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付出再多,代價再慘,也贏不到一顆心。(1 / 3)

96 付出再多,代價再慘,也贏不到一顆心。

人散了之後,我和胡冬朵剛要打車回去。

江寒給我打來了電話,聲音裏聽不出多少關心,他說,你在哪兒?

我說,在溜達。

他說,別瞎溜達了,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說,沒事,我打車回去。

掛斷電話後,胡冬朵將那張大臉湊過來,說,江寒?這麼關心你啊?

我癟癟嘴,說,哪裏是關心,大概怕我還沒跟他離婚,就想不開自殺了,害得他變成鰥夫,身價貶值,再也泡不到身價相當的妹子了。

胡冬朵點點頭,說,很好。好在你沒被迷了心竅。

胡冬朵一向是愛情哲學家,關於富家男和平民女的愛情,她是這樣總結的——你當他是你愛情中的一場饕餮盛宴,他卻不過拿你做一道餐後甜點,提提神而已。玩不起呢,你就得躲得起。

我時刻謹記,所以對江寒充滿了抗體。

我低頭輕輕一聲歎氣,突然,發現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竟然還戴著平安夜裏顧朗向我求婚的那枚戒指。

它安靜地戴在我的手指上,閃爍著嘲諷一樣的光彩。

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脫下,在城市的霓虹之中,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胡冬朵在一旁不說話,她大概怕一刺激,我又舊病複發,躺回床上做黛玉。

我問胡冬朵,怎麼辦?

胡冬朵說,扔了唄。

我說,不行。扔了它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嘲笑我!

胡冬朵說,那你就吞了吧!

我剛要開口,她直接自言自語了一句差點把我噎死,吞了你還會拉出來,它還會安靜地躺在這個世界的某個糞坑裏嘲笑你!

我:……⊙﹏⊙b汗

最後,我決定去唐繪,將它還給顧朗——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天,讓一切都有始有終地結束吧。

我甚至都想好了自己的姿態,就那樣靜靜地走到他身邊,驕傲地,一言不發地,將戒指輕輕地扔到他手裏,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驕傲地離去。

我問胡冬朵,優雅不?

胡冬朵說,隻要你別跟小瓷似的自暴自棄就行!優雅不優雅那就算了。

我說,不行!

我記得有女性專家專門教女人如何在分手的時刻驕傲而瀟灑地離開,作為一文藝女青年,我怎麼也得踐行一次。

想想前兩次不成功的分手的土鱉樣,我都恨不得甩自己倆耳光將自己弄死算完。

第一次是辛一百,小初戀跟著富家女劉芸芸跑了,我就哭得鼻涕眼淚連天啊,還優雅呢?沒弄成悠嘻猴就不錯了。

第二次也就是平安夜,我還狼狽地追問顧朗,你難道不相信我嗎?相信你也一樣甩了你!前女友才是真愛無敵!

所以,我得優雅一次,至少讓對方回憶起我的時候,想到的是優雅,而不是眼淚鼻涕混流的傻妞模樣。

我和胡冬朵剛到唐繪,就看到李夢露蹲在門前抽煙,看樣子,很像是毆打完辛一百在中場休息中。

身後幾個小弟,身前一串兒空的、滿的啤酒瓶橫七豎八地躺著。

她蹲在門階上,小酒一口,小煙一口。

你不得不憤恨造物主的偏頗,李夢露就這麼俗氣的一姿勢,蹲在門前也跟一剛從天上掉落人間的仙女兒似的。

我剛要上前打個招呼,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地湧進唐繪,經過李夢露身邊時,她們眉飛色舞地討論著,知道不咯,裏麵有一美男哦。好帥呀。趕緊去看看,說不定今天就在。

李夢露眼都不抬,冷哼了一句,看什麼看,再帥的男人也得跪在女人兩腿之間!一群鄉下土耗子似的!

我直接噎住了,打招呼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李夢露看了看我,打了一個酒嗝,說,不是說你昂。

我沒說話,剛要走進唐繪,李夢露喊住了我,小臉暈紅,說,大作家!今天看爽了吧!我也被男人給拋棄了!哈!我們倆最近扯平了!我看了你一次,你看了我一次!

我愣了愣,笑笑,說,你比我幸運,辛一百,可不敢拋棄你。

說完,轉身我就走。

李夢露笑笑,抬手戳了戳門內,說,你是去找他嗎?去跟他解釋所謂的真相嗎?嗬嗬。沒用的!

我沒說話,是去解釋嗎?不是的,他已經狠狠地將我的心絞碎了。就算是縫補起來,都是傷痕累累。

突然,李夢露一把扯住了我,拍了拍地上,說,不管你來找誰,都陪姐兒喝幾瓶。

我看了看地上那些淩亂的酒瓶,那些金黃色的液體,在城市鬼魅的燈光之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仿佛,一口飲下,它們可以解盡千愁。

於是,我就靠著李夢露坐了下來,胡冬朵看了看我,也就坐了下來。

多麼神奇的二零零八年元旦啊,我,李夢露,胡冬朵,這三個曾和同一個男人有關淵源的女人,就這樣坐在城市冰冷的水泥地上,迎著長沙的小風,喝著冰爽的啤酒。

我們所依賴的男子,給不了我們所需的溫暖。

不知是酒精的原因還是怎麼回事兒,李夢露今天話特多,她有些悲苦地一笑,說,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想上你的時候,你就是他的靈魂伴侶,今生不渝的愛人;上膩了你的時候,你他媽的就是他的親人!親人!

說完她就將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說,這孫子居然說我是他的親人!我居然是他媽的親人!有他媽的這麼和他的親人搞在一團的嗎!

酒瓶瞬間四分五裂,碎裂的玻璃片映著世間百態。

我的心,多麼的荒涼。

李夢露指了指顧朗的窗子,衝我笑,詩朗誦一般,說,你愛這個男人冰雪一樣的容顏,你怎麼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誰都融化不掉!

她苦笑,喃喃著,誰都融化不掉啊!

我沒理她,靜靜地喝著冰涼的啤酒,試圖冰凍掉自己的心髒,讓它不再跳動,也便不再痛苦。

李夢露拍拍我的肩膀,仰頭喝了一口啤酒,說,大作家,你是不是以為你是這世界上愛他愛得最苦逼的女人?!愛了他十年,那種堅持,那種深愛,感天動地的!對不對?我告訴你,姐比你愛他愛得苦多了!

胡冬朵立刻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她將大腦袋嗖地插到我和李夢露中間。

我看著李夢露,原來,我猜得沒錯,她和顧朗之間的關係,果然絕非尋常。

李夢露哆哆嗦嗦地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衝我笑笑,說,我從十七歲就跟了他,啊,不,跟著他。那個時候,他什麼都不是!沒有今天的地位,更沒有現在的勢力。我們一起在道兒上混,有飯一起吃,有苦也一起吃。他生病了,被砍傷了,都是我照顧!有一次,他得罪了一老大,被砍成了粽子一樣,住院,沒錢,沒錢怎麼辦?我就去賣我自己啊。艾天涯,你這麼愛過一個男人嗎?愛到連自己的廉恥和自尊都出賣了嗎?

她仰起頭,笑了出來,說,就這樣,我賣著賣著,他的醫藥費出來了!他的住院費出來了!他的營養費出來了!

