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看上的寶貝,就是你(2 / 3)

“知道了。”我替他披上大氅,他輕輕吻了下我的眼睛,轉身離開。

詔書頒布後,我被冊封為郡主並且即將嫁給宋昭的消息火速傳播開來,舉國上下,一片嘩然。無數少女春閨夢碎,悲痛欲絕。一時間,江南地區哀號遍野,自殺率急速攀升,搞得各地知府頭痛不已。

自殺未遂後,少女們痛定思痛,決定將自己無法與宋昭終成眷屬的原因全部歸咎於我。於是乎,一場聲勢浩大的“倒蘇運動”就此展開,遊行示威、靜坐抗議、絕食等一係列活動簡直玩得風生水起。我每天都能聽到皇城外有人高喊“蘇君慧自我了斷”,更有甚者,還揚言要給我寄刀片……也是醉了。

山楂得到消息後,不知走了什麼門路,竟托人給我捎來一封書信——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寫信來罵我了。

我一邊感歎人不可貌相,沒想到山楂有如此能耐,一邊將拆開信封。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信上隻有一句“師父找你”,然後是一個大大的微笑臉。

每一個字都是大寫的幸災樂禍。

我深深地感受到來自山楂的惡意,以及,我仿佛看到自己死期不遠了……

“啪——”

豆芽匆忙跑進來,大驚失色道:“哎呀,茶壺砸了!王妃,您沒受傷吧?啊,您怎麼了,您的表情如何如此猙獰……”

我泫然欲淚,顫聲道:“豆芽,準備筆墨,我要寫遺書……”

不過,沒多久,我便將此信拋諸腦後了,因為此刻還要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經過仔細深入的研究,翻閱了大量醫書,再加上向方太醫請教,我終於弄清楚青雲香的成分應當是生長於雪峰極寒之地的兩種香草,從藥性來看,確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如此看來,青雲香似乎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然而,人可能中鉛毒的途徑非常有限,要麼是吃了含鉛的食物,要麼是使用的胭脂水粉中含鉛,再不然,便是焚燒了含鉛的香料。假如雲瑤所言非虛,丁貴妃的膳食有人試毒,胭脂水粉也是從宮外購買,那麼有問題的隻可能是香料了。

果不其然,我將香丸碾碎後倒入水杯中,竟驚訝地發現,絕大部分是可溶於水的,有一些棕色的粉末浮在水麵上,還有一些銀色的粉末則沉在了杯底。雖尚未完全確定,但憑我學醫多年的經驗判斷,這些銀色粉末極有可能就是鉛粉。

若果真如此,那丁貴妃中毒的源頭正是這青雲香。

那麼問題來了。

青雲香乃是為了幫助丁貴妃改善睡眠而特意尋來的珍品,怎會含有鉛粉呢?除非有人偷動手腳。但想要瞞過眾人耳目在禦賜之物中下毒,絕非易事,下毒者必定是皇上或丁貴妃的身邊人。

此人極其危險,留之後患無窮。

可青雲香畢竟是皇上所賜,即便知道有問題,我也不敢貿然質疑,遂委婉地告訴雲瑤,可以少焚一些香料,多多開窗通風,多陪娘娘外出走走,如此方可延緩毒發。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

九月十五,皇上帶領一眾皇子和文武百官登上紫金山,齋戒沐浴,祈求宋國風調雨順,國祚綿長。祭天大典將在紫金山頂的神明台舉行,神明台內供奉著宋國的曆代帝王和股肱功臣,乃是曆代帝王祭祀祈福的重要場所。

在祭天結束之後,皇上將頒下詔書,冊立儲君。

對此,朝廷內外,紛議不斷。

絕大部分人都認為清河王入主東宮已是毫無懸念,但也有一些人仍然抱著大爆冷門的心態,堅定地站在其他皇子的陣營。

作為當事人的宋昭對此卻興趣缺缺,擺出一派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姿態,好像正處在輿論之風口浪尖的人並不是他。我知道他誌不在此,對於爭權奪勢更是深惡痛絕,要是真給他當上太子,隻怕對他而言更多的是負擔和束縛,而不是尊榮。

但詔書一下,便由不得他願不願意了。無怨此生身不由己,隻怨生在帝王之家。

紫金山位於玄武湖畔,龍盤虎踞,鍾靈毓秀,是建康一帶的製高點,可俯瞰整個江南。

一路蜿蜒而上,晌午過後,終於到達山頂的神明台。收拾妥當後,我在行宮內四處溜達了一圈。皇上忙著與諸皇子眾大臣議事,宮人忙著準備祭天所需的物品,每個人都是一副我很忙碌的樣子。我見沒我什麼事,便回房睡覺去了。

一夢酣甜,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神明台內外點亮宮燈,愈顯莊嚴肅穆。

豆芽送來晚膳和茶水,我問她:“王爺還在忙嗎?”

