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高處不勝寒(3 / 3)

“你忘了嗎,你和瞳瞳訂婚了……”

他眼中急速地閃過一絲愕然,複又低下眼簾,神情恍惚著,“是嗎?我看我還是去床上躺著吧!”

他身子有點搖晃,走路踉踉蹌蹌的。譚珍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擺擺手,一躺到床上,便閉上眼。

譚珍看他不言不語,心裏麵著急,想想還是轉身去找醫生了。

漆黑的睫毛顫了顫,他緊緊地閉上眼,感到室內安靜得出奇。他不知道那之前與現在相隔是多久。那時,他的臉比這張冷峻些、淩厲些,沒這麼溫和儒雅,他的名字叫裴迪聲。

遲靈瞳手臂骨折,他在病床邊陪護了一夜,天還沒怎麼亮,他悄悄站起身,摸了摸她溫暖的小臉,欠身吻了吻,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

君牧遠已經把車停在樓下。路上,他簡單向他交待了一些事情,叮囑不要向別人提起他回香港。這次,他回去是要辦一些私事。

到達香港機場已是下午時分,他打車回市區。靈瞳打來一通電話,語氣委委屈屈,埋怨醫院這不好那不好。他笑,知道那是因為他不在。他安慰道:“小女生,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說話要算話。”她哼哼唧唧。

他重重點頭,掛上電話,出租車在街角一間僻靜的咖啡屋前停下。他看到宋穎戴著墨鏡、頭上裹著絲巾從一輛寶馬車上下來,急匆匆走了進去。他拎著包下車,腳步加緊。

“迪聲,我該怎麼辦呀?”宋穎一看到他,解開絲巾就撲了過來。

他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臉冷著,示意她坐回沙發上,按鈴通知服務生暫時不要打擾。“怎麼會出這種事?”他掃了眼她看上去還算平坦的腹部。

宋穎淚啪啪地直往下掉,“你明知故問。迪文一去歐洲就像生了根,你又對我不理不睬,我好受嗎?我……一個人去酒吧喝悶酒,有次被人家下了藥……”

“你看清楚那個男人了嗎?”他憤怒地一拍桌子,臉色鐵青。

宋穎低下眼瞼,遮住眼中的心虛,抽泣道:“我醒來時獨自在酒店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這種事,誰敢聲張,宋家和裴家也丟不起這臉,我隻好把恥辱咽下去了。誰知……竟然懷孕了。我……真的走投無路,迪文一年多不在香港,我該怎麼向他交待?迪聲,現在我誰也不敢信任,隻有你,你一定要幫幫我,好不好?”她挪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

他漠然地看著她,“你想怎麼處理這個孩子?”

“打掉。但不能在香港,到處都是熟人。迪聲,你陪我去泰國。”

“不行,我沒那麼多的時間。你真的考慮好不要孩子?”

“當然。”

他站起身,沉思了好一會,“我在瑪麗醫院有個朋友,她在婦產科做主治醫生,我帶你去找她幫忙。”

“口風緊嗎?”

他斜了她一眼,“這個不要你操心。宋穎,我沒有立場教你怎樣做人,但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為我們之前的感情,也為大哥,也為恒宇。”

“迪聲,你別講得那麼冷漠。”宋穎淒婉地抬起眼。

他淡淡地一笑,“你再坐會,我回家看下爺爺和媽媽,明天和你聯係。”說完,他便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天磊不在家,和幾個老朋友去山上打高爾夫,他心頭一鬆,和媽媽聊了幾句家常,借口說和朋友有約,洗了個澡,就開車去了醫院。這種無法啟口的事,托人幫忙,在電話裏講不太方便。

十二月的香港,不像青台的天寒地凍,氣溫溫暖許多,隻是沒完沒了地下著雨,令人有些煩躁。朋友不在,和家人去國外度假了。他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急得直皺眉頭。

“請問你是不是遲靈瞳的朋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俊雅男子從他身邊走過,驀地又折回來,向他笑著。

他一抬頭,愣了,“是的,你是?”