她低下頭,笑笑,吸了一口煙,說,我當時隻有十七歲啊!我也會被各種變態男人嚇得哭啊,可是我不能躲啊,因為我愛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需要我出賣自己救他的命啊。

說到這裏,她深深地沉默了,半天,她才緩緩地說,可他不愛我。

眼淚,一顆,一顆,從她的眼眶裏落了下來,她衝著我和胡冬朵很無所謂地笑笑,仿佛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說,他不愛我。

那天夜裏,李夢露用她自己的故事,告訴了我,什麼苦戀十年,什麼清風街為顧朗脫去衣衫,在她為顧朗那些痛苦淋漓的付出中,算得了什麼呢……而且,很顯然,愛情,比的不是誰比誰慘。

付出再多,代價再慘,也贏不到一顆心。

李夢露說,我就在他麵前墮落,我想他會心疼吧。心疼著是不是就愛了呢?就這樣,我過著最墮落的生活,愛著最窩囊的男人,我多麼想他能心疼我,能停下來看看我……可我到頭來卻隻看到他的胸前刺著別的女人的信物,看著他對著別的女人求婚……

說到這裏,李夢露笑了,她閉上眼睛,那麼痛苦深刻的表情,她說,我以為啊,是不是我太肮髒了,所以他才不愛我……後來,後來平安夜那天,他抱走了那個叫葉靈的,來自桃花瘴子、經曆比我要肮髒百倍的女孩,他抱著她,視若珍寶一樣……那一刻,我才知道,不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是不愛!

不愛,就是不愛啊,任憑你有幾多天真;愛,就是愛,哪怕你曾跌落風塵。

我看著李夢露,這個為愛凜冽、為愛墮落的女人,讓我想起了小瓷——她們多麼相似啊,都在愛情中倔強著,試圖用傷害自己這種尖刻的方式來博取一點點關心和愛。

就這樣,我靜靜地聽著李夢露的故事,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外套脫給了小瓷,小風吹得我整個人冷透。胡冬朵這個沒良心的,也不過來跟我擠著取暖,光顧著喝酒聽八卦。

酒入愁腸,我摸了摸手中的戒指,知道,故事真的終結了。

我將自己灌得有些醉,隻是想在這個深夜裏,能好好地睡一覺。

突然,李彎彎從小巷子裏跑出來,她滿臉通紅,她看到李夢露,忙上前,說,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姐夫他不肯搬……

彎彎的話還沒說完,李夢露一個啤酒瓶就扔過了過去,大聲罵,誰是你姐夫!

所幸的是,酒瓶子碎在彎彎腳下。

她大氣不敢踹,囁嚅著,很尷尬地看著我和胡冬朵。李夢露看透這一切之後,終於跟辛一百分手了。但辛一百卻鬧自殺,不肯搬窩。而彎彎不過是過來通知一下,卻換得一個如此下場。

我醉醺醺的,連忙拉住李夢露說,你瘋了嗎?她是你妹妹!

李夢露轉臉衝我笑,說,她,是我妹妹?她不是!她就是一個掃把星!因為她,我才把我妹妹弄丟了!我把彎彎給弄丟了……

然後,她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呼喚著,彎彎,彎彎……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胡冬朵又將她那顆八卦的大腦袋伸了過來,睡眼、醉眼一起朦朧地問我,這個彎彎不是她親妹妹彎彎嗎?

我起身,想要去扶住彎彎,卻因為不勝酒力,人飄忽地差點跌倒。

崔九跟在顧朗身後從門口走了出來,他一見我要滑倒,連忙上前扶住了我,他聲音微抖,說了一句,嫂子。

我回頭,卻見顧朗站在我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李夢露走上前來,盯著顧朗看了半天,笑,說,你可以愛她,也可以愛她,唯獨就不愛我啊。哈哈哈哈。

說完,她拍了一把顧朗的屁股,拎著一個啤酒瓶就走了。

纖細的背影,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無比荒涼。

我看著李夢露走遠,想著她講的故事,想著她說的話,她說,你愛這個男人冰雪一樣的容顏,你怎麼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誰都融化不掉!

是啊,誰都融化不掉。

我看著顧朗,搖晃著試圖推開扶著我的崔九,我衝他笑,嫂子?怎麼是這麼個破稱呼?把人喊得好老啊,我是二十三歲的宇宙超級無敵大齡美少女哦!

顧朗走上來,崔九忙閃開。

顧朗一言不發,將風衣脫下披在我身上。他將我緊緊擁在懷裏,自言自語一般,說,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我愣了一下,這峰回路轉的小劇情,男主角莫不是吃壞腦子了?還是,這是一個夢呢?

唉,如果這是一個夢的話,我該有多想他。

我想從他的懷裏掙脫,而身體卻軟綿綿地再也不勝酒力。

97 可哪裏,是可以給我一場安定的家呢?

我忘記那天夜裏具體發生過什麼,隻記得那個懷抱再次將我納入懷中的時候,我就像在做一場夢。

夢裏,他將我帶到車上,跟我說了很多我都聽不懂的話,但是每一句話都那麼戳我的心。

我說了什麼我給忘記了,我聽著他那些令我心動卻理解不了的話,我記得我問了一句,那她怎麼辦?

然後我還記得胡冬朵在夜路上追著我們的車跑,她一邊跑一邊喊,說,艾天涯,你要是再掉到他的陷阱裏去,老娘就不認你這朋友!

……

那個夜晚,掙紮的夢境裏,我是無邊的累,於是就昏昏地睡在了他的房子裏。

還是那間房子啊。

那間房子裏,我看到了那隻見證他愛我的飛鳥文身;見證了他說,如果我活著,一定娶你……

他想要將外套從我身上脫去,我卻不肯,緊緊地抱著他給我披上的這件外套,這似乎是唯一能讓我心安地擁抱著的關於他的溫暖。

他的胸膛,他的臂膀,已經不是我敢觸碰的。

他的人,他的心,已經不是我敢要的。

我想問他,葉靈好嗎?

可是,我卻不敢。

我想問他,你怎麼就突然相信我了呢?

可是,我卻沒問。

……

他靜靜地守在我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我就假裝自己睡著了。

一直到很晚,他才離去。

我微眯著眼睛看著他離開,輕輕地,我轉臉,將那枚戒指放入了他的風衣口袋裏。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那天夜裏,我如同一個心事了斷的孩子。接二連三的事情,讓我隻想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睡一覺。

可哪裏,是可以給我一場安定的家呢?

我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從他的房子離開,不清楚方向,卻試圖走出這場夢。

就這樣,我靜靜地徒步走在城市的夜裏,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

當我走到了江寒的住所的時候,我像是一個噴著酒氣的孤魂野鬼,發絲淩亂,衣衫也淩亂——江寒居然沒有睡,徹夜開著燈,坐在沙發上!

我心想,該不是胡冬朵跟他說我又被綁架了吧?

我一進門,他就跟餓虎撲食一樣撲過來,壓根兒不管我是不是清醒。

我一把呼開他的熊臉,說,死開。

他看著我衣衫不整的樣子,緊張地問,他把你怎麼了?

我不清醒地看著江寒,他可真聒噪啊,好想把他揉進被子裏壓著睡啊。我搖搖頭,說,什麼啊?

江寒說,他……你們……這個一夜未眠的男子,估計有些頭腦混亂了,一把將我拉過去,試圖拍醒,說,他要敢睡了你……

我愣了,說,怎樣?

江寒說,我就睡了他!

我:-_-|||

……

我並不知道,因為這次對話,我一激動失手將茶杯砸在了江寒腦袋上。這是後來李蓮花含淚告訴我的,我把她們先生給傷了。

據說,我還為維護顧朗說了一句極大逆不道的話,徹底碎了江小寒同學的玻璃心——經我再三求告,李蓮花才含羞帶怯地告訴我,我在砸了他後還說,要睡也是他睡你!

李蓮花說完了之後,我就石化了。

那貨一定不是我!

我是寫純情小說的!

