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竟然在本王身上睡著了(1 / 3)

第二章 你竟然在本王身上睡著了

所有人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水玉殿再度安靜下來。

宋昭做挺屍狀躺在床上,而我則硬邦邦地伏在他身上,彼此的身體毫無縫隙地完全貼合在一起。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分明是溫潤如玉的暖熱,我卻覺得有些燙人。

我把腦袋悶在他的頸窩裏,盡量避免與他脖子以上的部位產生任何接觸。獨屬於他的男子氣息盈滿鼻腔,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草藥香,清新而雅淡。

靜默,令人窒息的靜默。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曖昧不明。

耳畔,不知是誰的心跳聲,突突突,響若擂鼓。

我偷眼看他一眼,白皙的俊臉上依然紅霞繚繞,眼波瀲灩流轉,似有七分惱,三分羞。他覺察到我的注視,飛快地瞪我一眼,又飛快地移開視線。那薄唇微抿、麵帶微嗔的模樣,嘖,真是我見猶憐。

看他這般神情,我不禁懷疑我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禽獸不如的事情。

轉念一想,也是,且不論他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兼清河王,單憑樣貌,也算得上是宋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盡管他人品很差,脾氣也不咋地!

不過,就算這樣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我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幻想!能讓我為之傾慕的男子,應當是如師父那般清貴出塵、傲骨錚錚,卻又懸壺濟世、慈悲為懷的人,才不是像他這樣的!

宋昭好似看破我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擲來一個眼刀。我輕哼一聲,閉上眼睛,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七蟲七花散藥力強勁,能麻痹全身。是以眼下我的姿勢雖頗為扭曲,卻也並不覺得十分難受。漸漸地,我開始習慣這樣的姿勢,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子時已過,更深夜重,你是誰仍未出現。

睡意如潮水般席卷而來,我打了個無聲的哈欠,倚著宋昭的肩膀,不知不覺有些迷糊了。

“喂,你竟然……在本王身上睡著了?”刻意壓低的聲音顯得十分不悅。

我沒睜眼,用鼻音“嗯”了聲。

“你……”宋昭欲言又止,神情竟有些悲憤,憋了半晌,隻是怒道,“不許睡!”

我覺得,他生氣的原因大概不是大敵當前你竟還睡得著,而是美男當前你竟還睡得著。

我懶得與他爭辯,咂了咂嘴,繼續睡。

恍然間,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宋昭跪在一座巍峨雄偉的宮殿前,一眾身著官袍的人從殿內魚貫而出,皆對他側目而視,好像在指責他什麼。宋昭對此置若罔聞,垂眸斂目,不辨麵上神色。

天色昏沉,大雨傾盆而落。

那些官員四散而去,獨留他一人跪在殿前。狂風掃落樹葉,雨簾愈來愈密,他的背影在雨中格外蕭瑟寂寥。

我望著眼前的一幕……心裏忽然覺得很痛快是怎麼回事。

我正偷樂,卻在此時,一陣嘈雜的聲響自殿外傳來。

我倏地驚醒,睜眼一看,隻見殿內燈火大亮。下一刻,被人從頸後提著衣領離開了宋昭的身體,我尚未反應過來,一顆苦澀的藥丸滑入口中,緊接著整個人就被丟到了一邊,瞬間摔了個七葷八素。

為什麼每次都來得這麼突然!

默默地在心中問候過宋昭及其祖宗十八代,我揉著摔疼的胳膊,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咦,我能動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宋昭,他卻早已從床上起身,負手立在窗欞下,恢複了往常的清冷倨傲,劍眉微微蹙著,神色有些緊繃,分明與方才那個嬌羞的宋昭判若兩人。

而此刻,水玉殿中的氣氛卻是分外凝重。

眨眼的工夫,暗衛悉數現身。徐勉仔細檢查神像,兩尊神像皆是完好無損。

王筠匆匆趕來,焦急道:“啟稟王爺,你是誰並未現身,但、但是發現侍衛吳顯死在歸雁閣中!”

忽聞“滴答”一聲清響,刻漏上的蓮花指針已指向醜時。

還記得推倒宋昭是亥時三刻發生的事,沒想到這一覺我竟然睡了一個時辰。

那廂宋昭眸光驟冷:“什麼時候的事?”

“回王爺,就在片刻之前。”

宋昭十指緊攥,蒼白的骨節依稀可見:“歸雁閣裏裏外外那麼多侍衛,凶案發生時竟然沒人察覺嗎?”

王筠道:“沒有。”

宋昭冷哼一聲,語意不掩怒火,道:“竟敢屢次三番在本王眼皮底下殺害本王的侍衛,本王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狠角色!你們幾個留在水玉殿看守神像,其餘人跟我來!”

其餘人,包括我嗎?