蕭子辰忙伸出手,“你好。我在桂林路上的咖啡廳見過你,是我送靈瞳過去的,隻是沒和你打招呼。”

他記起來了,還有一次在美食府前,他也見過他和靈瞳一起,以為是雙方家長見麵。他握住蕭子辰的手,“你到這邊工作了?”

“不是,是學術交流,剛做了個示範手術。你呢?”

“我來找個朋友,她恰巧不在。”

“靈瞳也來香港了?”蕭子辰說起靈瞳時,一雙俊眸神采奕奕。

“她沒有來。你和靈瞳認識很久了?”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用如此熟稔的語氣說起靈瞳。

蕭子辰不自在地欠下頭,“我隻是對她比較熟悉,我未婚妻是她的好友,有時會說起她。她是個聰明而又可愛的女子。”

他笑,突然心中一動,“蕭教授,你如果方便,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蕭子辰很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就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吃的晚飯,席間談得最多的還是遲靈瞳。蕭子辰竟然知道她上學時的許多糗事,一一說出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她是聰明,但真的不是個乖學生,有時很讓老師頭疼,與我這種一板一眼讀死書的,簡直就是兩個類型。”不知是不是喝了點酒,蕭子辰非常健談。

猶豫再三,他還是開了口。“蕭教授,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他委婉而又含蓄地說起宋穎的事。

蕭子辰神情繃成什麼似的,眼神變得非常嚴肅,“她和你有什麼關係?孩子是不是你的?”

“隻是朋友,那孩子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愛的人是靈瞳!”他忙解釋。

蕭子辰神情這才好轉了些,“如果你做了對不起靈瞳的事,我不會幫你的。”

“如果真的是我的錯,我怎麼會請你幫忙呢?”

蕭子辰想了想,“香港的媒體無縫不入,你說這事很隱秘,那我要好好地安排下。不過,做手術前,她要來醫院檢查下身體,看看胎兒有多大,適合哪一種手術。”

“好的,那我聽你通知。”他把手機號碼留給了蕭子辰。

第三天的傍晚,蕭子辰給他打來了電話。

他開車載著宋穎從醫院的後門進去的,蕭子辰下樓帶他們上去。不是就診時間,大樓裏靜悄悄的,腳步聲在樓梯口回響著,每一下都清晰地叩在心上。

“迪聲,我怕。”宋穎一手的冷汗,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他猶豫了下,便由她抓著。

蕭子辰回頭瞟了眼兩人緊牽的手,皺了皺眉頭。

婦產科診室裏,一個中年女醫生和一個護士已經在等了。兩人都不會講中文,向宋穎詢問時,用的是英語。

宋穎進去檢查了,他在走廊上給靈瞳打電話,蕭子辰站在檢查室外麵。

靈瞳情緒很不穩定,不住地催他回去,他柔聲寬慰,說明天肯定能趕回去,靈瞳不開心,他想象她生氣的樣子,心裏麵發疼。護士拿著檢查單出來,告訴他胎兒很正常。

他捂著手機,向護士道謝,和蕭子辰交換了下眼神。蕭子辰回過頭,向醫生說,孕婦懷孕時有感冒過,吃了藥,又沒有節製地飲酒,考慮孩子不能留。

在另一端等著的靈瞳突然來火了,大叫一聲:“裴迪聲,你去死吧!”