就這樣,我的行為徹底惹怒了太歲江,惹怒了太歲的悲劇就是,江寒那剛剛寬容、冷靜、溫柔的小形象徹底消失,從此我同他、哦不是,是他同我的新鬥爭即將再掀風雲。

而當天夜晚,我卻並不知道自己是那麼順手地將一茶杯扣在這太歲的腦袋上,還說了那樣的話,隻顧轉身爬樓,找窩睡覺。

我告訴自己,這不是二零零八年的元旦。

這一定是一場混亂極了的夢,所以,沒有馬小卓的盜版,沒有顧朗的風衣,更沒有江寒的胡言亂語。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抬手,卻發現,手上的顧朗向我求婚的戒指,真的已不知所蹤。

我輕輕地閉上眼睛,難道,這不是一場夢嗎?他的外套,他的懷抱,還有他的房間?腳麵傳來的酸疼,讓我想起了昨夜長長的步行。

原來,真的不是一場夢啊。

可他說過的話,我卻一句也記不起來。

不過,奇怪的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幾逾半年時間,顧朗再也沒有找過我,我心裏被燃起過的那點點對他的期望,就這樣慢慢地消磨掉;而我,也更不會主動去找他,因為,再多的解釋也抵不住一個人的不相信,何況這裏麵還有另外一個我無力去麵對的女子。

崔九倒是來過幾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住地歎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我便索性躲著他。

就這樣,我就又開始想,那天夜裏,或者真的是一場夢吧。

現實之中,他的愛,始終是最初的那個女子葉靈。

而不是我。

98 結果,悲劇真的再次發生了。

不覺間,元旦過後,一個多月已經過去,日子漸漸地到了二月。

蘇輕繁找過我幾次,說是敘敘舊。我知道她是為了夫君馬小卓的盜版一事,希望能彌補,可這個傷疤我實在不想提,於是都推脫了。

但最終我們還是在一家咖啡廳裏碰頭了,我正在給彎彎看一本新書《峨眉》的底稿。

蘇輕繁過來跟我打招呼,她身後是抱著孩子的阿姨,她為她們找了新的位置,就和我坐下來聊了起來。

彎彎一直盯著她看,後來,她悄聲跟我說,蘇很美。

她確實很美,是那種氣質和容貌都很美的女人。

我們兩人聊了很多,從我們最初寫字開始,還有一起簽售的時光,她輕笑,說,我還記得當時小卓把我們搞得跟賣書的似的,真鬱悶啊。

說到這裏,她看了我一眼,說,不管怎樣,大概是因為我們是一起成長的,所以,很多時候就弄得太像朋友了,難免事情就招呼不打……

我衝她很節製地笑笑,說,你也是作者,我的感覺你懂的。

蘇輕繁笑了笑,她看看在一旁的彎彎,突然換了話題,說,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一點煩惱都沒有,完全不像現在。

說到這裏,她有些感傷,說,天涯,你一定覺得這女人真可憐,遭遇了背叛,還替著他說話……

她這麼一傷感,我就立刻心軟了。

夏桐說過,有那麼一段日子,蘇姐都想抱著孩子輕生了,後來,不知道怎麼熬過去那段艱難的時光的。

蘇輕繁歎了一口氣說,當你們像聽笑話一樣議論著他在誰的樓下苦苦抽煙等了一夜,而且一連去三夜,就像個初戀的男人一樣……如果這個情景出現在小說裏,一定特別浪漫,可出現在一個妻子的麵前,多屈辱……

她看著一直在盯著她看的彎彎,又看看我,說,他可以在外麵有很多女人,可真的風浪麵前,隻有我是那個與他同榮共辱的人,不是嗎?他成功了,可以有很多人分享他的財富,可他失敗了,卻隻有我沒的選擇跟著他挨……

我沉默地看著一向矜持的蘇輕繁,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當我們像聽每日新聞一樣聽取他人的八卦之時,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卻並不去想八卦之中的人卻經曆著怎樣的切膚之痛。

我輕輕地遞給她一張紙巾,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不是嗎?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你和孩子生活安穩……

蘇輕繁歎了口氣,有些茫然地看著窗外,說,有一天,你會發現,嫁給一個成功的男人,是一個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失敗。

說到這裏,她輕輕地拭了拭眼淚,說,你如果都不在這裏了,我還真的沒有什麼可說心裏話的人了。

我笑笑說,那件事情就這樣過去吧。

蘇輕繁看著我,說,天涯,謝謝你。

臨近春節,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從江寒的住處搬離,徹徹底底離開這座城市。

最近的這段日子,江寒大概覺得我的精氣神兒漸漸恢複,已經不是那個嬌滴滴的林黛玉了,所以霸王之氣就回了身上,時不時地挑釁一下我的自尊,以報元旦之夜我為維護顧朗而羞辱他的行為和話。

有次,我出門的時候,他說,江太太,千萬別想不開,現在自殺了的話入的可是江家的祖墳啊!咱是作家啊,怎麼著也得想辦法攻克了那個殺人狂魔顧小朗啊,爭取將來駕鶴西遊的時候可以入顧家祖墳。

我滿臉冒青煙。

他繼續說,那顧朗多少年才俊啊,會劈腿,會苦肉計,當年為了讓你死心塌地地愛上他,聯合自己的老子,搞綁架,然後再挨槍子兒,多悲壯啊,感動得某些無知少女鼻涕都流出來了吧!他達到了讓你對他死心塌地的目的,終於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對付我們江家了。可天公不作美啊,他的小初戀居然如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啊。於是,他的靈魂就被淨化了,終於放棄了你這個豪門怨婦棋子。難為他都拋棄了你,你說你還沒出息地為他說話!

我瞪著他,心想,誰,那個誰,不管是葉靈還是馬小卓等等,請再給我一刀,把我變成黛玉吧!

變成黛玉苦是苦了點兒,但不必遭受江寒這渾蛋給予的非人類攻擊啊!

忍無可忍之下,我終於放棄了對那張離婚證書的期望,收拾行李,離開他才是上策!

江寒在一旁看著我,說,姓艾的,你這是打算幹嗎?不想要那張離婚證了嗎?

我看看他,賭氣一樣,說,不想要了。顧朗我是沒辦法嫁了,幹脆就單身一輩子算了。反正,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江寒很不屑地看著我,說,你以為我這裏是酒店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折騰就折騰?你折騰夠了吧?好了,下麵該換我了!

我心想,你就折騰吧,我就當自己是一團兒麵,你就是折騰死我,我也不吱聲!

江寒就繞到我身後,跟古代那種逛酒肆的輕薄公子哥兒似的,輕輕在我耳邊兒說,天涯,你忘記了嗎?我記得有一次我說過,我會讓你乖乖地留在我這裏!還會讓你乖乖地爬到我的床上去!

我的臉色一變,他立刻從我身邊閃開,重複著上次我罵他的台詞,說,好!我是自戀狂!我滾!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著離開了。

結果,悲劇真的再次發生了。

同樣是發生在下午,我剛拉起行李箱,我媽又打來電話了,電話裏,她的聲音仍舊如上次一樣,興奮得有些手足無措,說的是同樣的台詞兒,天涯,想媽不?

我當時如遭雷劈,哆嗦著,說,想、想啊!