理論上來講,那名叫吳顯的侍衛被殺時,我正趴在宋昭身上睡覺,顯然不可能作案,從而也洗清了我的嫌疑。再者說,我既非屬官又非丫鬟,我隻是個上門討債的路人甲,沒要回銀票也就罷了,實在沒理由攪進這樁棘手的凶案。

綜上所述,我覺得是時候跟宋昭告辭,然後此生永不相見了。

但實際上……

宋昭腳步一滯,回頭睨我一眼,銳利的視線仿佛能洞察我內心的一切想法。他略略抬了抬手,兩名暗衛平地出現,一左一右地架著我朝歸雁閣走去。

我驚呼:“喂喂,這不關我的事!”

宋昭過來補刀:“你是誰尚未落網,你該不會認為本王會放你走吧?”

“……”我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他不耐煩道:“快走,你不是會驗屍嗎?”

我就奇怪了:“王爺,你既然懷疑我是同黨,為何還讓我驗屍?難道你就不怕我在屍體上動手腳?”

他冷笑了聲,倨傲道:“你敢嗎?”

少年,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我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然後義正詞嚴道:“我敢,但是我不會,因為我是清白的,我會證明給你看。要我驗屍,可以。先準備一副手套和一些白布,我要用。”

宋昭訝然挑眉,若有所思地望著我,眸光卻灼亮迫人,卻是什麼話也沒說。

我掙開侍衛,整了整衣襟,邁開淡定的步伐向外走去。

身後,宋昭高聲道:“喂,你去哪兒?”

“上茅廁!”

歸雁閣。

二樓的宣室內一片狼藉。

滿屋子的桌椅櫥櫃全都東倒西歪,古玩瓷器被摔得支離破碎,連花木盆栽都被砸得稀巴爛。不知是有人刻意破壞現場,還是的確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打鬥所致。

一具屍體橫在中央,死狀猙獰可怖,分明與先前的死者一模一樣。

京口府尹殷詢早已趕到,宋昭看著那屍體,眉頭皺得能擠死蒼蠅:“仵作呢?”

殷詢誠惶誠恐道:“回王爺,仵作今日突然得了急病,告假回家了。”

宋昭疑怒交加:“什麼?竟然有這麼巧的事?為何不早些告訴本王?”

殷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菜色道:“下官萬萬不敢欺瞞王爺,那仵作素有心疾,今早心疾發作,險些喪命。”

“你們衙門隻有一個仵作嗎?”

“王爺明鑒,京口民風淳樸,鮮發生凶殺案,所以一直都隻有一名仵作。”

宋昭一言不發。宣室內燭火搖曳,暈開暖黃的光,映著他俊挺的輪廓,愈發顯得陰晴不定。

別說是他,連我都覺得蹊蹺。仵作早不發病晚不發病,偏偏在命案發生時發病,究竟是巧合,還是凶手早有預謀?

周圍的氣壓很低,所有人皆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宋昭沉默良久,對我道:“既然如此,神醫弟子,你去驗吧。”

我拍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譏嘲般地輕哼了聲,用隻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四個字:“大言不慚。”

我攤手,同樣回了他四個字:“你行你上。”

他瞪我一眼,迅速別過臉,高聲冷道:“磨蹭什麼,還不快驗!”

這人真的太不好了!明明就想讓我驗,卻又要羞辱我,打擊我,心理簡直不是一般的扭曲!

我在心裏對他比了個中指。

講真,其實我非常緊張。

雖然之前學過一點檢驗之術,也讀過不少相關著作,但親身實踐卻還是頭一遭。若是稍有不慎驗錯了什麼,隻怕我的嫌疑就再難洗清了。不過,既然已經放出了豪言壯語,臨陣退縮也是不行的,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我深吸一口氣,戴上手套開始驗屍。

宋昭又盯了我片刻,開始向侍衛問話:“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是誰發現的?”

一人上前答道:“小人朱皓,參見王爺。啟稟王爺,屍體是小人發現的,就在片刻之前。今晚輪到小人和吳顯當值,案發之前我倆一直守在這間宣室外麵,大約到了亥時二刻,小人突然覺得肚子很痛,一直要去茅廁。小人一共去了三趟,前兩趟都沒事兒,誰知第三趟回來就發現吳顯死在裏麵了。”

“你可還記得,你第三趟去茅廁是什麼時候,去了多久?”

“記得,大約是子時二刻去的,回來時已快到醜時了。”

宋昭扭頭看我:“有沒有驗出死亡時間?”

我拿起一塊白布,塞入死者喉頭,再取出時,白布上分明沾滿了殷紅的鮮血。

“屍體尚有餘溫,死者死亡不超過半個時辰,推斷死亡時間應該在子時三刻到醜時之間,與朱皓所說吻合。死亡原因與上一名死者一樣,是被人用極細的鋼絲之類的東西貫穿喉部,以致窒息而死。”

宋昭麵色越發陰沉:“今晚在二樓當值的還有哪些人?”

王筠道:“王爺,歸雁閣二樓隻有這一間宣室,所以……屬下隻安排了朱皓和吳顯兩人。”

宋昭登時怒了,指著他斥道:“王筠,本王之前是怎麼吩咐你的!你是誰極有可能將歸雁閣當作是神像收藏點,今晚必須派重兵把守!你是把本王的話當成耳邊風了嗎!”