他正要說話,蕭子辰在診室裏喊他進去。他不得不掛上電話。醫生說四個月胎兒已經很大了,要做引產手術,孕婦要休息好,還要輸血,今天太晚,隻有等明天了。宋穎疲憊地挽著他的胳膊,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

蕭子辰把他們送到樓下,宋穎有些細節要問,懇請蕭子辰一同去吃晚餐。蕭子辰拒絕,宋穎推推他的手臂,他有些心神不定,下樓時又撥了靈瞳的手機,電話不通。

蕭子辰最終同意和他們一同去吃晚餐,他穿了件大衣,坐在副駕駛座。宋穎坐在後座,蜷縮成一團,幾項檢查讓她有點疲倦不堪。

白天細細密密的小雨,到了晚上,演變成嘩啦啦的中雨,雨刮器不住地刷著玻璃窗,視線很不好。紅燈時,他又拿起手機撥,還是不通。

“怎麼了?”蕭子辰看他焦急不安的樣子,扭頭問道。

“靈瞳有可能聽到了護士和我的談話,在和我生氣,不肯接電話。”

“那真的要好好解釋下。”蕭子辰點頭。

車子在車流中緩緩移動著,他的臉陰陰的,“會不會雨天車內信號不好?”

“不會吧!”

“不行,我下車撥撥看。”他方向盤一轉,車折向路邊。

不顧密實的大雨,他打開車門,跑到邊上,連著撥了兩次,電話仍然不通。他的心開始慌亂起來,煩躁地在樹下直轉。

“裴總,你上車慢慢打,我來開車吧!”蕭子辰見他外衣都淋濕了,忙說道。

他抿著唇走到車邊,“你習慣這邊的方向盤嗎?”香港的車子與大陸不同,方向盤是在右側。

蕭子辰笑笑,“道理不是一樣嗎,能有多難。”他挪了下位置,坐到駕駛座上。

他從另一側上了座,剛坐下,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宋穎在後座冷冷地撇了下嘴,“電話不接就那麼緊張,你是故意在我麵前表現你對她有多在意嗎?”

他沒理她,脫下潮濕的外衣,感覺有點冷,雨真是大,裏麵的襯衣居然也濕了。

“你穿上我這件吧,不然著涼的。”蕭子辰看看他,脫下外套遞給他。

他沒有客氣地接過穿上,實在是太冷了。

蕭子辰看看前後,發動了車,他低著頭繼續撥電話。

雨越來越大,對麵車的車燈刺眼地射過來,亮得眼不得不眯起。

“小心……”宋穎突然大叫一聲,隻見一輛車響著喇叭呼地從旁邊掠過。

蕭子辰笑笑,笑意還沒綻開,隻見車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黑壓壓地向他們擠來。

“天……”蕭子辰驚呼一聲。

他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眼,手一抖,手機啪地掉了下去。“向右打方向。”他大叫,去搶方向盤。

來不及了,車前的玻璃窗先是裂了條縫,接著就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片紛紛向他們飛來。他愕然地轉過臉,方向盤不知何時嵌進了蕭子辰的胸腔,他感到一股腥熱從額頭流下來。

他抬手去摸,世界突然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的身子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往下墜去。

天又黑了。

隔著車窗,聽著海浪奔騰著,像匹脫韁的野馬向岸邊狂奔而來,海濱公路被這種氣勢震得微微顫抖。不遠處,也有一片海,是燈的海洋。在燈光的輝映下,可以看到層層疊疊的建築、密密的山林、蜿蜒的街道。

青台,又見青台。

遲靈瞳動動麻木的腳趾,手撐著座椅,換了個坐姿。雖然隻是鬆了手上的綁繩,但她已很滿足。作為綁票,也得有個綁票的樣子。隻是這綁架的日子不應該是度日如年嗎,怎麼刷地眨了下眼,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媽媽,進了市區能不能找個酒店住下,我們去吃火鍋!”吳小青開了一天的車,又累又餓。黃昏時分,吳青換她開車,她移到後座,半躺著。

吳青苦澀地笑笑,“小青,你忘了咱們現在的處境嗎?”

吳小青幽幽地哦了一聲,像個沒得到滿足的孩子,可憐巴巴的。

吳青見女兒這樣,心中一疼,又安慰道:“我們最多再熬兩天,等上了飛機,媽媽給你點西餐。”

“飛機又不是餐館,哪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吳小青嘟噥著,歪著身子看遲靈瞳。“你餓嗎?”