我媽當下就快哭出來了,說,媽也想你啊!媽在飛機上了,兩小時後就到長沙了!唉!上次不是跟你說嘛,我最近心髒老不好,最近這兩天啊,要過年了,就越覺得有今天沒明天的,所以媽這就去陪你過年……

我一聽,直接頭上炸出了蘑菇雲啊。

還沒等我說話,她就一如既往帥氣地掛電話了!依舊給我硬生生地強調了再強調,她最近“心髒不好”。

我連忙回撥,電話果然關機。

我再回撥給老艾,我還沒開口,老艾在電話裏再次直歎氣,說,你媽這倆月啊,心髒是越來越差啊,我不放心她單獨過去的,可她非要去看你,說是想你了。你和江寒可得好好得陪著她,別惹她生氣,人老了,心髒不好……

我一聽,腦袋直接八個大,直接將行李給扔回了房間。

江寒依舊是站在前院裏,依舊拎著上次的那個小茶杯,站得依舊那叫一個把酒臨風,歸來去兮。

他一看我,就笑意淺淺,喲,江太太,你不是要離開寒舍了嗎?怎麼,舍不得小爺了?來來,陪小爺喝杯水,小爺慢慢告訴你,小爺的各種好與妙……

我心裏依舊怒不可遏地罵了一句,滾你大爺。然後我就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衫,說,我媽要來!是不是又是你搗的鬼!你個賤人!幾次三番的!

江寒很純真地看著我,將手捂住胸口,說,色狼!你不要這麼粗暴啦!人家脫給你看還不行嗎?別撕壞了人家衣服啦!

我一聽他那嬌羞欲滴的語氣,差點沒斷氣!

99 江寒,你愛我嗎?

一個小時後,我和江寒郎情妾意地駕車駛向了黃花機場。

江寒看著我悶悶不樂的模樣,說,哎,要不,咱們拉上顧朗一起去機場,我一點兒沒意見的。你就跟你媽說,你不喜歡我,你喜歡他。為了他,你要拋夫棄子,跟他開創幸福的星光大道。隻要你不提顧朗是混黑社會的,說不準你媽一看顧朗那小模樣,也就同意了呢,將你指婚給他!正好也可以幫你把葉靈掐死。你好朋友麼,你下不了手哇。哎呀,我家天真的大頭娃兒啊!

我黑著臉,不說話,我知道,他在作弄我。

江寒看看我,說,哎,你怎麼了?說話呀。

我說,我沒什麼可說的。

江寒說,那還真得把顧朗請來了。作為你的親夫我多有挫敗感啊,我倒想看看他每天怎麼和你相處,能讓你每天對著他的時候恨不得都把眉毛飛起來。你還別說,艾天涯,你那平麵性毫無立體感的臉可比青州蜜更適合做飛機場。

我黑著臉,繼續忍!

江寒大概好久沒有這麼爽地奚落過我了,說,哎喲,你說,咱要是接上顧朗,你媽該多開心啊?這長沙之旅,可不枉此行啊!一見就見倆女婿!

我終於忍不住了,我說,江寒有你這麼損人的嗎!什麼倆女婿,你當我是什麼!

江寒看了我一眼,說,喲,生氣了?艾天涯,你可真是文人那點兒窮出息,做都這麼做了,你還不敢當啊!

半晌,他很好奇地問,元旦那晚上,顧朗又跟你說啥了,你還這麼維護他?他是不是說,其實他愛的人是你,而和葉靈在一起是因為她可憐。他是不是約好了和你下輩子在一起?或者說等你們三十歲了還單身,就在一起?

說到這裏,他轉頭,拍拍我的腦袋,說,大頭!告訴你,你可就別傻了!男人說下輩子我來娶你,或者三十歲後如果我們都沒結婚我們就在一起,甭管他流著眼淚還是抹著鼻涕,他就是在騙你!他要是真愛你,就是想著霸占你!和你在一起!還能把你放著扔到別的男人手裏蹉跎到三十歲?蹉跎到下輩子?再來撿你這根破菜葉子?別傻了!

說到這裏,他捏捏我的臉,不舍不棄地擠兌我,說,以後再搞外遇的時候可給我記好了!男人要真愛一個女人,腦子裏想的就是一件事兒,那就是霸占著,霸占著,霸占著!我跟你說啊,我的江太太,男人騙女人的話隨口就說,而且從不往心裏去。你說你,白長了這麼個大腦袋啊!

我被他氣到渾身發抖……卻隻能忍!此時此刻,我多麼懷念自己黛玉時,那個寬容沉默而冷靜的江寒啊。

好懷念啊!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地珍惜當時的他;我一定不用茶杯砸他,他要睡顧朗就讓他睡好了,反正也是嘴上說說……

我轉臉,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說,江寒,你就擠兌我吧,我就做忍著神龜好了。

江寒就冷笑,說,你還忍者神龜啊,那我是什麼?我是超級忍者龜好不好!我的女人,每天都在跟別的男人約會,每次我撞見了我都得繞路走,你知道不知道!我還那麼大度地不聞不問,我……

我搖頭,說,江寒,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你!你和我都清楚,那張結婚證是怎麼弄出來的!我們倆的婚姻到底是什麼,你不是不清楚!為什麼你一定不離婚?一定要……看著我出醜呢!你為什麼就不肯和我離婚呢?你覺得逗弄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很有趣是吧?可是對我來說,這是很殘酷的折磨!我的婚姻和幸福全都毀在你手裏……

車速突然慢了下來,江寒說,你怎麼就知道,我就不想承認這份婚姻呢?

我笑,承認?你連你媽都不敢讓我見,你承認什麼!

忘記說了,上次秦心來訪,江寒直接將我和小童塞到負一樓的影音室裏——一個是他的黑市兒子,一個是他的黑市新娘,所以都見不得光。

江寒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瞬間,冷笑,說,你倒是讓你媽見我,可是你承認過我們的婚姻嗎?你當我做你的丈夫了嗎?

我說,那好,江寒,你愛我嗎?

江寒被我犀利而直白地問住了。

他聳聳肩,說,我……怎麼可能……嘁……

我就苦笑,說,是啊,你都不愛我,還不跟我離婚,你說,到底是誰沒有道理?

江寒:我……

江寒,你愛我嗎?

如果當初,我說,愛。

我們之間的故事,會不會大不同。

——這是很多年後,我無意從“有人喊我小星星”的微博,翻進他的博客裏麵去,看到僅有的兩段話的其中一段。

另外一段是——

這麼多年,我和他,都做了很多。不同的是,我做了那麼多,希望你對我放心,而他做了那麼多,是希望你死心!事實證明,我們倆都失敗了!我從來沒有讓你放心,而他,也從來沒讓你死心!

很多年後,青島冰冷的夜,電腦屏幕前,我對著這幾句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哭得昏天黑地、淚滿衣衫。

可是,時光卻怎麼也回不到那一刻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我們還像兩個任性的孩子一樣,詆毀著、鬧騰著對方,不死不休的姿態,我們都不知道,愛情來過啊。

愛情來過啊。

開車門的時候,我瞥了一眼,旁邊的車居然離得那麼近,開車門時若不小心,就會將對方車門給撞壞。

大概是車上吃江寒的氣兒吃得太多,我一看,旁邊的車好像還不錯的樣子,很好!而且駕駛室裏好像還有人,更好!

於是,我狠狠地一開車門,江寒都沒來得及阻止,悲劇就發生了——“哐”一聲之後,是汽車預警的聲音。

江寒連忙下車,那人也緩緩開了車門。

我躲在副駕裏準備看喜劇。

江寒看到來人的時候,愣了很久。

那人看到江寒的時候,沒愣,似乎是有備而來。隻不過他看到我的時候,就衝江寒笑,說,最近換口味了?不是女模特小明星了?

江寒看看車窗裏的我,轉頭問來者,你來幹嗎?

咦?他們認識?

我好奇地從窗戶裏看著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年齡似乎略長江寒一些,衣冠楚楚的模樣,一臉慢條斯理的表情。

他看著江寒,笑笑,說,你說話的方式可是一點兒都沒改啊,我可是你大哥。

我心下就明白了,怪不得兩人都有那麼相近的斯文敗類的氣質,原來是兩兄弟啊。這應該就是江寒傳說中的爹跟他傳說中的大房生的長子,江弦歌。

之所以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以前聽康天橋說過,康天橋說,大房的兩個子女,取名時取了“聞弦歌而知雅意”之意,長子叫做江弦歌,次女叫做江雅意。

胡冬朵聽得狼血沸騰啊,她還問康天橋,為什麼單單到了江寒這裏,名字就那麼不詩意了呢?然後,她還回頭跟我說,天涯,快記下來,江弦歌哎,活脫脫的就是一小言情的男主,趕緊記下來!