王筠跪下,恭聲認罪:“屬下辦事不力,請王爺責罰。”

我抬頭看他一眼,這人平時總是笑眯眯的,此刻垂眸斂目,整張臉籠罩在陰影之中,竟顯得有些幽深莫測。

宋昭拂袖,壓下怒火道:“罷了罷了,你先起來吧。”

王筠叩謝,起身站到一旁,不再說話。宋昭轉身問我道:“蘇君慧,你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我點點頭,思量一瞬,又搖頭道:“現在隻能看出這些,若想發現更多線索,還需進一步檢驗。”

“如何進一步檢驗?”

我站起來,脫下手套,道:“這裏是第一案發現場,未免破壞現場、湮滅證據,許多檢驗工作不適宜在這裏進行,比如解剖。”

宋昭微吃一驚。

我不動聲色地環視在場之人,繼續道:“還有,這兩起凶案的作案手法完全相同,我需要將兩名死者放在一起,進行比對檢驗。”

他沉吟半晌,道:“好,依你所言。徐勉,你立刻去準備一間空房,將兩具屍體移到空房,等待檢驗。歸雁閣這裏必須加重守衛,不許任何人靠近,以防現場被人破壞。”

我補充道:“眼下臨近初夏,天氣漸熱,屍體周圍一定要放大量的冰塊,防止屍體過快腐壞。”

宋昭道:“照她說的做。”

徐勉領命,匆匆退下。

夜色轉晴,山間幽靜,夜風清涼拂麵。

明月升至中天,灑落如水般的清輝。

走出歸雁閣,我疲憊地伸了個懶腰,深深舒了口氣。折騰一整天,一直擔驚受怕的,還不幸一次中七蟲七花散,此時此刻,我感覺已然累得頭昏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驗屍?”一個賤兮兮的聲音砸了過來,不是宋昭又是誰?

“殿下,現在已經醜時二刻了,就算是衙門仵作,也不能不眠不休地工作呀。”說罷,我故意走到他麵前打了個哈欠,意思是:我很累,我需要休息。

宋昭微微仰起頭,居高臨下地將我望著。

月光溶溶,輕籠著他玉冠般的麵龐,本該俊美似仙,我卻怎麼看怎麼覺得討厭!哼!

他皮笑肉不笑道:“讓你驗個屍,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仵作了?別忘了,一日抓不到你是誰,你便一日不能洗脫嫌疑。”

我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微笑道:“殿下,有件事你好像忘了。第二樁凶案發生時,我可是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當時我正在殿下的身上睡……”

“你!”宋昭急急打斷我,雙頰染上一抹薄淡的紅霞,在夜色中頗有幾分羞赧,“不許說!”

沒想到他這個人雖然吃相難看,其實骨子裏還是一枚嬌羞的男子嘛。

我攤手,做坦然狀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許說?再說了,不說我怎麼為自己洗刷冤屈?”

“你這個……”很顯然他想罵我,但他的身份和教養不容許他出口成髒,於是他隻能憋著怒火,憋得俊臉愈發酡紅了。

看他這般模樣,我這心裏別提有多爽了哈哈哈!

他不淡定地瞪著我,憤然甩袖:“好,即便你不是殺死吳顯的凶手,那也不能證明第一樁凶案不是你犯的!”

“……”竟是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我比他淡定許多,不急不惱道:“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不過,殿下,我們不妨從頭來把整件事情梳理一下。你之所以認為我是凶手,隻不過是因為那天晚上我說的一句氣話:我要毒死水玉殿內所有人。可事實證明,死去的兩名侍衛皆非中毒身亡,而是被人以極細的鐵絲之類的東西貫穿喉部,以致窒息而死。而第一起案發時,我被你關在行宮地牢,每日有人看守,根本不可能犯案。至於這第二起……更是有殿下你作為我的不在場證人,所以我也不可能是凶手。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你……”宋昭眸光稍沉,語塞半晌,一口否決道,“一派胡言!”

我哭笑不得:“哎,你這樣子就沒意思了。”

他冷哼:“即便你不是殺人凶手,那也不能證明神像失竊案與你無關!”

他再次用他強大而嚴謹的邏輯將我打敗。

我終於怒了:“喂,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為何還要讓我驗屍?這天底下哪有讓疑犯驗屍的道理?”

“那是因為府尹衙門的仵作得了急病,一時間找不到人頂替罷了。本王明日便修書回京,命提點刑獄司派人過來幫助查案。”

“正好,你讓他們早點兒來,我還想早點兒回家呢!”

宋昭冷笑道:“想得美,在真凶落網之前,你不得離開南山行宮。”說罷,扭頭揚長而去。

我就不懂了,這麼強詞奪理、口是心非的人,怎麼就有那麼多百姓擁戴他!怎麼就有那麼多無知少女為他神魂顛倒呢!

氣極之下,渾身的血好像都衝上了大腦,卻頓時靈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