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君慧，我們走
新年將至時，西北軍情告急，西涼十萬大軍壓境，戰事一觸即發。
這還得從當今天下大勢說起。
自永嘉之亂、西晉南渡以來，中原大地四分五裂，連年混戰。如今世人常以長江為界，將天下二分。長江以北稱之為北朝，以南則稱之為南朝。
北朝藩鎮割據混戰，形勢複雜，自東向西主要有後秦、北蜀、西涼三大勢力，彼此間爭搶不斷。而南朝則以揚子江為屏障，阻擋了北朝的狼煙烽火，自宋太祖滅晉立宋後，已安享百年國祚。
江南富庶豐饒，商貿發達，加之文化底蘊深厚，風流名士層出不窮，可謂人傑地靈。反觀中原大地則是多年混戰，因窮兵黷武而大傷元氣，百姓疲敝不堪。
因此，先帝登基後，抓準時機，對當時仍勢單力孤的西涼發起進攻，一舉奪下蜀州府和西寧府，將宋國的版圖延伸至西南與西北。
近幾年西涼逐漸強盛，新任國主生性好戰，野心勃勃，意圖將蜀州和西寧一舉奪回。
戰報傳回建康，舉朝上下一片嘩然。
主戰派認為，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我朝國力強盛，國庫充盈，根本無需畏懼區區西涼蠻夷。況且，西涼國主選在祭天大典這種神聖而重要的日子發難，其挑釁之意昭然若揭，必須立即起兵迎戰，揚我大宋國威。
主和派則認為，我朝雖國富，然兵不強。幾位善戰的武將陸續解甲歸田，朝中無人堪當此重任，唯一能用的宣威將軍也告病在家。再者說，西涼與突厥的戰事才剛結束不到一年，軍馬疲敝，多半隻是虛張聲勢。還是應當派出和談使臣，先去探探對方底細。
兩派爭來爭去，爭了足足三天也沒有結果，可戰事不等人，最終皇上親自拍板，這仗必須要打。
那麼問題來了——誰來掛帥呢？
盡管有包括宋懌在內的不少人主動請纓，但皇上選來選去，決定將此立功機會留給宋昭。宋昭竟沒有推辭，專心致誌地開始備戰，又過上了每天起早貪黑的日子。
消息傳來，我第一反應是震驚，第二反應是擔心，然後便開始極力反對。
“西北氣候條件惡劣，地勢高峻複雜，極易產生高原反應，尋常人根本難以承受。你元氣損耗過多，身體尚在恢複期，哪裏吃得消這份罪？皇上怎麼想的？你好歹也一國儲君，竟然讓你帶兵打仗？戰場刀劍無眼，若是有個閃失，難道他還想改立太子不成？阿昭，你就不能不答應嗎？”
宋昭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安撫道：“當然不行。父皇並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見，由不得我願不願意，他給我機會立功，我必須接受。別擔心，我是掛帥，又不是從軍，你何時見過打仗需要元帥執劍殺敵的？再者說，如今國難當頭，我身為儲君豈可置身事外，即便要我親自上陣，我也是當仁不讓。”
“你……”我覷了覷他的臉色，斟酌問道，“真的是這麼想的？”
他一愣，唇邊浮起一絲笑：“我無意自尋死路。”
那就好，我心裏暗道。但心思被他看穿，我囧囧地笑了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是不是擔心你嘛。我覺得吧，建功立業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要選擇這樣危險的方式。”
“傻丫頭，你忘了嗎？我的劍術可是很厲害的，放眼天下，能傷到我的人屈指可數。就算親自上陣，我也完全有能力自保。”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此事不妥，卻又找不出說辭來反駁，隻得說，“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去。憑我的醫術，當個隨行軍醫綽綽有餘了吧。”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你不能去。”
我抗議：“為什麼？”
“戰場危險，刀劍無眼，你一個姑娘家……”
我打斷他，做振振有詞狀道：“別擔心，我是當軍醫，又不是從軍，軍醫不需要上陣殺敵的嘛。況且，你有劍術，我有輕功啊，真有什麼事，誰還能跑得有我快？你不許再拒絕我，否則等你一出征，我立馬回汀蘭水榭去，反正師父正在找我，哼，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啦。”
