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優娛樂不乏大牌藝人、天王天後,可是看到秦楚都自知低人一等。他們或許如日中天,備受追捧,然而秦楚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名媛氣質,無形中就可以壓得人自慚形穢。

秦楚看到我,漂亮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我一圈。

她穿著Armani Spring新款,小圓領,非常有質感的紅色布料,順著曲線滑落下來,看上去跟一般的春裝無二,但衣底是不對稱弧線剪裁,以及多增一層的褶皺設計,一下子將這件服飾的新穎突顯出來,有種行雲流水的優雅靈動。秦楚非常客氣地笑了笑,像是法國那些禮儀良好的窈窕淑女:“我很抱歉,對於你和阿瑜的事情。”

我不覺得她突然開口同我說話會是什麼好事。

看到我對她的敵意與防備後,她笑得更有親和力了,簡直仿佛那些聯合國的微笑大使:“我知道你現在對跟阿瑜的關係定位很困擾,他也提過要與媒體記者們說清。”

她故意頓了頓,觀察著我的反應。

什麼“說清”,不如說是要正式宣布秦楚是他的女朋友吧。

我麵色如常,隻是胃一陣一陣地絞痛。

“但是你也知道,你現在還是品優娛樂的藝人,這會對你傷害很大,影響你身上的代言還有其他……所以我們都同意,先不對外公開我們的關係。”

多麼的寬容啊,如此真愛,還替前女友的事業著想。嗬嗬。

一口氣憋在心裏,卻連一句能回應的話都沒有。

我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從她身邊離開。秦楚這兩個字和秦楚的笑,總能夠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笑得如初陽煦煦,似乎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應該感恩戴德。

而我隻感覺到漫山遍野的寒意和無窮無盡的屈辱。

再次走進黃錦立辦公室,這個曾經默許我不再續約,以及退出娛樂圈的人,此刻正坐在辦公室那張囂張的老板椅上。他沒有對我的到來感到驚訝,隻是一雙桃花眼裏閃過複雜的光芒。他的雙手擺在桌前,交叉著。自從宋微離開後,這間奢侈的辦公室逐漸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孤城。那些從意大利訂購的家具,還有牆壁上充滿藝術感的黑白相框,跟主人一樣透著一種日漸衰落的氣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看向他,“但我想談的,一定跟你預期的不一樣。”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甚至超越了人生前二十餘年的總和。跟宋微交談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我這幾年所做的事情,看上去像是自己的奮鬥史,可是本質上還是與男人有關。因為葉子澈的背叛與欺騙,才決定為了尊嚴和驕傲而複仇;因為陸瑜的支持,才拚命往上爬;而後又因為跟陸瑜分道揚鑣,決心退出演藝圈,到了現在依舊是因為陸瑜的鄙夷和輕視,想要有所作為。

什麼時候,才能跟宋微一樣,整個人生隻跟自己有關,不用他人的評判標準來衡量。

我跟黃錦立談著條件。他很意外,但是並沒有刁難我,甚至寬容得簡直令我感到陌生,好像我的任何要求,他都能答應。等我說出最後一個條件時,黃錦立眼中閃過了一抹詫異。

“你確定要這樣?真的確定這樣?”他一連重複了兩次。

“對,我很堅持這一點。”我開口,“我不想欠任何人。”

他眯了眯眼,目光在我的臉上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深沉:“其實,你並沒欠任何人。也許,你跟那些女藝人不一樣。”

我垂著眼,笑了笑:“有什麼不一樣?藝人在你們手裏,不就是成名獲利,用來鞏固資源的一種方式?我跟她們沒什麼不同。”

黃錦立沉默,眉眼之前卻不見以前的風流輕蔑,過了半晌他才幽幽開口:“我一直認為,你是靠陸瑜上位,而他對你,則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施舍……”

“嗬嗬。”

“也許,是我錯了。”他的神情竟有一絲真誠與歉意。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意義了。”雖然對他的態度感到意外,但最終我也隻是淡淡搖了搖頭。

我開始籌備新的專輯。先要定下整張專輯的基調,然後選歌、約歌、錄製demo,再在錄音室錄歌,最後拍攝專輯封麵,進入宣傳期,上各個節目通告,分批打榜。前一張專輯,因為公司不敢冒險,所以A麵的五首歌走的是老路子,B麵才是真正想要轉型的風格。這一次,由我做主,全部啟用的是我想要的風格。