“餓呀!”昨晚被擄上車後,她沒吃晚飯,沒睡覺,這又坐了一天的車,路上強啃了塊麵包,她當然也又累又餓,還要時時擔心生命的安全。可吳青又不是她媽,她嚷嚷有啥用呢?

“媽,如果把她餓傷了,關隱達見了,盛怒之下,不答應咱們的要求,怎麼辦?”吳青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嬌聲嬌氣地問道。

“你想打什麼鬼主意?”進市區的車流很大,吳青小心地開著車,一邊注意四周的動靜。

“不一定吃火鍋,找個幹淨的小飯館,吃個熱乎乎的飯,好不好?真的很冷。媽,我不想再吃冷麵包了,反正晚上也得找個地方睡覺。”

吳青騰手摸了摸吳小青的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

吳小青歡喜得兩眼都放光了,她激動地巡睃著馬路的兩邊,“那裏,那裏,牛肉拉麵,我要點雙份的牛肉,放許多辣子。媽媽,你看,那麵館很僻靜,外麵停的都是大貨車,沒人認得出我們的。”

吳青想拒絕,可聽著女兒咽口水的聲音,她不忍心,方向一轉,開向了路邊的牛肉拉麵館。

“人還不少,看上去真暖和。”吳小青搶先下了車,嗬著手,跺跺腳。

“你在車上等著,我會給你打包一份帶過來。”吳青扭頭對遲靈瞳說。

“知道,知道,最好再帶一杯熱茶。我不出聲,不動彈。”遲靈瞳笑意盈盈。

吳青看了看她,想想還是又把她雙手給綁上,嘴巴裏塞了塊手絹,這才下車鎖門。

遲靈瞳抗議地瞪著她,真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不過,她又有點同情這兩母女,她們的逃亡之路在明天就會畫上句號了。不知她們是幼稚,還是她們也累了,怎麼可能相信關伯伯會乖乖地聽從她們的擺布?去多倫多,向南是上海的浦東機場,向北是北京的首都機場,不管是南北都是上千裏的路程,任何一個小環節上,她們都有可能束手就擒。她們能逃這幾個月,已是奇跡,想飛往國外,簡直就是個傳說。

她讓吳青對關隱達要求辦三份護照,隻是暗示關隱達自己非常安全。她暈飛機,在飛機上待幾個小時,還不如讓吳青把自己撕票了。 若吳青和吳小青是兩個國際慣犯,她會恐慌點,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有如喪家之犬的弱女子,她這麼合作,真的是怕她們太受打擊。但她也感謝她們在她那麼紛亂時,將她帶出來。此刻,她的心已平靜。

去年的冬天,裴迪聲與她一別,從此天人相隔。

一年過去,一些事情如同經濟周期的惡性循環,慢慢萌了芽,接下去會是什麼走向,她不想去猜測。

愛情,帶來沒有語言可以形容的快樂,但也帶來如刀割心般的疼痛。似乎,她總是那個無法讓別人駐足的人。太聰明的女子很會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遇到什麼曲折,也可以跨越障礙地走下去。

每個人心裏麵都有一個薄弱環節,都有一個舍不去的牽掛,這就如同一個隱形的地雷,不知什麼時候踩上去,將會是驚心動魄的爆炸。不如遠離,不如舍棄。

你有你肩負的責任和牽掛,我有我要走的方向。沒有了你,開始會不習慣,但時間是雙溫柔的手,她會抹去一切傷痕。愛過就罷了,結局不重要。人生彈指老,狠狠心,也許就過去了。

“老板,兩碗牛肉麵,雙份牛肉。”麵館裏生意不錯,吳青和吳小青等了一會,才有一張桌子空下來,不等店員來收拾,兩人忙坐了下來。

一個頭發蓬亂稍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從一簾之隔的廚房間出來,手裏麵拿著塊抹布,一邊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零錢遞給結賬的顧客。“馬上就好。”她對吳青母女堆出一臉的笑。“車誠,兩碗麵,加雙份肉。”

突然響起的女高音把吳青母女嚇了一跳,這老板娘嗓門可真不小。

廚房裏沒有回應,女人臉一沉,抹布狠狠地摔在桌上,手插著腰就往廚房跑去。“車誠,你出個聲,會死人啊!”

