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恒宇的Frank。”裴迪聲搶先伸出手。
“幸會,幸會。”陳晨握著他的手,激動不已,他一直視Frank 為設計界的男神。“我是泰華的陳晨,和靈瞳是同事。”壞丫頭,有資源也不共享。
裴迪聲點點頭,彬彬有禮地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遲小姐單獨待會。”
陳晨一怔,看看遲靈瞳:“當然!那一會見!”
遲靈瞳不言不笑,看著陳晨不甘不願地轉身,心裏麵有點煩裴迪聲的無禮和傲慢。“為什麼不坦白你的真實身份,這樣會讓這大廳更蓬蓽生輝的。”
“Frank在這裏,要比裴迪聲更有意義。”裴迪聲毫不謙虛。
“是不是裴迪聲上前與別人套近乎,會掉價?”她不客氣地問。
“那倒不是,而是恒宇的CEO在這,會聽不到他想聽的,看不到他想看的。遲小姐,我的建議你考慮得怎樣了?”
“我的回答一個字:不。”
“理由?”
“我是泰華的員工,不是泰華的女兒,沒必要為她作出這樣的犧牲。”
裴迪聲笑了:“你是不是不敢接影視城這個項目,怕設計不出像樣的作品?”
遲靈瞳點頭,不領情他的激將法:“確實,我能力有限。”
“你看,你看,刺又出來了吧!”裴迪聲失笑搖頭:“如果我剛才向你同事坦承我是裴迪聲,我怕他會誤會我在挖角。至於請他給我們一個空間,難道你想讓他作為旁觀者,站在一邊聽我們講話?”
遲靈瞳臉一紅,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白皙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美麗的剪影。裴迪聲看著,突然把視線挪開,心跳有點失常。“我在這裏待的時間蠻長的,酒也喝了不少。我們找個地方喝咖啡去,我車裏有影視城的圖紙,想看看嗎?”
遲靈瞳不太想,陳晨已經懷疑了,她再消失,沒法交待。
“你同事正在和人聊天,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裴迪聲把酒杯擱在桌上,率先向門外走去。
猶豫就一秒,下一秒,她已和裴迪聲肩並肩走向電梯口。“海天酒店的咖啡廳不錯,就在樓下,你先過去,我到停車場取圖紙。” 裴迪聲說道。遲靈瞳嗯了聲,心跳很快,感覺這情景很刺激。
“小姐,幾位?”飄蕩著豎琴悅耳的旋律中,一位身穿英格蘭裙子的店員走向遲靈瞳。
“兩位!”遲靈瞳朝裏看了下,淚奔,天網果真疏而不露,她撞見熟人了。樂靜芬的老公車城與公司財務部的吳經理坐在角落中,頭挨著頭,聊得正歡。她下意識地掉頭就走。
“怎麼下來了?”裴迪聲拿著筆記本從車裏探出頭,關上車門,一轉身看到遲靈瞳站在停車場前東張西望,像隻迷途的羔羊。他笑著抬手揮了揮。
遲靈瞳小跑著過來:“酒店人來人往的,不能靜下心來談事。我們換個地方吧!”
裴迪聲把筆記本放進後座,打開副駕駛的門。“好啊!”
