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跟黃錦立關係尷尬不是一年兩年了,就算是平時也隻是止於公事上的接觸,在哢隆時互不相讓更是我親眼所見,讓他主動開口去求黃錦立……
我簡直無法想象那會是什麼情景。
“嗬,那是你不懂歌壇,你的重心一直在影壇。我隻不過是為了避免你製訂出錯誤的公司戰略而已。”陸瑜無視我的視線,麵無表情地轉向黃錦立,口吻嚴肅得不行,“況且,不做新的嚐試,突奇製勝,能贏得過勢如破竹的ESE?我已經輸給厲睿一次了,難道你以為我想再一次輸給他?”
盡管現在已是春季,可陸瑜臉部的線條剛硬得仿佛一座矗立在冬日寒風中的雕像,連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冰珠子一般。
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口吻,足以讓所有人明白他對厲睿和ESE的反感。一個歌手的轉型,對他來說是沒多大意義的,在與ESE厲睿之爭中獲勝,才是他願意去遊說黃錦立的根本原因。陸瑜這麼多年來視如死敵的,隻有厲睿一個。縱使有人能讓陸瑜放下自己的驕傲,那個人也已被證實不是我。剛才心中那一點點震驚和感動,隻不過是自己想太多。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你們聊,我進去看看。”
黃錦立分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陸瑜已搶先開口,眼眸閃著幽冷的光:“你就讓她去吧。續約的第一張專輯,總要做點成績給我們看看。”
話裏話外那種赤裸裸的功利心令人心寒,我的手指顫抖起來。
黃錦立那雙桃花眼的顏色更深了一些,望著陸瑜的目光裏帶著一點意味不明的微光。
“淩影沒有續約。”他緩緩說著。
陸瑜那張冷漠的臉像是突然被人揍了一拳,瞳仁快速放大,視線一下子對焦在我的臉上。
黃錦立聲音低沉:“而且,這張專輯的收益,她一分也不要。”
陸瑜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震驚極了:“你、你……”到最後也沒有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回避了陸瑜的眼神。
黃錦立見狀,風流地笑了笑:“我去見見那些音樂人。”
他一走,陸瑜那種強大的壓迫感就立刻顯現出來了。他朝前邁了一步逼近我,英俊的容貌一半溶於光明之中,一半溶於陰暗中:“為什麼這麼做?”他幾乎有點恨鐵不成鋼,手握成拳從我耳邊擦過支在牆壁上,把我半禁錮在他的一隻胳膊和牆壁之間,他身上的男性氣味籠罩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裏。
“為什麼不續約?”他的眼睛漆黑幽深,裏麵充滿著複雜的光芒,隻是看我一眼,就差點令我意誌動搖。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佯裝無所謂的態度好像激怒了他。
“你就這麼想離開品優娛樂?想離開這個圈子?想離開……我?!”他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像一座突然爆發的火山,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陰冷,而是夾著一絲瘋狂和怒火。
我不懂他的情緒,他這幾個月以來都對我冷漠不已,然而聽到這個消息後,卻又如此生氣,就因為我沒有如他所願,沒有繼續留在品優娛樂,沒有繼續心甘情願地為他們賺錢嗎?
“是啊,我就是想離開品優娛樂!”這樣的念頭侵入腦海中,我也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帶著一點憎恨的口吻,直視他的眼,“這難道不符合你們的心意嗎?!你們應該更開心吧!”
秦楚當日充滿優越感的笑容浮現在我眼前,那種為了“照顧我的情緒”而不能在一起的說法,像一塊屈辱的烙印烙在我的心頭。既然都要跟媒體公開關係了,我如何再待在品優娛樂天天看他們在一起?難怪當年秦楚要嫁給厲睿時,不擇手段也要將厲睿當時的情人踢出ESE,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就算他們不在意,也紮紮實實地刺傷著我。隻是想想那種情況,我就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陸瑜對另一個女人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陸瑜幾乎咬牙切齒起來,眼睛裏的光芒又憤怒又有點悲傷,那種巨大的黑色情緒像是可以將他整個人淹沒,“什麼叫作我會更開心?!”