“回王妃,這會兒議事剛剛結束,皇上留幾位皇子用晚膳,王爺方才派人來傳話,說晚些時候再來看王妃。”豆芽笑嘻嘻地朝我挑了下眉,湊近幾分,小聲道,“有驚喜哦。”

我奇道:“驚喜?他能有什麼驚喜給我?”沒有驚嚇就不錯了。

豆芽不答,笑容格外曖昧,臉上寫滿了天機不可泄露。

我也懶得細想,低頭開始扒飯。

不過奇怪的是,現在別人叫我王妃我不但不生氣,反而有點兒開心是怎麼回事……

不知從何時起,我漸漸開始接受被別人稱作“王妃”,沒有了初時的羞赧與惱氣,多了幾分坦然與欣喜。或許這隻是一種習慣,又或許,在內心深處,早已認定了我的良人就是宋昭,此生我非他不嫁。

嘖,這麼一想,我還真是羞澀啊……

大約到了亥時,豆芽不知去哪兒溜了一圈,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條絲帕,笑道:“請王妃蒙上眼睛,奴婢帶您去見王爺。”

我狐疑地打量她:“見他還要蒙眼睛?”

“都說了是驚喜嘛。”她不再解釋,直接將我的眼睛蒙住,小心地扶著我往外走。

我不禁又是好奇又是困惑,宋昭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沒過多久,聽得耳畔豆芽道:“到了。”

絲帕被揭開,睜開眼的一瞬間,漆黑的夜幕上綻出火樹銀花,連漫天繁星都為之黯然失色。流光溢彩之間,仿若一場五彩絢爛的流星雨紛揚而落。

池塘中點著各式的花燈,放眼望去,一盞接著一盞,仿若盛夏的荷田中綻開的朵朵紅蓮,星星點點,明豔絕倫。緋紅的光暈倒映在水麵,教人驀然生出一種水中望月的朦朧之感,分不清孰真孰假。

水榭樓台,恍若夢裏。

池邊,宋昭負手而立,眉眼溫澹如畫。

今夜滿月,月華清亮如水。他著一襲月色錦袍,仿佛與溶溶月光融作一體,縹緲出塵。山風拂過,衣袂隨風翩然,俊美如九天玄仙。

他向我走來,唇畔含著一抹笑,淺淡至極卻也溫柔至極:“喜歡嗎?”

我驚呆了,點了點頭:“喜歡,太喜歡了。”

“這是我們在一起後你的第一個生辰,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話不適合你,我不會說。”他撫了撫我鬢角的碎發,側身為我擋去寒涼的山風,眸中情意湧動,輕聲道,“君慧,我向你保證,從今往後,你的每一個生辰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煙花繽紛而落,水燈柔光盈動,眼前的景色太美太夢幻,我長久地沉浸其中,無法回神,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宋昭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眉梢眼角隻是全都是從不曾有過的柔情蜜意。半晌,他忽的笑了,探手將我攬入懷中,微微紮人的下巴摩挲著我的額頭,道:“傻丫頭,今天是你的生辰,自己都忘了吧。”

生辰……我這才恍然記起,原來九月十五是我的生辰。

“我……真的忘記了。”

往年在汀蘭水榭時,每逢生辰臨近,我總是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在師兄們的耳邊念叨,要他們送我這個送我那個。今年春天以來,我一下子經曆了許多事情,腦子裏每天都有各種想法,自然而然便將生辰拋諸腦後了。

“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還敢自認為聰明嗎。不過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他緊緊抱住我,在我的耳畔柔聲呢喃,“以後我都會記得。”

我簡直感動得快哭了,心潮仿若翻湧的潮水,在胸腔中洶湧激蕩。我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卻又覺得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我此刻的歡欣與甜蜜,憋了半天,隻說了句:“阿昭,你真是太好了,你怎麼會這麼好……”

宋昭似真似假地歎了口氣,道:“認識你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聽你誇我。真不容易,我這心思沒有白花。”

我笑嗔他一眼,道:“但……你是怎麼知道我的生辰的?”

