此驕傲自己是其中一員的人類,始終知道如何去侮辱和壓迫那些他們仍然稱之為同類的人們,這是多麼悲哀的反諷。我們發明了自然界不存在的東西:殘酷、折磨和蔑視。通過對種族劃分的荒謬運用,我們已將人類劃分為不可和解的幾類:富人與窮人、主人與奴隸、強者和弱者、智者與愚者。而且在每一類下我們又不斷劃分子類,以便變化和隨意繁殖蔑視、侮辱和侵犯的理由。

近年,恰帕斯已經成為墨西哥最被蔑視、侮辱和侵犯的人們能夠重新發現從未徹底失落的尊嚴和榮譽的地方;壓製了幾百年的沉重墓石已被粉碎,新生的、與從前不同的生者隊伍得以通過,他們之後是無盡的死者隊伍。此時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們隻是要求尊重他們不僅作為人、作為人類的一部分的權利,而且要求他們在今天和明天繼續作為原住民的權利。他們起義,最主要地是源於一種隻有榮譽和尊嚴才能產生和孕育出的精神力量,盡管他們的身體仍然遭受著饑餓和各種常見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