車開出海天酒店,沿著長滿梧桐樹的大道開了一會,停在街邊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招牌是沉沉的咖啡色,漂亮的花體字“café shop”,明淨的落地窗和明黃色的大沙發,還沒走進就有涼爽的氣息撲麵而來。紮著白底碎花圍裙的店員微笑地拉開門,說了聲“歡迎光臨”。
店裏客人不多,兩人不約而同都看向了靠窗的座位。裴迪聲把筆記本放在鋪著粗布的藍花桌麵上。遲靈瞳點了一杯拿鐵,裴迪聲要了一杯碳烤咖啡。咖啡很快就上來,店員笑著說:“請慢用,可以續杯。”
裴迪聲禮貌地道謝,打開電腦,遲靈瞳挪坐到他的沙發上。
“這是影視城的效果草圖,有許多地方要大改。你先看看。”裴迪聲找到文件夾,點開,屏幕轉向遲靈瞳。
遲靈瞳一張張地翻看著,許久都沒說話。這時候,她是少見的專注,俏臉嚴肅地板著。裴迪聲端起咖啡,看一會屏幕,看一會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但隨後他又忙收斂,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總,古城區這一塊,橫店和無錫的影視城,你們可以借簽下,我沒什麼意見。這少數民族區……你看,這塊,傣族民居分為幹欄式建築、地麵建築、土掌房三種,並不是純粹的竹樓。白族的住宅,有三房一照壁、一正兩耳和四合五天井等形式,院落寬敞,多數人家設有花壇、種植山茶、石榴、桂花等花木,山牆上愛畫些山水、花鳥、蟲魚圖案,你這裏都沒有表現出來。”
遲靈瞳皺著眉,又往下看了幾頁,搖頭:“安徽的三進院也不夠形似,當年,徽商霸行天下時,家家愛在屋頂上建有照壁式的風水樓,把圍牆頂做成城堞式,像一座座小城堡,在院子裏很少栽木,他們的迷信觀念認為樹木會招致鬼怪,家宅不寧。呃,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她抬起眼,對上裴迪聲深邃如海的眸光,“我是不是太挑刺了,其實要求沒這麼高?”
裴迪聲緩緩搖頭:“你怎麼懂得這麼多?”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書到用時方恨少,所以早做準備,笨鳥先飛唄!”
“你要是笨,世上哪有聰明人。”裴迪聲脫口讚道。他知道她是設計行業的天才,但想不到她是如此努力。大陸大學建築專業的課表裏沒有《中國民居》這門,她研究這般透,應是自學成才。
遲靈瞳一直認為這世上並沒有真正的天才,就如同天上不會掉餡餅,隻會掉雨點冰雹。也許你是有一點與眾不同的天分,那就是一道彩虹,隻能裝飾天邊,卻無法燦爛整座天空。
“謝謝誇獎,但不視作酬勞。裴總,圖紙太多,今天不可能看完,有些地方我還需要回去查資料。”她把自己的拿鐵端起來,當開水般,海喝一口,看得裴迪聲直蹙眉。“我把文檔拷進盤裏,你帶回去慢慢看,我不著急。”
“不太方便,我的同居者也是泰華的,她從來不知道尊重別人的隱私一說。這樣吧,以後我們有時間就約在這家咖啡店,一次看幾張,行不行?”
“當然。”如果心是一畝田,裴迪聲感覺到從天空中忽地落下了一粒種子,砸在他荒蕪已久的心田,生了根,如果再來一陣風,種子即將發芽。
“但我有個條件。”遲靈瞳又嚴肅了。
裴迪聲疊起雙腿,掩飾住內心的焦躁與恐懼。
“聽海閣的項目,規模很大,那是恒宇和泰華之間光明正大的競爭,我會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你要做什麼,不要告訴我。公對公,私對私。如果我們見麵,盡量保持隱秘,但不要談起這個項目。影視基地的效果圖修改,我會幫你做,你隻要給我講講西方建築各類風格以及代表作品,這個交換條件,公平嗎?”
裴迪聲靜靜地凝視她幾秒,然後說:“如果我說公平,我怕日後別人評論起來,說我以大欺小。”
遲靈瞳翻了個白眼:“那你是不是要我白紙黑字寫下來,證明你的無辜?”
“不必了。祝我們合作愉快!”他向她伸出手。
她接住,露出了今天第一個開心的笑容。
“明天我白天都會很忙,晚上我接你出來吃晚飯,然後再到這裏。”似乎怕她變卦,他忙不迭訂下下次見麵的時間。
遲靈瞳回道:“明晚不行,我和別人有約了。”
“男朋友?”這脫口而出的話把裴迪聲自己都驚住。他自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讓他不應該這麼唐突。
幸好遲靈瞳不介意,她在沙發上換了個舒適的坐姿,看看外麵天色已經黑了,店員在各張餐桌上點上了白色的燭台。“差不多吧。前男朋友和他的現任未婚妻。”
“你會這麼大度?”