於是,我還真就沒出息地記下來了。

因為我也覺得,下一次寫小說的話,男主就用這個名字很不錯嘛。

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江弦歌,我內定了很久的小言男主,我竟不自覺地想對其拍照留念了。

江寒看了看車內的我,對江弦歌說,有話我們別處說。

江弦歌也回頭看了看車內的我,笑笑,對江寒說,我沒別的事情,我就是過來告訴你,以後處事小心些。父親的事情剛過去,你怎麼竟敢收受陳強那六百萬呢!你想要讓別有用心的人再沿此事把父親那裏連根拔起嗎?

江寒臉一黑,說,我說了,到別處去說!

江弦歌不理他,說,我看你也不是愛錢的主兒!這次這麼不理性,別告訴我是為這女人!

江寒說,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江弦歌也笑,說,當然與我無關,估計我想弄死她之前,你媽已經替我弄死了……說到這裏,他連忙擺擺手,笑意盈盈,哈,我錯了,是咱媽!

江寒臉直接變了。

江弦歌也不理,將手裏的車鑰匙扔給江寒,說,好了!記得給我修車!哦,對了,她估計也會來長沙,你要小心了,老爺子訓了她教子無方!

……

我在車裏似懂非懂地聽著他們談論,突然間,我不知道這所謂的陳強的六百萬賄賂,跟那八百萬贖金有沒有關係……

一時間,我竟覺得心極度不安。

後來,我將偷拍的江弦歌和江寒的照片給胡冬朵和夏桐瞧,胡冬朵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哎呀,瞧了這麼兩朵美男子,姐詩興大發了。

然後,她想了想,說,我出上聯,你們倆想下聯,嗯,上聯是:一門雙驕子。

我眨了眨眼睛,說,嗯,下聯是:不是一個娘。

胡冬朵直接白眼球了,說,夏桐,咱們怎麼弄了這麼一文盲作者啊。好了,艾天涯,以後你出門別提我和夏桐是你的編輯啊,我們不認識!不認識!

其實,我早該想到,這個陳強行賄的六百萬,是個大事情,否則不會在這麼短的日子裏,江弦歌從北京過來到訪江寒同學。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芸芸眾生,碌碌之輩,我沒有回天的手。

100 妖孽!禍害!禽獸!王八蛋!

候機大廳裏,我媽一衝出來,就和江寒好一個擁抱。

我站在一旁,就跟個胎盤似的——對啊,瞧她們那母慈子孝的樣子,就跟江寒才是她懷胎十月的產物,而我就是一胎盤,附屬品。

我媽從江寒那裏爬過來,就直拍我肩膀,說,畢業了也不回家!你這孩子,早知道就不生你了!哎喲,媽生你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寒冬臘月啊,河水裏結著冰,寒氣刺骨啊,月子裏,你奶奶竟讓我去給你洗尿布啊……說到這裏,我媽就眼圈紅了,跟八點檔裏那些被惡婆婆折磨的女主一個表情,瞬間,她又收住眼淚,說,幸虧你奶奶死得早啊,否則的話……哼……

我連忙用手去順我媽的胸口,生怕她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

我媽轉眼一看我,說,天涯,你說,你生小童的時候,月子是怎麼過的呀……你婆婆有沒有……說到這裏,我媽的眼眶又紅了,當下就要抹眼淚。

我一瞧,就想,這哪裏是心髒不好啊,這簡直就是更年期嘛。

江寒就在一旁賠笑,說,天涯不會受委屈的,我怎麼舍得讓她受委屈啊,我媽拿著她就跟親閨女似的。是不是天涯?

我一聽,想想秦心,還真是,她還真當我是親閨女似的——因為我親媽也總是說,早知道你是這麼個玩意兒,我生下來就掐死你算了!

秦心要知道我嫁給了她兒子,估計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掐死我。穿越到我媽剛生出我來時掐死我。

回家那一路上,我媽和江寒談得那叫一個山高水長,我就跟一個胎盤似的矗在一旁。我瞧我媽跟他聊得那個熱乎勁兒,我就想,幸虧我今天沒執拗,憑我媽愛江寒愛得跟懷胎十月的那樣兒,我要是離開江寒這裏,告訴我媽我心裏愛的是一個叫顧朗的男子,原本他都跟我求婚了,隻是又回到前女友的懷裏了……估計她能把我和顧朗當倆胎盤給活吞了。

車子一行進小區,我媽那拜金的小模樣就情真意切地流露出來了,說,這……怎麼是……全是小洋樓啊?

江寒說,嗯,對,都帶小院子,為了方便天涯曬……

說著,他衝我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我惡狠狠地回瞪他,他就笑笑,說,曬衣服。

我媽點點頭,說,我閨女這點兒隨我,愛洗衣服愛幹淨,我以前就總說這孩子,衣服不似穿破的,是洗破的!

江寒將腦袋擱在我耳邊,吹氣,說,我應該跟咱媽說,你洗的那些衣服更適合……撕破!嗯哈。

我臉一綠,說,你妹!

我媽立刻很嚴肅地說,天涯,你這是當作家的人,怎麼都不管住自己的嘴啊。

車子拐進車庫,江寒下來給我媽打開車門,我媽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直愣愣地看著這一切,跟著江寒和我走上一樓。

李蓮花抱著小童,迎麵就出來,身邊跟著秀水。

我媽原本還伸著脖子到處看,一看李蓮花差點崴了腳,連忙上前拉住說,這是親家母吧!

李蓮花忙說,夫人,您坐!我給您端茶。

江寒說,媽……這是我們家工人阿姨。您先坐下休息吧,一會兒咱們就去吃飯。

江寒一離開,我媽就拉過我的手,說,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一瞧她那拜金的模樣,沒好氣地說,你閨女旺夫唄,你老人家一將我指婚給他,他就發了橫財,成了地主。

我媽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鄙夷地看了我半天,說,你媽我這修行都沒把你爸給旺起來,就你!半晌,她一把抓住我,說,當初我就想,媽這麼精利的人怎麼能生出你這麼個不著調兒的孩子,沒結婚就跟人家生孩子了。今兒我總算明白了!你行!你厲害!比你老娘有本事多了!我還真小瞧了你這大頭娃了。

我剛想說,媽,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我媽卻已經進入了下一個話題,她看了看四周,點點頭,砸吧砸吧嘴兒,說,這你以後得看緊了點兒!我女婿這可是蒼蠅最愛叮的蛋喲!年輕、多才、帥,還有錢。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媽,反正他遲早都是有縫的蛋,要不你看我就幹脆別要他了,跟他離婚算了……

我媽就直接捂住了心髒,說,天涯,你可別嚇唬媽!我就你這麼一閨女,你要不幸福,媽這心髒可就……

說著,她就開始喘。

我直接就被嚇懵了,也不敢再開玩笑了,我說,媽,你放心,我和江寒……我可幸福著呢!