“我看過你的官籍。”

也對,這世界上還真沒有什麼是他知道不了的。

他牽起我的手,道:“跟我來。”

穿過迂回婉轉的折橋,五彩繽紛的花燈漂浮在水麵。微風輕輕拂過,燈火閃爍,將整個池塘映得光芒瑩瑩,美不勝收。

這些花燈做工精巧細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且形態各異,完全沒有重樣,可見宋昭必定耗費了好一番工夫。

自打回到建康以來,他一直為祭天之事奔波忙碌,夙興夜寐,乃至通宵達旦。一邊要應付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一邊還要費心為我收集這些花燈……思及此,心頭又湧起一陣感動。

涼亭建在池塘中央,亭中點著牡丹花燈,石桌上擺放著一盤壽桃包、一些精致的糕點和一套白瓷茶具。

宋昭與我對麵而坐,道:“前些日子贛州知府進獻了幾盒廬山雲霧茶,我們一起嚐嚐。”

我驚歎道:“傳說中‘鳥雀銜種,生於岩隙’的廬山雲霧茶?”

宋昭點點頭,笑道:“廬山雲霧隻生長在兩種地方,一是荊棘橫生的灌木叢,而是懸崖峭壁的岩石隙,尋覓艱難,極其珍稀,我長這麼大也隻喝過一次。”

我了然點頭,道:“我從前聽隔壁老王說起過,知道廬山雲霧千金難買,屬於有價無市的寶物。喝這茶,簡直比直接啃銀票還奢侈啊!”

“哪有這麼誇張,不過是江南與贛州相去遙遠,且運輸不便,所以在江南不容易買到罷了。”宋昭從火爐上取下水壺,挽起衣袖,不緊不慢地開始清洗茶具,“這廬山雲霧原本是贛州知府獻給父皇的,父皇知道我喜愛茶道,又體恤我近來工作辛苦,於是賜給了我。”

他就那般端坐案前,姿態嫻雅如畫。修長的手指白皙勝玉,白瓷茶盅在他指間來回滾動,自是一番曼妙的風景。

我說:“看來,皇上對你的寵信可真不是一星半點兒呀。”

他頓了頓,繼續手上的動作,似是無奈地歎息道:“是嗎。寵愛或許是有的,那也隻是因為我比幾位皇兄多了那麼一點點的天賦,又特別聽話,所以父皇對我還算不錯。要說起信任,恐怕並沒有多少。不隻是我,父皇從來不曾正真信任任何人。居帝王之位,如何輕言信任?”

這麼說也沒錯。如果我是皇帝,我也得整天擔心會不會有誰要謀奪我的帝位,疑心病重也不足為奇。

我暗自琢磨了一會兒, 覷了覷他的臉色,見他似乎不願繼續多說,便也沒有追問。

待茶壺洗淨燙熱,他撮取一些茶葉放在壺中,闔蓋溫茶,複取水衝泡,輕輕轉動茶壺,最後將茶水注入茶盅裏。

我端起茶盅嗅了嗅,隻覺茶香四溢,沁人心底。小嘬一口,一股清香之氣立時盈滿齒頰,我不由得讚歎道:“茶湯碧綠而清澈,是為色絕;茶香幽雅而綿長,是為香絕;茶味清冽而甘醇,是為味絕。色香味俱絕,果然是舉世難尋的茶中珍品。”

“沒想到你也懂茶道。”宋昭拊掌笑道,“嗯,如此甚好,以後我就不愁沒人陪我飲茶了。”

“略懂,略懂。”我作謙虛狀笑了笑,道,“應該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專業的衝茶手藝,你到底還有多少技能是我不知道的?”