“我一向虛懷若穀,海納百川。裴總呢,日理萬機,恐怕都沒時間陪你的太太吧,她會不會抱怨?”遲靈瞳可是個大八卦,她毫不客氣地直言相問。
裴迪聲很想去下洗手間,好好地看看自己,他看上去很像個已婚男?他幾乎是賭氣地反問道:“我說我還沒有太太,也沒有女友,你會不會失望?”
遲靈瞳實事求是地點點頭:“有一點。你這樣的人沒有女友沒有太太,有兩種原因,一,是個工作狂,你把自己獻給了事業;二,你目標定得太高,高處不勝寒,沒人陪你受凍。不對呀,你上次還講你有一個初戀的漂亮女友,後來呢,故事怎麼發展的?難道你父母包辦婚姻,你們被逼分開?或者你們誰移情別戀,第三者插足?”
裴迪聲眸色一沉,一仰頭,把咖啡喝盡,他向吧台後麵的店員示意了下,店員給他續上咖啡。“後來她成了我的大嫂。”
遲靈瞳許久都沒說話,眼瞪得大大的。
裴迪聲幽深的眼底掠過一絲痛楚,苦笑道:“嚇著你了?”
好半天,遲靈瞳悠悠地開了口,兩眼星星閃爍:“你編故事的水平真是高,簡直是神來之筆。人家都說,一個優秀的設計師是工程師與藝術家的結合,而你還是個作家,我對你的崇拜如江水滔滔。”
裴迪聲扭頭朝窗外看了看,接著,輕笑出聲。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講的是真的。“晚上想吃什麼?”裴迪聲搖搖頭,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來,麵前坐著的可是他千辛萬苦請來的天才。
遲靈瞳苦著臉:“不要提吃了,我在酒會上吞了許多巧克力點心,現在肚子還是脹脹的。如果你方便,送我回公寓吧!”
裴迪聲站起身,看看手表:“時間還早,我陪你散會步,消化消化?”
“外麵有散步的路?”遲靈瞳可沒興趣在一團汽車尾氣中看花賞柳。
“你呀,還在青台待了兩年,都不及我對青台的熟悉。知道外麵是什麼路嗎?桂林路!”裴迪聲招手買單,一轉頭,遲靈瞳已跑向了門外。
青台在某個動亂時期,曾淪落成某幾個國家的殖民地。在全中國大部分地區都處於水深火熱之時,一批發戰難財的外國人來到青台,大興土木,歌舞升平,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後來,中國解放,青台重新回到母親的懷胞,那些外國人都回了國。他們在青台留下的唯一痕跡,就是一條風格迥異的西方建築街,名喚桂林街。街兩邊是參天的梧桐樹,路麵是青色的方磚。夏天經過這裏,通體清涼。這些空著的小樓,有一大部分政府給了對青台有傑出貢獻的專家,有一部分做了會館。現在一些有門路的商人托人租了做酒吧,生意非常好。
遲靈瞳曾嚷著讓陳晨帶她過來玩,陳晨說這裏陰森森的,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好。中國人的恥辱,有什麼好看的?給陳晨這一打擊,遲靈瞳後來忙忙碌碌,一直都沒成行。
踩著濕潤的青苔,披著輕柔的燈光,行走在西方風情的建築之中,一時間,像是失落在異國的街頭。四周籠罩著一片神秘的安寧,遲靈瞳音量都放得低低的,如同耳語,裴迪聲不得不俯身緊挨著她。
“西方建築多華麗、繁複、奢侈,但也很嚴謹、具體,有一種叫愛奧尼克的羅馬柱,柱身要求鑿出24條凹槽,少一條都不可;柱子上精雕著棕櫚葉、蓮花瓣、卵形花邊或串珠飾。每一種渦飾若少一瓣葉子、少一顆珠飾看起來即味道不對。像國內常見的仿歐式樓盤中,那些雕塑、噴泉一眼望去就覺得山塞,其原因就是比例不準,數字不對。”
“是的,研究西方建築,一定要去國外。找個時間,我們同行,來一次建築之旅。”裴迪聲自嘲地反省,她沒有要求,他卻已為她訂下了一次次約定。他為自己開脫,天才需要特別對待。
隻是,天才是那種掌握遊戲規則的人,掌握規則卻從不遵守規則。“同行就免了,你以後給我講解時細致點就行。”
“如果是經濟方麵的緣故,我可以安排……”
“我討厭坐飛機。”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長發一甩,人跑向了前方。“這家沒人哎!”那是一幢空關的庭園,遲靈瞳扶著院門,腳踮著朝裏觀看。淺淡的燈光勉強可以讓人看到裏麵花木很是茂盛,石板鋪成的小徑像一串腳印在草木間延伸著。屋子僅兩層,藤蔓與黑夜纏繞,像是傳說中的古堡。
“可能是準備轉手的庭園。”青台的地價雖比不上北上廣,像這樣帶園子挨著大海又濱臨市區的別墅,也是個天價,平常人不敢問津。
遲靈瞳幽幽地拉回視線:“如果有一天能建一幢房子,隻讓自己喜歡的人居住,該有多好!”