我媽直接大喘了一口氣兒,突然問我,小童呢?我外孫呢?那是你生的孩子,你怎麼跟個沒事兒人似的,你以為你是弄了一胎盤啊。

我尷尬地說,媽,小童睡著呢,等他醒來就抱給你看。

我剛說完,江寒就抱著小童出來了。

江寒逗弄小童說,小童,快喊外婆。

小童先是往江寒懷裏躲了一下,江寒就衝他耳語,說,你喊外婆,爸爸媽媽就一起摟著你睡覺。

小童立刻轉身,衝著我媽就甜甜地喊,愛婆——

我看著小童在我媽懷裏撒嬌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到,江寒在背後教唆了他什麼。

小童突然對著我媽很幽怨地來了一句,愛婆,小童自己一個人很孤單,小童想要爸爸媽媽給小童生個小妹妹,小童就不孤單了。

我媽一聽,頓時心花怒放,她四下打量了江寒的住所,一把拉過我的手,說,條件好,趁著年輕,就多添兩個吧。

江寒一聽,順勢就坐在沙發上,說,媽,我和天涯也是這麼想的。是吧,天涯?

我一聽恨不得扯下他的舌頭來,但在我媽麵前我還是得往前湊一下大臉,笑笑,說,我想讓小童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江寒一聽,歎了口氣。

我媽一看寶貝女婿歎氣了,立馬就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她女婿的小眉頭上去了,完全把我那張大臉當胎盤再次晾到一邊兒去了,緊張問江寒,怎麼了?

江寒讓秀水把小童先抱去露台上玩積木。

半晌,他看了看我媽,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份無奈,那份艱辛,比武大郎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跟在我媽身邊,我也著急,因為我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麼手段坑我。

江寒忍了又忍,終於對我媽開口了,其實,開口就開口吧,他還含恨帶悲地看了我一眼才開口的。

他說,媽!這話叫我如何對你開口啊!唉!

我媽一看寶貝女婿那含冤帶屈的模樣,兩眼就開始衝著我這個胎盤冒火花,她拉起江寒,說,孩子,你有話就說,媽給你做主!

江寒忍了又忍,歎了口氣說,媽,小童他……不是我的孩子!

我媽直接愣了。

我也愣了。

但是當我發現這是一個圈套的時候,已經晚了,我媽“呱唧”一耳光甩在我臉上,嚎啕大哭,說,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不省心的玩意兒!

我捂著臉,剛想開口爭辯,我媽已經捂著心髒快喘不過氣來了,我一看都這樣了,哪敢說話,隻能半跪著給她胡嚕心髒。

半晌她才睜開眼,淚眼長流,對江寒說,孩子,你要打要殺我都不管了,是我家天涯對不住你啊。

我對不住他個毛線啊我!那一刻,我捂著臉瞪著江寒,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妖孽!禍害!禽獸!王八蛋!

那一夜,我媽就一麵抱著心髒一麵數落著我,暗自垂淚啊。我還不能還嘴,我要一想辯解,她就直接抱著心髒翻白眼。

我生怕把她刺激到心髒病發,就隻能生生地忍著。

她說,我就說嘛,為什麼江寒好端端的給我打電話,支支吾吾的一定要我過來!你說人要臉,樹要皮的,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到底混賬什麼你!

我內心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爺……

她說,還跟我提什麼人家江寒遲早是無縫的蛋,還假惺惺地說要不就跟他離婚算了!我看壓根兒是你的心被鬼迷心竅開縫了!

我內心繼續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爺……

她說,你恨我打你是吧!我要不給你那一耳光,不讓江寒心疼一下,指不定他會說出什麼狠話來呢!他就是要跟你離婚都不算人家錯!

我內心依然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爺……

101 他淡淡一句話,我愣在了原地。

我媽捧了一夜的心髒,我也跟著提心吊膽了一晚上。

最後,江寒下樓,一臉受傷大白兔的模樣,說,媽,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點休息去吧,明天我帶你四處走走。

於是,李蓮花就乖乖地將我媽給引進我的房間裏,我就跟在我媽身後,準備就寢。我媽回頭就瞪我,說,你來幹嗎?

我愣了愣,睡覺啊。

我媽頓時兩眼一黑,又捧著心髒喘起來,說,你道我剛才是對牛彈琴啊我……我……我……你給我滾到你該去的地方去!祖宗啊,你就不能別給我和你爸添堵了嗎!

我一看這架勢,連忙就往外跑,我說,媽!媽!我這就去!就去!

我哭喪著臉衝出門的時候,江寒正穿著睡衣站在他門前,玉樹臨風。他一臉玩味地看著我,喜悅之情占滿了他的眼角眉梢。

我恨他,可我更怕我媽,她要真在長沙被我氣個三長兩短出來,估計一向好脾氣的老艾也會弄死我的。

我沒理江寒,心一橫,硬著頭皮衝進他的房間。

我不必回頭也知道,我媽正捧著她的小心髒、懷著一顆八卦的心在門口眼含熱淚地看著我呢。

江寒關上門,故作一臉詫異的表情,說,喲,不是今兒都收拾行李了嗎?不是死都不看我嗎?怎麼又跑我房間裏來了?這算什麼?哎喲,這是投懷送抱來了嗎?這是要爬我床上來了嗎?喲,這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的,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你。

我直接倒在他床邊的地毯上,我說,我死都不會上你的床。上麵還不知道睡過多少女人呢!

江寒冷笑了一聲,說,好啊!

然後,他就衝著門走過去,一邊走,一邊作勢要喊,媽——

我一聽,生怕他又搞出什麼鬼把戲來,就一個鯉魚打挺撲到床上去了,我哭喪著臉,說,江大爺,我錯了,我不要臉,我自甘下賤,你贏了,你萬歲,是我主動自動地爬上了你的床!

好的,你贏了。

你贏了,行吧。

江寒心滿意足地看著我,說,很好!

我就抱著羽絨被不看他,這一天下來所受的屈辱已經讓我有了想跑到廚房裏去拿把刀把他給碎屍的願望了。

江寒剛上床,我就“BIU”地爬起來,我說,你要敢對我做什麼豬狗不如的事情,我就弄死你!

江寒一聽連忙躺下,一副媚眼如絲的模樣,舒張著身體,說,來吧!弄死我吧!不要憐惜我!O(∩_∩)O哈哈~

我:……我……( ‵o′)凸

那個夜裏,他像是一個贏了賭注的小孩,心情很不錯。

我和他分躺在床的兩邊,他突然起來,我嚇了一跳,說,你幹嗎?

江寒冷笑,起身,拍拍身上,說,萬一半夜你獸性大發,我怎麼辦?我得搞碗水放在床中間,誰也不準過!我這麼帥的一男人,豈能便宜了你。

我一聽,直接傻了。

我心裏暗罵了一聲,孫子!裝純潔!

我蒙著頭狠命地想把自己搞睡,到了那次元,我就離這妖孽遠了,遠了。

撿日不如撞日,顧朗破天荒地來了一條短信,說,晚安。

江寒將腦袋探了過來,冷笑。

我不理他,翻身。

然後,他很欠扁地來了一句讓我想將他碎屍萬段的話——親愛的,心裏裝著一個男人,卻睡在另一個男人身邊,這感覺,可比你寫的小說帶感多了吧。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說,你真賤!

江寒笑笑,說,哎喲,沒辦法,我一見到你就忍不住想犯賤!

……

那一夜,我忘記了自己是怎樣睡去的。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懷裏居然抱著一水杯,再一仰頭,江寒已經斜靠在貴妃椅上,一直望著我。

我瞪了他一眼,然後一看,床褥已經被這杯水給弄濕了一大團。我心裏暗想,神經病,沒事弄杯水放床上幹嗎,你以為你是梁山伯啊。

我將水杯放到茶幾上,從床上跳下來。

這時,江寒心情似乎不錯,沒跟我說話,起身開房門。

不一會兒,李蓮花搖曳多姿地走進來,過來收拾房間床鋪,她的眼睛一望向床,先是一愣,再是瞥了又瞥。我就覺得不對味。

果然,她眼裏全是促狹的笑意,說了一句,太太早。今天氣色真好。

江寒竟好死不死地直接撲過來,扶著楊柳小腰,對李蓮花說,早餐讓秀水在白粥裏添些枸杞,番茄焗豆裏加一些黑豆……

李蓮花會意地說,那先生,早茶裏放點西洋參片吧。然後她抱著床單被褥走的時候,還特意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太太也多注意身體。

那一刻,我多麼想拿著杯子撲過去,痛哭流涕地跟她解釋,不要被江大爺迷惑啊!一切不是她想象的那樣,是江大爺要學梁山伯和祝英台。

江寒將腦袋湊過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在我耳邊笑,說,怎樣,小妞。爺說過的,會讓你悔不當初!

