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停不了的離別

我承認,自己活得特“過時”。

好多95後聊著聊著就大呼“66666”,或者在網絡評論裏留下個小狗謎之微笑的表情。他們的交流語境,我居然不懂了。去KTV,除了萬年不變的幾首老歌,拿不出個新的代表作。他們都問屏幕上的過氣歌手是誰,然後指著用力過猛的MV捧腹大笑。孩子們還喜歡大冬天露腳踝,我卻在立冬之前套上秋褲。他們爭奇鬥豔地去夜店喝酒,我蓬頭垢麵地在家裏抱著狗看書。

我曾經也是個興風作浪的少年,現在變得執拗而寡言。但我沒老,因為對人生還有隨遇而安的遊戲態度,對愛好還有發自肺腑的狂熱追求。而今,我終於把寫作當成生命裏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也終於接納了自己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要知道,這些對一個在舞台上存活過的人來說,是極其艱難的領悟。

還記得初當“北漂”的日子,每時每刻都在為錢擔憂。我在吉林老家,看著媽媽吹滅生日蠟燭,又馬上背起行囊去北京主持一位藝術家的壽宴。她跟我母親同歲,一個在殘舊簡陋的小屋裏,一個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廳。我調動所有的表演天分,在名流的世界裏談笑甚歡,時至午夜趕回地下室,搓洗生了黴斑的襪子。

一個愚鈍的人受生活所迫,努力學著言不由衷,在落差中尋求從容。都市最繁華處,總有些相似的人,他們傲嬌世故,虛榮輕浮。我假扮成他們的同黨,撐不住了,就背對人群深呼吸。

頭頂總有聲音盤旋:“別裝了,親愛的,你本質上是個又土又呆的蠢貨啊!”

所有負能量,都源於錯誤的自我設定。直到二十八歲,我才學會跟自己和解。

那年太不平靜。一個經曆跟我如出一轍的老友,賣力打拚,享盡奢華,卻突然車禍身亡,消息出現在我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新聞彈窗裏。還有一個相識五年的夥伴,因為人近中年的困頓和壓力,留下遺書出走,險些救不回來。還有我第一次“相親”的對象,最後一次出現在朋友圈裏,是親友代發的葬禮通知。然後,我的父親又離開了我,我親手拾掇了他的骨灰。

學會“放下”後,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以往走過的路,忽然開滿花朵,在回憶時,經得起細嗅。以後要走的路,也不再迷茫,因為跌跌宕宕即是常態。

所有相遇都是有意義的,所有坎坷都是有意思的,隻要你用本來麵目善待歲月。

編輯幫我定了書名,在成稿不足五分之一的時候。我很喜歡,它矯情得恰到好處。

我已煲不出香濃的熱雞湯,也搞不了清新的小故事。我能做的,就是以半冷半暖的筆調,寫些誠實的東西,或親身經曆,或耳聞目睹。它完成在冬天,有徹骨寒意,也有明媚暖陽。

人近中年,更知離別的深意。離別不會停止,像無休無止的考試。以前有許多,以後有更多。

路還長,願我們能珍惜每次牽手,笑對顛沛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