宋昭一愣，懲罰似的輕捏了一下我的腰，笑道：“這麼牙尖嘴利？還知道用我的話來堵我？”
我咬唇表示不服，也捏了下他的腰。他極怕癢，邊大笑邊躲閃，手上還不忘向我還擊。我沒他力氣大，隻好撓他的胸膛表示抗議，他眼疾手快地捉住我的手，我掙開，他再捉住……如此循環往複堅持不懈地鬥爭了許久，他終於無奈地笑道：“好吧，我讓你去。不過你得答應我，從出皇城大門開始，你不得離開我身邊半步，知道嗎？”
“知道，我保證不會亂跑。”我心滿意足地點頭，得了便宜還不忘賣一下乖，“多謝殿下，殿下如此英明，簡直是我大宋之光！預祝殿下旗開得勝，將西涼蠻夷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他輕聲歎息，臉上笑容漸漸淡去，道：“我……總不能讓母妃白白犧牲吧。”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阿昭……”
他將我摟在懷裏，輕拍我的肩，溫聲道：“我沒事。”
不多久，朝廷正式頒布征討檄文，將戰事昭告天下。欽天監起卦問卜，以正月初一為黃道吉日，遂定於此日發兵。
除夕之夜，皇上在宮中擺下筵席，既是年夜飯，也算是為西征軍送行。
入夜後，皇城內外煙花綻放，火樹銀花，照亮漆黑的夜幕。
未央殿燈火旖旎，金碧輝煌。
樂師奏起樂曲，絲竹叮咚，分外悅耳；美人翩然起舞，舞若驚鴻掠水，閉月羞花。
席上觥籌交錯，皇上喝得興起，拉著宋昭慷慨激昂地作戰略部署，宋昭側耳傾聽，端的是一派雲淡風輕之姿。
宴酣正樂時，禁軍統領匆匆來報，說是宮中發現刺客。
“今日除夕宴，皇城內外有重兵把守，竟然還有刺客混進宮來，你是怎麼當差的！” 皇上說罷，猛地拍了下桌案，震得茶杯滾落在地，瞬間摔得粉碎。
絲竹戛然而止，舞姬退到一旁，殿上氣氛陡然凝重下來。
禁軍統領唯唯道：“微臣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
“沒有用的話不要說！刺客現在何處？還不加派人手去抓刺客！”
“回皇上，刺客方才往華陽殿那邊去了，微臣已加派人手前去捉拿。”
“華陽殿？”皇上蹙了蹙眉，喃喃自語道，“刺客去華陽殿做什麼……”
一直自顧飲酒的宋懌突然道：“東宮尚在修繕，華陽殿乃是太子殿下的寢殿，難道刺客是看中了殿下的什麼東西？”
“華陽殿內有西征軍的行軍布陣圖。”宋昭臉色微變，忙起身拜下，道，“倘若隻是普通的刺客也就罷了，萬一那是西涼的奸細，意圖盜竊行軍布陣圖，後果不堪設想。父皇，事關此次戰役的勝負，絕不能有任何閃失，請準許兒臣與統領大人一同前去捉拿刺客。”
我看了眼宋懌，他正專心致誌地把玩手中白玉酒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在燭火的映照下，雙眸一明一晦，內裏跳動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心下猛然一刺，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不知為何，我竟莫名地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皇上沉吟片刻，點頭道：“那好，你去吧，務必保全行軍布陣圖。”
宋昭道了聲是，起身欲告退。我趁機抓住他的衣袖，用隻有彼此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千萬小心。”
他微微頷首，用眼神示意我放心，旋即帶著徐勉告退離開。
焦急地等待了半個時辰後，一名侍衛慌張跑進來，急道：“啟稟皇上，大事不好！太子殿下被刺客刺傷，性命危在旦夕！徐勉大人為救殿下也受了重傷！”
腦中轟然作響，我聽得既驚且痛，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揪住，痛得幾欲窒息！
“什麼！”皇上猛地抄起一酒杯砸在地上，寂靜中，清脆的聲響分外紮耳。
他驚怒道：“禁宮三萬守衛，卻連幾個刺客都搞不定，朕養你們何用！杵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趕緊請太醫！”
那人抖了抖，惶恐道：“回皇上，薑太醫就在華陽殿，正在為殿下治傷。”
“刺客呢？刺客抓到沒有？”