我被他眼裏傷感的氣息衝擊著,那種情緒太強烈,隻是被他漆黑的眼睛注視著,理智就搖搖欲墜,根本拒絕不了他,根本不忍心看著這個男人失望。
可是,事已至此,誰都明白繼續下去隻會是錯誤。
如果他做不到,那我來。
“我在說什麼難道你不清楚?至少再也不用見到你。”
幸虧有之前的歌曲儲備,這張專輯雖然因為趕進度時間異常緊張,但是質量並不低。專輯封麵照請的是一名來自紐約的著名攝影大師。那些台灣和香港的攝影師習慣將很多專輯照用PS細細地修過,一張臉精致得不像本人。而這個攝影大師四十多歲,有著一雙溫柔的眼睛,粗糲的胡渣,崇尚自然與真實,身上帶著一種藝術家獨有的從容。
拍照那天,風雨欲來,長長的蘆葦幾乎被黑沉沉的雲靄壓倒。
我們都以為要推遲拍攝,他卻舉起鏡頭,試了試取景,問我要不要試試這種感覺。
天陰沉沉的,疾風驟雨即將破空而來,粗糲的大風刮在我的臉上,有一種隱隱的痛意與崩裂的快感,茫茫的蘆葦被吹得東倒西歪,長長的裙擺仿佛一張乘風破浪的帆。
他讓我拍了無數姿勢。沒有提示,沒有要求。
我的內心有點茫然,風呼嘯著從臉頰吹過,可是身體笨拙得像是一座沉默的老式的鍾,所有的溫柔都已悉數用盡。我想起往日那些擺拍的姿勢,那些少女時期的專輯封麵一張一張從回憶裏掠過,可到最後卻發現,那些都不是現在的我。那些甜美得像蜜糖一樣的感覺,好像早已從我體內流失殆盡。
舉目遠眺,前方的霧靄一樣迷茫。四麵八方好像都是出路,可又像是處處都望不到盡頭。
不管承不承認,離開了陸瑜,體內最堅固的一處,的確是已經崩塌了。
風吹拂著我的眼睛、長發,像是吹拂在千年萬年的斷壁殘垣上。閉起眼睛,舉起雙臂,希望它能像破空的利刃一樣穿透我的身體,把所有讓我痛的,愛的,恨的,全數帶走。從今以後,留下的,是一個無堅不摧的淩影。
蘆葦沙沙地搖曳。
我在陰霾的天空下,像是想要用盡力氣那般,赤著腳狂奔著。我站在蘆葦之中,在狂風中斷斷續續地拉著小提琴,琴聲隨著風卷向無盡的天際,心底卻湧起一種海浪般的剛強和澎湃,暴雨終於仿佛灰色的鋼珠般砸了下來,唰唰唰砸向成片成片的蘆葦,整個世界都成了一片鋼灰色,仿佛處於破壞與重建的失衡狀態……
攝影師收了器材。
Jolie快步跑來,用毛巾裹住我的頭發。暴雨來得凶猛,身上的長裙已經濕透,裙擺濕漉漉地貼著我的小腿。我牙齒打著寒顫,眼睛卻望向攝影師:“怎麼樣?”
攝影師湛藍的眼睛像是溫暖的海水,他笑著對我道:“很棒。”
兩周後,專輯照片寄來。
完全沒有人料想過,攝影師竟會把圖像處理成長卷軸的形式,不同於標準屏幕的長寬比,更寬更短的畫麵將一切拉得極具意境。
我站在一片浩渺之中拉著小提琴。風將長發與琴聲高高卷起,我沒有看著鏡頭,而是歪著頭,發絲像柔弱的水草般貼在臉頰上,睫毛因為逆影的關係在臉上投下重重的陰影,濃重的紅唇成了一種毫不妥協的黑色光影,那種骨子裏的難以馴服、凜冽孤獨強烈地散發出來。天空中烏雲翻滾幾乎壓住四周蒼穹,地麵上是一望無際的搖曳著的蘆葦,軟軟的蘆葦葉堅強地矗立著。天地之間一片黑白,唯獨身上的紅裙像墨澗水色中的一粒朱砂。
它看上去更像是國外攝影展上那些充滿著強烈內心極具氣質的人物圖像,更藝術,更有思想性,而不是那種將明星的臉修飾得甜甜美美占據整個視野的專輯照。我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濃烈如鐵的一麵,比狂風還要犀利,比驟雨還要激烈。這種充滿藝術感的專輯封麵簡直讓我感動不已,那種黑白膠片上又犀利又如同琥珀的剔透光影,隻是看著它,心裏就有一種鈍鈍的痛與愛,這就是我渴望的,那種內心深處有什麼正在隱隱爆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