“這麼個累法,離死也不遠了。”咣當,刀具摔在案板上的聲音。

“累,累,你整天待在廚房裏,還好意思提累。我又是和麵,又是洗涮,又是跑前跑後,都沒吱個聲。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女人的音量又上了個台階。

“我不是,你滿意了吧!”簾子一挑,一個高壯的男人陰著個臉從裏麵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去。

“車誠,你耍什麼威風,別以為你還是大老板。你……給我回來……”女人在裏麵暴跳。

男人充耳不聞,任女人在裏麵吼如河東獅。他一直待在廚房裏,圍著灶台,隻穿了件套頭T恤,這一出來,才感到冷,他打了個冷戰,卻不想回去添衣。從褲袋裏摸出煙,點上,狠吸了一口,信步往路邊走去。

大老板……他耳邊回響起女人剛才的漫罵聲,粗魯地低咒著。往事,不堪回首。他已不記得他有過穿名牌、開豪車、住豪宅、出入各類高級會所的日子。躲在這四季塵土飛揚的小麵館,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得意時,愛情是心中綻開的一朵聖蓮,一縷芳香,都為之欣喜若狂。落泊時,愛情就成了心頭雜亂蓬生的刺,怎麼撥也撥不盡,疼得欲哭無淚。沒有了物質的鋪墊,愛,他媽的,簡直就是狗屁不如。

他狠吸了幾口煙,回頭看著麵館裏仍在罵罵咧咧的女人。這真的是他當初騙妻棄女、扔下全部家當、深愛的女子?是鬼迷心竅,還是走火入魔?他自嘲地一笑,感到人生真的很諷刺。

他繼續往前走著,突然,他眼前一亮,奧迪A8,他彎下身,像看著一個好久不見的老友,握煙的手指都顫抖了。他曾經是這個牌子4S店的老板,閉上眼,都能畫出車中的每一處結構。

開這種好車的人也來吃路邊店,嘖嘖,他的手藝真有那麼好?他啞然失笑,摁滅手中的煙頭,伸出手摸著車身。唉,主人好像不懂愛惜車,車身上有多處刮痕,門把手上的漆也少了兩塊,輪胎上沾滿了泥巴,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

他心疼極了,這車主不會是把它當越野車使喚吧,暴殄天物。他趴在車窗上,不經意地看了看裏麵,突對上一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

他拭拭眼睛,整張臉重新湊了過去,車內確實有個人,那雙眼睛似曾相識……呃,那張臉在對他猛烈地搖著,嘴巴裏塞著的手絹晃動著。

他命令自己鎮定,回頭看看沒人注意這邊。多年4S店的老板,不用鑰匙打開一輛車的本事還是有的。“啪”的一聲,車門應聲而開。他看到裏麵的人捆綁的雙手、雙腳,他迅速地解開,拉下她嘴巴裏的手絹。

“小遲,你怎麼會被綁架了?”他抱著她避到店後一塊放炭的小屋。

遲靈瞳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失落地擺擺手,這也太衰了吧,沒有大批的武警紛擁,悄無聲息地就給救了!“說來話長。她們就在你店裏,你去報警!”對不住了,吳女士、吳小姐,不能陪你們去多倫多了。“車總,你再幫我打個電話給樂董。”

車誠還沒搞清眼前的狀況,聽到“樂董”這個名字,心中驚了一下。

遲靈瞳雙手合十:“拜托,拜托,你好人做到底,別計前嫌,男人肚裏可撐船,你是君子雅量,請給她主動打個電話,讓她飛車過來,最好搶在警察前麵。”