然後,他就大搖大擺、洋洋得意地離開了。

我心裏複仇的小火苗噌噌地燒起——是的!我當初走進他的房子,何等霸氣側漏,還對著他宣誓,如果不跟我離婚的話,會折騰得讓他爽到極致!但目前看來,我非但沒折騰出離婚證來,還節節敗退。

於是,複仇的小火焰再次燃燒起來。

江寒,此仇不報,此證不到手,我決不罷休!

就在我盡情地燃燒複仇小火苗的時候,江寒在門口突然回頭,漫不經心地說,哦,洗漱間裏刷牙的水我給你提前弄好了,最近漂白粉有些多。

他淡淡一句話,我又愣在了原地。

102 別在外麵勾搭那些出身低賤的女人了,她們隻有貪婪和欲望,她們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我一邊刷牙,一邊告訴自己,別被江寒這點小溫柔給欺騙了,這禍害,為了折騰我,連自己的親兒子小童都能編排成不是自己親生的;何況耍這點溫柔的小手段呢,說不定背後又有什麼陰謀。

就在我嘀咕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秀水的聲音,她有些焦躁,說,先生,夫人來了!

這一聲“夫人”差點讓我鑽下水道裏去——上次秦心來訪的時候,秀水也是用“夫人”這一稱呼對江寒示警的。

我乖乖地躲到了床邊上,可一想到隔壁我老媽,我腦袋又炸了——我多害怕老太太一時興奮撲出去喊“親家母”啊。

果然,秦心進來後,樓下傳出了很大的爭執聲。

秦心的聲音很大,是被江寒給激怒了。

而江寒的聲音倒刻意地有些大,大概是警告我不要下去湊熱鬧,以免惹火上身。

他們爭執的依舊是江寒接受了陳強的那六百萬。

秦心說,你至於嗎?你缺錢嗎?你就差六百萬這點破錢嗎?

我一聽真想翻滾啊,六百萬叫破錢啊,這讓我們小老百姓情何以堪,真是資產階級啊,活該被滅。

江寒說,我的事情,以後你別管!

秦心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和不安,恐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你自求多福吧,希望這事情不要東窗事發!你父親的事情剛剛平息過去,就是這事兒事發了,他也得撇清,哪裏敢管!你這孩子啊,你這是要人的命嗎?

江寒說,就是了。出事了也是我出事,自個兒擔著,你和父親袖手旁觀,自然都會平平安安的,怎麼能是要人命呢!

秦心說,你這是在埋怨你父親嗎?

江寒冷笑,父親?他是大哥的父親,不是我的!

突然,樓下響起了一記耳光聲——我的心微微一凜。

江寒苦笑了一下,說,難道不是嗎?如果是大哥犯下這事兒的話,他會怎樣?會像你說的那樣,撇清不管嗎?好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再來說這些無用的了。

秦心的聲音都抖了,說,你自己的事情?看看你自己做出的好事吧!這六百萬是為了誰!為了什麼,你好好給我交代!

江寒不說話。

秦心說,這麼多年,你以為我這個當媽的是聾子還是瞎子!說完,她衝李蓮花吼,把那孩子給我抱出來!

江寒愣了一下,很顯然,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知道小童的存在,另一方麵,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喊李蓮花的時候那麼熟稔,感覺就像李蓮花是她的人,是安插在自己身邊的耳目一般。

待他反應過來,上前阻止了母親,說了一句,孩子無辜。

秦心冷笑,近乎嘶吼的聲音,說,我看無辜的是你吧!你看看這份親子報告吧!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是野種!你替別人做了便宜老爸!你都不知道吧!所以,別在外麵勾搭那些出身低賤的女人了,她們隻有貪婪和欲望,她們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江寒靜靜地看著秦心,說了一句傷透了這個母親的話,就像你一樣嗎?

又是一記狠狠的耳光響起。

江寒笑了,說,難道不是嗎?父親難道不是因為懂得你有著喂不飽的貪婪和欲望才輕看於我嗎?

……

那天是怎麼結束的這場戰役,我都給忘記了。

我先是震驚在小童這件事上,後來,又在秦心的最後那句話裏走不出來——

她說,別在外麵勾搭那些出身低賤的女人了,她們隻有貪婪和欲望,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那一天,家裏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出聲息,唯恐這個男人薄弱的自尊被觸痛——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給別人當便宜老爸是莫大的恥辱。

我最佩服的莫過於我老媽,在秦心來訪的時候居然沒有衝出來——想想大概她以為讓小童的父親不是江寒的女人是她閨女,沒多少臉麵出來見親家母。

就在全家愁雲慘淡的時候,直至下午兩點,我媽才搖搖晃晃地從樓上下來,一副天真的表情,說,坐飛機實在太累了!居然起不了床!

其實,我心裏知道,我媽就是壓根兒不想讓江寒覺得,他的那點兒尷尬全被人瞧光了。

夜,讓人平添了無邊的孤單。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夜燈開著,昏黃色的燈光映在他清俊的臉上,讓他的人顯得無比的柔和。

我抱著被子坐在貴妃椅上,看著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安慰他。

這個和我莫名瓜葛了這麼多年的男子,他是我掛名的丈夫,也是唯一一個和我親密如斯的男人。呃……雖然那些親密不是我的本意。可對於女人來說,兩個人一旦有了肢體的接觸,難免心中會情愫發酵。

我看著他,這種憐憫的氣氛下,心突然有些亂。

他抬頭看看我,光影之下,眼眸若水,突然,他衝我笑笑,那笑容裏,是無限的寂寞,讓人的心跟著揪起來,他沒說話,靜靜地拍拍自己左手邊的床,示意我過去。

我一愣,搖搖頭。

他笑,說,別怕。隻是有些累。想找個人陪陪我,說說話。

我嘴硬了一下,說,誰怕你啊!

他笑笑。

我用被子將自己裹得跟個蠶蛹似的,跳啊跳啊撲到他床邊,一個身體失衡,差點兒將大臉砸在他門牙上。

我輕輕翻身,看著他,尷尬地笑笑。

他用手將我扶好,看著我,無奈地笑笑。

我突然有些喜歡這個夜晚,確切地說,喜歡這個夜晚的他,安靜,不淩厲,不張狂,不會刺激我。

我看著他,說,你別難過了。好在小童這個小朋友很可愛啊。別說一個孩子,就是小狗小貓養久了,我們都是有感情的,那,就像你送給我的那隻小金毛……

說完,我就結舌了,因為Lucky被我送在顧朗那裏寄養著啊,要是江寒突然掐著我的脖子跟我要它的話,我還真沒辦法。

江寒不說話,歎了一口氣,低頭,深沉得不像往日。

半晌,他抬頭,看著我,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小童不是我的孩子。從我抱養他那天我就知道。

我吃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繼續說,我壓根兒就沒碰那女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男人,也不是你所聽到的傳聞中的那麼種馬。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轉臉看著窗外,可薄紗籠住一切,望不穿。