“當然還有很多。”他飲盡杯中茶,劍眉輕挑,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來日方長,你慢慢會知道的……”

他給我夾了幾塊糕點,複切了一小塊壽桃包給我:“這些點心都是你喜歡吃的。壽桃包裏麵的豆沙餡是用玫瑰露熬製而成,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連我這個不愛吃甜食的人都很喜歡。”

盡管晚飯吃得不少,但受不了甜食誘惑的我還是把它們全部都吃完了。

我一邊吃一邊握住宋昭的手,萬分動容道:“阿昭,這是我從小到大過得最開心的生日了,謝謝你為我準備這些禮物,我很感動,也很滿足,能遇到你真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事啦。”

宋昭輕點了下我的鼻子,搖頭笑道:“這些還算不上禮物。”說著,他將一隻小巧的八寶瓔珞盒放到我麵前,“真正的禮物在這裏呢。”

我打開錦盒,裏麵是一對瑪瑙耳墜。

耳墜做工奇巧,一縷發辮精心織成細繩,末端綴了一小顆紅瑪瑙,瑪瑙中央鑲嵌著芝麻大小的羊脂白玉。乍一看,像極了一顆飽滿圓潤的紅豆。

我頓時驚為天人:“這也太漂亮了吧!”

宋昭取出耳墜為我戴上,眸光灼亮迫人,一字一字道:“好物配佳人。君慧,你配得起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池中燈火搖曳,映著他清俊無雙的側顏,我就這麼望著他,望著他那溫潤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每一處都教人流連忘返。

不知不覺,眼眶微微濕潤了,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

哎,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好事,才能找到這麼好的宋昭?

宋昭輕輕拭去我的淚水,將我摟在懷中。

我依偎在他胸前,感受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的氣息。仿佛隻要有他在,我便無所憂、無所懼,他自會免我顛沛、免我流離,護我一世安好。

我何其幸運,能得此良人,寵辱與共,風雨同舟。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太好,人品緊缺如我者,難免心生惶恐,擔心這隻是黃粱一夢。

哎,倘若可以,多希望時光能在此停留。

相擁一刻,刹那白頭。

回到房間時,已然接近子時。夜色濃重,明月升至中天,灑落如水般的清輝。

我攬鏡自照,將那瑪瑙耳墜細細端詳,越看越歡喜。恍然間,若有一汪甘泉流過心間,甜蜜得無法言喻。盡管明天要早起,我卻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這廂我正照得起勁,銅鏡中忽然浮現出另外一雙眼睛。一雙許久未見卻又萬分熟悉的眼睛。灼亮深邃,仿佛寂寂無月的午夜;靈氣湧動,宛如漫天璀璨的星光。

不是容晞又是誰?

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可就這麼一刹那的工夫,他竟從離我三丈遠的屏風旁來到了我的眼前——這樣的輕功也是沒誰了。

容晞眼眸微彎,笑意芊芊:“君慧,好久不見,你又變漂亮啦。”

嘖,闊別多日,依然這麼會聊天。

“容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忙不迭四處查看一番,確定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稍稍放下心來,道,“難道……你看上了神明台裏的哪件寶貝?”

他大方地點點頭,笑道:“對啊。”

還真要偷東西!

我驚得倒抽一口涼氣,但轉念一想,也是,若非有值得出手的珍寶,憑他的身份,犯得著深更半夜爬到山頂的來行竊嗎。

這麼一想,許多念頭就浮上了心間。

按理說,如今我被封為郡主,勉強也算得上是朝廷的人了,你是誰上門來偷東西,我應該大聲喊人來抓他才是。說不定還能分得一大筆懸賞金,大賺一票。

但從情感來講,容晞是我的好朋友,他待我一向不薄,反正他偷的是皇家的東西又不是我的東西,我是不是應該幫他隱瞞,甚至給他搭把手啊。

思前想後,我決定做一個講義氣的人,遂小聲對他道:“要不你偷偷告訴我是什麼寶貝,我看看能不能幫你。”

他忽然哈哈大笑,笑聲落落疏朗,如沐春風。

我拍了下他的肩,道:“你笑什麼,我是認真的呀。”

“那你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我不解:“什麼意思?”

“意思是,”容晞斂去嬉笑之色,認真道,“我看上的寶貝,就是你。”

我:“……”

這這這……這是表白嗎,怎麼一點兒征兆都沒有!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是逗我玩嗎?”

“我的樣子像是逗你玩嗎?”他的眼眸宛如深邃幽深的漩渦,直要將人的深思盡數吸入,裏麵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決心。

“可是你……我……我覺得……”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他一撩衣袍在桌邊坐下,順手斟了兩杯茶:“是不是覺得我們認識不久,彼此相知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