車誠擰著眉,眼睛直眨,這丫頭真的是被綁架的?他嚴重懷疑。

黑色高領毛衫,駝色大衣,煙灰色的羊絨圍巾,神情清清冷冷,帶有幾份捉摸不透,態度多禮卻又給人不會討厭的距離感。譚珍看著從公寓裏出來的蕭子辰,感覺他像是一個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可身上像多了什麼,又少了什麼,她說不清楚。

“子辰,”一喚他的名字,他直覺還是一愣,條件反射地抬起頭。譚珍眉心蹙起,“你剛出院,就在濱江等著吧,我去青台接瞳瞳。”

“不,我已經全部好了。”他抬手按了按額頭。他必須去青台,一是要接靈瞳,第二他要到恒宇去見君牧遠。這很是驚世駭俗,他的臉怎麼成了蕭子辰,真正的蕭子辰人又在哪裏,他要問個水落石出。唯一欣慰的是之後的記憶碎片,慢慢地拚湊成了一幅完整的畫麵。一張陌生的臉,又失去了記憶,為他的新身份做了很好的說明。不變的是他的心,換了身份,換了時間,換了地點,他再一次愛上了靈瞳。

他仰起頭,看著灰冷的夜空,一彎淺月撒下滿地的清輝。一千裏外的青台,今夜是幾度?

譚珍沒有攔阻,明白他迫切想見到靈瞳的心情。濱江市公安局為他們準備了一輛警車,同行的還有遲銘之。得知靈瞳被解救的消息,譚珍才給他打了電話。他趕過來,冷著一張臉,指責地看著譚珍:“瞳瞳也是我的女兒,你有什麼權利隱瞞她的事情?”

譚珍沒有解釋,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一路上,兩人沒搭一句話。蕭子辰也是一臉深沉的凝重。隻聽著風在車窗外呼嘯而過。

到達青台時,天亮了,東方泛起層層疊疊的雲彩,朝霞把大半個天空染成了金黃,海水在霞光下,柔情無限地激蕩著。蕭子辰專注地看著前方。不管他是哪一個身份,青台的街道和建築都是他為之熟悉的。

關隱達站在青台市刑警大隊門口,臉上掛著的兩個大眼袋寫著他一夜無眠,但精神爍爍,看到譚珍下車,忙迎過來,然後和遲銘之握了握手。

“瞳瞳呢?”遲銘之態度很冷淡,要不是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瞳瞳不會遇到這樣的橫禍。

“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找酒店好好地休息下。”關隱達向蕭子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打量他的額頭,“情況不算壞!”

“你別東拉西扯的,快說事。”譚珍催促道。

他閉了下眼:“瞳瞳是被一家拉麵店的老板救下的,然後報了警,吳青母女順利落了網,一會就押回寧城收審。瞳瞳還好,稍微有點感冒,心理醫生和她見了麵,說她精神狀態非常正常。”

“她現在哪?”譚珍歡喜地問。

“一天兩夜沒睡,你知道的,她暈車,剛睡著。”關隱達嗬嗬一笑。

“我就看一眼瞳瞳,不會驚動她的。”遲銘之搶先接話。

關隱達有點為難:“咱們吃好早飯,再說這事。總之她現在極安全極安全。”

蕭子辰手插在口袋中,沉默著。心底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靈瞳正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慢慢席卷,離他越來越遠。他安慰自己,這隻是他的錯覺。關隱達不可能騙人。

幾人去了不遠處的永和豆漿店吃早餐,點了熱騰騰的豆漿、點心,但大家都沒什麼胃口。關隱達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買單時,他把遲銘之拉了起來,兩人一同去了吧台,他掏出一張紙遞給遲銘之。

遲銘之看完,嘴巴半張,神情很是震愕。他俯耳又說了幾句,遲銘之揮著手中的紙,不太讚成地直搖頭。

“他們在講什麼,鬼鬼祟祟的!”譚珍問蕭子辰。

蕭子辰端坐著,心中的無力感在慢慢擴大。

關隱達和遲銘之一同走過來。“飽了嗎?”