“你喜歡的人不多麼,一幢就夠了?”裴迪聲似乎也來了興致,陪她站在黑漆漆的院牆邊,看著路燈的柔光散碎地落在她的肩頭。
遲靈瞳跳起,從園中摘下一片樹葉握在掌心裏把玩。“那就建一個小區,永遠不出售,像一些著名的會所,給值得尊重而又懂得生活意義的人租住。小區裏有參天大樹,有湖泊,有石徑,房子不超過六層,沒有電梯,必須拾級向上。集東方之神韻、西方之精華,我為她取名叫憩園,憩,身體的放鬆、心靈的歸航。如何?”
“這個小區建在哪好呢?”裴迪聲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俊眸晶亮。
“當然是風景如畫的濱江!那樣,我就可以待在那兒,永遠不要坐車離開了。”明明在說笑,遲靈瞳卻忍不住生出幾份憧憬。
裴迪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遲靈瞳,沉默了。
“嘿嘿,你在笑我做白日夢,別抿著,你可以盡情地大笑,我心髒承受能力強。”遲靈瞳把撕碎的樹葉迎著風一吹,如落花般的,散在地上。“我不僅有這一個夢,我還有另一個夢。我初次參賽,是設計一套適合二人居住的經濟適用房。總覺著那次發揮得不夠盡興,如果可以,我想連室內設計一起包攬。房子建好,拿到鑰匙,打開門。身處空屋,我們並不孤獨,因為我們決定在一起。兩個人住,一切從家徒四壁開始。房子越空,設計越活。牆壁刷成白色,白看似簡約,其實白就有五六十種,很是豐富,經得起歲月的考驗……你在聽嗎?”
那陣風來了,來了,種子發了芽,突突然抽節,迎著風瘋長。七月盛夏,裴迪聲生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我有點走神,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叫《諾丁山》,裏麵的男女主人公也曾走過一座空關的花園,在牆邊久久站立。”
“我也看過。”遲靈瞳講太多話,嘴唇有點幹。“可是哪裏有一點像呢,你沒有格蘭特帥,我的嘴也沒羅伯茨的大。”
裴迪聲笑得澀澀的。其實,他剛才是想起了裏麵的一首插曲《她》。
她,也許是一張我無法忘記的容顏
一縷我所為之歎息的愜意
也許是我的瑰寶或者必定的付出
她,也許是夏日的綿綿短歌
也許是秋日的瑟瑟山風
也許是百般變化的生活
融入了平日
她,也許是美女也許是野獸
也許是貧瘠也許是富足
也許會把每天變作天堂
她,也許是我夢幻的一扇明鏡
也許是朦朧中透出的莞爾一笑
她,也可能名不副實
棲息在自己的貝殼裏
她,也許是我生命的理由
是我生存的原因和方向
是我要精心嗬護走過風雨的伴侶
我要珍藏她的歡笑和淚水
當作我永生的紀念
不管她身在何方
我生命的意義永遠是她
遲靈瞳,如此年輕,如此優秀,如此俏麗,能夠讓她深愛的男人一定會感到生命因她而無限快樂。裴迪聲心裏麵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