“統領大人拿下了一名刺客，那人不肯交代幕後主謀，嚼舌自盡了。”
皇上起身，凜然拂袖：“擺駕華陽殿！”
眾人迅速趕到華陽殿。
原本清靜雅致的花園變得一片狼藉，淩亂的雪地裏幾處血跡分外紮眼，刀劍兵器散落一地，隨處可見打鬥的痕跡。
宋昭正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白皙如玉的胸膛上，兩道猙獰的傷口盤踞其上，鮮血一刻不停地往外流淌，整個看起來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他緊咬牙關，麵色慘白如紙，額間的冷汗如泉湧一般簌簌滑下，偶有一絲隱忍之色閃過眉間，迅速被他壓下。薑太醫和另一名太醫正在為師父清洗傷口，不過眨眼的工夫，一盆清水便被染成了殷紅的血水。
淚水瞬間便奪眶而出，我既心疼又憤怒，心中若有千蟲白蟻在啃噬，痛得無法呼吸。
我快步走到床邊，想對薑太醫說讓我來，可雙手卻控製不住地顫抖，根本不敢觸碰他的傷處。
我坐在床邊，強忍住哽咽的聲音道：“阿昭，你覺得怎麼樣？”
宋昭抬眼將我望了望，勉力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寬慰我不要擔心。他的眸光依稀有些迷離，雙目半睜半合，連帶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他必定痛得厲害，可我卻隻能在旁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一時間，尖銳的痛楚席卷過每一寸肌膚，似有一團火在焚燒我的五髒六腑。
我轉而問薑太醫道：“殿下情況如何？”
“太子殿下全身遭受多處劍傷，其中有一處傷口離心肺僅有一寸，倘若那一劍刺得再深一點兒，隻怕人就沒了……” 薑太醫蹙眉歎息道，“郡主，您醫術了得，且長期照料殿下，想必對殿下的身體狀態十分清楚。殿下之前多次吐血，又積鬱於心，憂思過度，身體本就孱弱，這次傷得離心肺極近，情況不容樂觀。”
我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一下子便涼透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滾滾落下。萬萬沒想到，我與他竟險些陰陽相隔，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還難過。
隻是，宋昭劍術如此之高，放眼天下也沒有幾人能比他強，到底是什麼樣的高手，才能將他傷得如此之重？
皇上冷厲道：“朕告訴你，若是太子殿下有什麼閃失，朕要整個太醫院為他陪葬！”
薑太醫訥訥道是。
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擦去淚水，問道：“薑太醫，請問您方才給殿下用的可是黑玉斷續膏？”
“正是黑玉斷續膏。”
黑玉斷續膏由師父所創，乃是天下最好的金瘡藥，傳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雖然傳說難免誇張，但它作為保命良藥還是十分靠譜的。
我稍稍放下心來，又問：“薑太醫，可否告知藥方？”
薑太醫忙遞上藥方，我仔細斟酌後，略作幾處修改，道：“請按此方抓藥。”
薑太醫應聲退下。
我取出師父為我配製的藥丸，喂宋昭服下一顆，複握緊他的手，輕聲道：“阿昭，不要害怕，我一定會治好你。”
他微微點了點頭，用沙啞的聲音艱難道：“有你在，我不怕。”
另一邊，那禁軍統領也是傷得不輕，渾身上下綁滿布帶，額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皇上向他詢問情況，他說：“殿下和微臣趕到華陽殿後，便分開尋找刺客，殿下帶著幾名侍衛往書房的方向去了。微臣四處尋找未果，打算前去支援殿下，豈料竟發現十餘名刺客瘋狂地圍攻殿下一人。那些刺客根本不像是來盜取行軍布陣圖，倒像是、像是……要取殿下性命！”
皇上怒意凜然道：“朕告訴你，必須三日之內必須抓住刺客！不管用何方法，不惜任何代價，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幫刺客給朕找出來！否則，你就等著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