那種日式的,韓係的,仿照歐美風的,不是不好,那種流水線上包裝出來的偶像風格,任何時候都是成熟的,適宜的,隻是我不想要了。我渴望做些什麼,好擺脫這種困獸之鬥的人生局麵。

日日夜夜地工作,失眠如影隨形,而在錄音室裏工作時幾乎抱著一張毛毯就能隨時睡著。Jolie勸我不用這麼拚,她還不知道我和黃錦立之間所達成的協議。我在錄音室裏,看著歌詞板,對著話筒錄歌。錄音室是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像一個人沉浸在漫無邊際的海洋裏,所有的感覺都會變得極其敏銳,演繹情歌時,很容易將情緒帶入進來。錄歌的工作人員都很熟了,以前工作之餘還會聊聊笑笑,而現在更多的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安靜地待著。有一天,其中一個錄音師對我說:“以前你唱歌,有點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但是現在,聲音裏卻多了些味道。”

看來任何事都是如此,演戲、唱歌,所有感情一刹那的爆發都來自人生曾經的煎熬。

隻是籌備時間實在太短,很多時候錄歌錄到其中一句,需要神來之筆,必須使足了勁兒,才能抓到那個點。如果要求隻是一般,的確可以過了,但是想要達到精品效果,就必須這樣來。

想做精品,因此隻能日夜不停地在錄音室裏磨。

累得精疲力竭,渾身脫力地從錄音室裏出來時,才發現黃錦立和陸瑜過來了。錄音室的空間很大,音樂人總是隨意率性,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頹廢的、個性的藝術家氣質,印有黑色曲譜和歌詞的白色紙張四處散落著,而黃錦立和陸瑜兩人西裝革履,商業氣質鮮明,跟這種環境很不協調。

在品優娛樂待了三年,黃錦立從未探過我的班,現在居然會出現,真是神奇。黃錦立雙手抱臂,頭微微歪著,一雙桃花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他瞥了身邊的陸瑜一眼,說:“看來很辛苦啊。”

我微微一怔。這份辛苦一直獨自承擔,並沒有想過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會有種被憐憫的感覺。

不由自主地瞟了陸瑜一眼。

陸瑜的容貌放在哪兒都有一種獨特的英俊,像是英國貝克街上方陰霾的天際,獨特的灰蒙色調賦予了它百年來的與眾不同,優雅而刻薄。他眼睛低垂,長長的睫毛像是黑色森林生長在他的眼簾處,他一眼都沒有看我,隻是聽到黃錦立的問話後,才抬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圈,接著嗤笑一聲:“哪個藝人不辛苦。”

握住歌詞紙的手指不自在地緊了緊,疲累好像突然在體內積累到了一個臨界點。我低頭,頓了一兩秒,才抬起頭朝黃錦立笑了笑:“謝謝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我這邊還要跟製作人商量一下……”

黃錦立也有點尷尬,可他好像聽不懂我無意接待他們的暗示,反而意味深長地繼續道:“你知道上張專輯,高層們根本就不好看你轉型,所以Jolie的提案一直都沒通過。”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幾個月過後的現在舊事重提。

我記得那時我很著急,甚至還為此跟陸瑜吵了一架,把所有的壓力發泄在他身上,指責他,最後終於通過時,還一度以為公司那些高管轉了性子。

陸瑜依舊冷著一張臉,眉峰蹙了起來,帶著寒意般的眼睛瞥向黃錦立。

黃錦立仿佛愉悅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嘴裏卻繼續念叨著:“老實說,其實當初連我也不怎麼讚同,所以從公事公辦這個角度來說,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有人以私交相脅,那也隻好再考慮考慮,若是失敗了就當這筆錢投進了水裏……”

陸瑜帶著隱隱脅迫地喊了一聲:“錦立!”

簡短,快速,像是秘密被泄露後的窘迫。

黃錦立聳了聳肩,手往嘴巴上一劃,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陸瑜,沒有想到原來這件事的背後竟會有這些運作,而陸瑜仿佛感受不到我的打量,深邃的眼睛望著別處,臉上依舊一片冷漠,唯有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