“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譚珍看看關隱達,又看看遲銘之。

“回家再說。”關隱達挑挑眉,看向蕭子辰,“子辰,我和你一同回去看看你父親吧!”

他慢慢站起:“關叔,你有事還是直說。靈瞳是不是出事了?”

眾人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關隱達看了下遲銘之,遲銘之會意地點下頭,把譚珍拉出了門。他示意蕭子辰坐回座位。“子辰,你放心,靈瞳真的很安全,可是她暫時不回濱江。”

“她人在哪?”

“她出國了。”

他微微一笑,“不可能,她暈飛機的。”

“她是打了鎮靜劑上的飛機。”

他的臉慢慢地從青到白,又從白到青。“綁匪不是抓獲了嗎?”

“她一個人走的。這次綁架她受的驚嚇太大,她去熱帶島嶼緩一緩。”

“她的護照和證件都在濱江,怎麼走?”他傾起嘴角,笑了笑,“關叔,這個玩笑不好笑。”

“公務部門有特別通道,我以權謀私了一回。瞳瞳是我女兒,同事們能理解的。她給你留了封信。”關隱達在他的麵前放了一張紙。秀逸俏皮的字跡一如她的個性,他緩緩展開。

“子辰:真是不好意思,我又當逃兵了。這次要去的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所以還是向你報備一下!我們兩個人都有一段沉重的過往,是什麼魔力把我們拉到了一起,這些就不討論。有沒有發現,其實我們都沒有真正從過去裏走出來,我們的心裏都還留有昨天的影子。雖然我們相識不短,但因為你空白的記憶,我們之間的相愛隻能說太草率。我們並沒有做好接受另一個人的準備,就匆匆地訂婚了。我討厭猜測、誤會、懷疑,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也沒有一顆寬容博大的心。我怕了,子辰。我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但我是貪心的人,我想要的愛簡單、明朗、完整。從前的他給予不了,現在的你也給予不了。子辰,謝謝你,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嗬護、照顧,謝謝你幫我重拾設計的信心,謝謝你溫暖著我的一個個夜晚。這一別,我不知以後會怎樣,但我絕不會放棄我的設計之夢。下這樣的決心很難,當我隨綁匪的車離開濱江時,我祈禱,如果我能被解救,我就把所有的痛苦、埋怨、委屈、愧疚、不甘都扔掉,我隻為自己而活。子辰,我們解除婚約吧,祝你幸福!遲靈瞳!”

“當”的一聲,一枚簡潔的指環滾落在地。他像電影裏的慢鏡頭般,慢慢地,慢慢地欠下身撿起指環,細心地擦去上麵的塵埃,緊緊握在掌心裏,俊容一片寒瑟。他把信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起,和指環一同放進袋中。

門外,譚珍和遲銘之均一臉內疚。

“關叔,靈瞳去了哪座島嶼,我要去找她,有些事還是當麵說比較好。”他神色鎮定,表現尚好。

關隱達抱歉道:“靈瞳要我用生命來保密。”

“隻是對我一個人保密嗎?”蕭子辰真的佩服自己,這個時候,他還笑得起來。原以為,兩世為人,何其幸運,都能與她相愛。結果,還是成了兩根平行線。

“你多理解她,你們還年輕,有緣還會在一起的。”關隱達知道這話蒼白無力,可總得說點什麼。

“她一向瀟灑。”他點點頭,駝色的大衣被風卷起衣角,不禁想起學生們掛在嘴邊的一句戲語:神馬,都是浮雲。 心,冷如冰窖。愛情,再次與他錯身而過。活著與死去,又有什麼區別?

“她有她的苦衷。”遲銘之剛剛把靈瞳和蕭子辰誤會一事說給譚珍聽,譚珍多少明白靈瞳這樣做的無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蕭子辰扭頭看譚珍。

“你們之間溝通有問題,兩個人都要反省反省,不然誰也幫不了你們。”

他苦笑,他反省了,也明白兩人要並肩偕立、攜手同行、彼此坦承,但她現在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