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父皇,因多情,故殘酷。這點看似說不通,其實卻合乎天理。
隻因情意如餅,大小有限。劃給其中一個人的多了,那麼給另一個人的必然也就少了。承平帝將自己的一顆心分開,給了幾個女人,這便難免厚此薄彼,也便少不了顧此失彼之事。所以,他的母親走了,然後,嚴淑妃也隨之去了……
再之後,他終究不忍下手,將王皇後囚於鳳儀宮內,卻讓她生不如死……
這重來的一生,荼蘼有她自己的想法與打算,他……自然也有他的。
歸根究底,他們……其實都想彌補從前的遺憾,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
因此,在不知道她仍是她的前提下,他猶可割舍,還能放手。但如今,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就是她,還是從前的她,這叫他如何放開,怎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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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陰雨霏霏,這樣的天氣,實在讓荼蘼提不起多少興致來。即便這一天,是季煊與段夫人奉旨入宮探望她的日子。荼蘼伸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足踝,昨兒明明已好了許多的足踝,因著今兒的雨,又重新開始疼痛起來。
她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神色悵悵。紫月見她神色陰鬱,全無欣然之色,不免詫異,因詫異問道:“過不了一刻,老爺與夫人就要入宮探視小姐,怎麼小姐看著卻不甚高興?”
荼蘼淡淡一笑:“我隻是在想,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皇上雖為天子,畢竟也還不是天!”雖然事實如此,但這話從她口中道來,卻還是顯得有些大逆不道。紫月乍聞此言,不覺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的四顧一眼,確定房中隻有自己與紅英二人,這才放下心來。
“小姐,這話可是不能亂說的呢!”她膽戰心驚道。
一邊的紅英安靜的為荼蘼盛了一碗粥,放在她的麵前,神態自若,仿佛壓根沒有聽見。
荼蘼笑了一下,這些日子的相處,已讓她愈來愈了解自己身邊的這兩個宮女,也因而愈發的喜歡她們。隻是可惜自己無福,不能將她們長留身邊。
“回頭我給你們兩人一封信,你們切記將信收好,將來如有變故,便持信去尋肅親王!”她忽而開口,百無聊賴的說道。紫月、紅英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驚。
荼蘼並無多加解釋的意思,隻擺了擺手:“都坐罷!”
紫月張了張口,卻在紅英的示意之下,沒有將話說出。二人默默坐下,陪荼蘼一道用了早點。辰時剛過,便有小太監過來稟知,說是季煊與段夫人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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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自偏殿回來,在自己房內坐了許久,也還是一句話沒說。因段夫人是與季煊同來的,因此她並沒在自己所居之處見父母,而是去了昭德殿西麵的一座偏殿。
這次來宮裏,季煊夫婦帶了慧芝與明秀兩個同行。因天氣漸冷,雖知宮中甚麼也不會缺,卻還是帶了不少物事來。慧芝不好與荼蘼多說甚麼,便將紫月喚在一邊,一件一件的指點著,詳細同紫月說了一回。紫月聽得連連點頭,將她所言一一記在心頭。
偏殿裏頭自有宮中之人,故而說話並不方便。段夫人雖有心想說甚麼,但礙於一邊之人,也隻能淡淡的問幾句。季煊更是不便說話,隻深深看了女兒一眼。荼蘼想著家人,心中不覺一陣發澀。三人說了幾句話後,季煊夫婦也隻得放下給女兒帶的東西,離宮去了。
荼蘼正發愣間,鼻際卻忽而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甜味道,她微訝的看了一眼,卻是紫月默不作聲的送了一盞杏仁茶來。荼蘼這才恍然記起,今兒段夫人來時,曾給自己帶了些杏仁茶粉。清平侯府一門皆對杏仁茶情有獨鍾,偏這東西做時頗耗時間,因此家中一貫都備著杏仁茶的茶粉。平日以茶粉衝泡,再加以調料,滋味倒也不算差。
荼蘼接過杏仁茶,拿了瓷勺嚐了一口,卻覺紫月的手藝倒也並不比月屏差到哪兒。
對紫月笑了一笑,她問道:“你以前可曾做過這個?”
紫月抿嘴一笑,答道:“是小姐家裏剛送來的,我不過是按著慧芝姐姐的吩咐行事罷了!”
荼蘼了然的點頭,便道:“她們送的想必有多,你與紅英兩個也嚐嚐罷!雖不是甚麼稀罕物兒,但秋日氣躁,吃它倒也頗多好處!”
紫月答應了一聲,看荼蘼麵上略現笑意,便又趁勢笑道:“說起來,我們小時也吃過這個。那時人還小,爹娘也都還在,逢時過節,偶爾入京來走走,見著街上有叫賣這個的,我爹也曾買來給我們姊妹喝過……”她說到自己的父母,麵上不禁現出孺慕之色。
荼蘼聽了這話,卻不覺來了興致,因問道:“京裏街頭竟有這個賣麼?”她在京中少有出門,便偶爾出門一回,也大都有兄長陪伴,自然不會有機會去發現這些。
紫月點頭道:“可不是,隻是街頭的尋常之物比之小姐家中做的,自是多有不如。不過那時節,我們姊妹喝了那個,卻覺比甚麼都要好得多呢!”
荼蘼手中的瓷勺在碗中輕輕劃了一下,有些羨慕道:“你雖是這麼說,但我還是很想去嚐嚐呢!隻是不知能不能有這個機會!”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忍不住的便歎了口氣。
紫月嘴唇微動,終究沒能說出話來。她們姊妹二人父母亡後便即入了宮,宮中雖是衣食無憂,但宮牆之內,全無自由,且宮廷險惡,實非安身立命的所在。荼蘼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一笑,低頭很快吃完碗內的杏仁茶,將碗遞回給紫月:“你去罷!再衝兩碗,同紅英兩個一道嚐嚐,想來你們也有好一陣子沒吃過這個了!”宮中自然是不缺杏仁茶這一類東西的,但類似紫月、紅英這樣的普通宮女要想吃到這個,隻怕仍是不易。
見紫月退下之後,荼蘼這才起了身,稍稍的活動一下足踝,想著自己這些日子也實在是過於懶散了,有些事兒,是該要早些籌劃的。她想著,便在一邊淨了手,一瘸一拐的入了內室。除了襪履,露出腳踝,伸手慢慢的揉按著。同時體內真氣運轉,一絲一縷的滲入受傷的足踝處。足踝處一時暖暖熱熱,恍若泡在熱水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