他看看嘴巴裏可以塞雞蛋的我,說,同病相憐也罷,愛心濫施也罷,我隻是不想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沒了母親,再沒愛……因為我知道,一個私生子在這個社會所要經受的……因為我……就是。他垂下眼瞼那一刻,世界仿佛劇終一般安靜。

我的心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亂得像一團麻。我從被子裏將手抽出來,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說,別想自己的那些不幸福了。其實,很多人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你。

江寒笑笑,說,大哥總是覺得父親給我的愛比他的多。小時候,我也以為父親疼愛的是自己,他縱容我,卻對大哥嚴厲以對。小時候的玩具、衣服,長大後的汽車、房子、良馬、項目……所有一切,大哥都得讓著我;而我也曾天真地向大哥炫耀這一切……可這兩年,經曆了太多,才明白,兒子,是承誌的,不是娛情的。現在想想,父親對我的那些縱容不過就像是對一隻小狗小貓而已。他對大哥則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期望。所以,大哥是他畢生承誌,我最多不過是他晚年的怡情。

說到這裏,他沉默著。

我看著他,雖然不知道過去兩年裏江淮林宦海浮沉風聲鶴唳之時,江寒到底遭遇了什麼,可我卻明白這些事情一定深深地戳痛了他。

想到這裏,我心輕輕一酸,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可能想多了。

江寒看著我放在他手背上的手,良久。

我臉微微一紅,輕輕地挪開手。

江寒突然一把握住,他那麼執拗地看著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想抽死他。

他說,原來你喜歡的是脆弱的男人啊。是不是顧朗總是把自己弄得跟個趙氏孤兒似的,你才對他那麼母愛泛濫?

我剛想踹他,卻發現自己還跟隻蠶蛹似的。

江寒看著我漲紅的臉,輕輕捏了一下,笑了笑,似乎他也知道某些話會刺激到我,但是他卻很喜歡我被刺激得抓狂的樣子。

他的眸子轉暗,歎了一口氣,伸手輕輕地關了燈,輕輕地躺在我的身邊,說,天涯,我真的累了。

他的一句話,讓我的心又毫無抵抗地柔軟起來。

那個夜晚,他靜靜地靠在我的胳膊上睡去,呼吸均勻,麵容安靜;我的心,也在這一刻無比的寧靜。

103 每種階層的人有每種階層的人的快樂,也有他們的不快樂。卻相互不以為然。

春節前一天,我老媽終於決定要離開長沙了。

離開前一夜,她同我商議,要將小童帶回青島去養在她和父親的身邊,說是這樣可以省卻倆保姆的錢。

我說,孩子還是讓父母帶著比較好,再說,江寒也舍不得啊。

我媽說,傻閨女,你怎麼就不懂當媽的心呢?

其實我哪裏不懂,我媽還不是誤以為我給江寒戴了綠帽子,不知道跟誰搞出了小童來,然後她為了維護我和江寒的婚姻穩定,趕緊將小童這顆燙手山芋弄走,讓我和江寒再接再厲,努力造社會主義新人,以彌補我們婚姻的裂痕。

我說,媽,你就別管我的事情了,你好好回家過春節。

我媽就立刻急了,說,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人家江寒能容了這件事情,那還不是因為你現在年輕!你瞧瞧,前幾天他媽媽都來罵他了!你說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兒!說著,我媽就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了,她說,你春節留在這兒也不知道你婆婆能不能讓你消停,要不你和江寒跟媽一起回青島過年。正好春天裏補上婚禮啊!

我看著她,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

好笑的是我和江寒的事情在她心裏居然演繹成這樣,卻無法解釋;心酸的是,我都這麼大了,還讓她如此掛心難受,她要是知道我和江寒的事情的真相,還指不定會多麼難受呢。

我說,媽,你別這樣。怎麼人越活越矯情了,我又不是不回家了。我隻是今年很忙,有一本書要出版,在修改;還有一本書在結尾中,我忙過去就回家。好不好?

我媽的臉就更長了,說,別總跟我提你那些書,再重要還比得上家庭和男人重要嗎?等將來讓那些書給你養老啊。

我連忙賠笑,表示自己會處理好和江寒的關係,爭取讓她老人家早點放心。

最終,我媽在熱淚之中,同我和江寒告別。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江寒看著我,說,你媽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想想就心酸。

我說,什麼話?

他說,你媽說,雖然她覺得自己沒臉要求我,可是還是希望我能對你好。

說完,他歎了口氣,說,我多麼希望我的父母,也能給我這種平常的愛和對待。

我低頭,笑笑,說,如果用平常的生活,來換取你的豪車、美宅、良駒、莊園還有喝下去眨都不眨眼的葡萄酒,你肯嗎?

江寒說,那有什麼不肯。

我癟癟嘴。

後來我才懂得,江寒說的那句“那有什麼不肯”絕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話,而是一句實實在在的話。因為在我們眼裏,他們所擁有的那些豪奢,隻不過是他們的生活而已,很平常的事情;而我們所擁有的某些真實、快樂和平常,在他們眼裏卻似乎是一種豪奢。

每種階層的人有每種階層的人的快樂,也有他們的不快樂。卻相互不以為然。

104 從哭著控訴,到笑著對待。

春節之後,日子就變得飛快起來,不覺間已至五月。

這段日子裏,除了我老媽的電話越來越勤之外,一切還算正常。

她在電話裏總是嘟噥,你回不回來辦婚禮了回不回來辦婚禮了回不回來辦婚禮了……跟個複讀機似的。

我懶得說話,就直接把電話給江寒。

電話一到江寒那裏,我媽就立刻不是複讀機似的聲音了,而是聲情並茂般的語調來慰問他那胎生的女婿,身體好不好呀,天涯聽不聽話呀,飲食要均衡呀,不要吃太多辣的呀,晚上起不起夜呀……

江寒每次接完電話都跟我感慨,說,和你結婚是不幸的,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有了一個像模像樣的丈母娘,春天般的溫暖啊!

哦,忘記說了。

我沒有離開江寒的房子。

不知是不是為了方便敷衍我媽,還是其他。我隻記得有一天,他在夜裏,不知是醒著還是做夢,突然拉了一下我的手,說,別走!陪陪我吧!不然這個屋子多冷。

同情心泛濫一直是我的強項,於是,我就再也沒有動過要搬離這座房子的念頭。

這裏挺好,環境清靜,小區園林設計也不錯,對一個整日悶在家中寫東西的人來說,是個不錯的地方。

就這樣,我們相互陪著彼此療傷,我陪著他療親情的,他陪著我療愛情的;卻也不過是在彼此打擊之中,相互取樂而已。

漸漸地,我也習慣了他稱呼我大頭、短腿、青州蜜,我也開始學會給他取綽號,比如江阿黃。

為什麼叫江阿黃呢?

因為阿黃是隔壁老太太家的一條狗。

江寒說,拜托你,腦袋那麼大,好歹也用點兒智商,叫什麼阿黃啊,你好歹也改一個叫旺財呀。算了,男人度量大,原諒你吧!

我說,那還不如叫來福呢!江來福!哈哈,不過我可舍不得這個名字,將來我是要取給我兒子的。

江寒立刻臉色一正,說,你兒子叫什麼?

我連想都沒想就說,江來福啊!

江寒立刻就笑了,笑得異常蕩漾。

我一回味,立刻覺得上當了,直接將一個抱枕砸在他頭上,我說,你小人!

江寒忍著笑,說,是你主動承認的啊。我好被動,我好無辜的!

我撇嘴,翻了半天白眼,說,世界上可不止你一個姓江的男人!

江寒說,哪哪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將你放出門去禍害我的叔伯兄弟子侄們的。再苦再難!我扛得住!

我:……

唉。我真的鬥不過他。

元旦之後的小半年裏,每個人的生活都發生著變化。

胡冬朵跟著江可蒙離開了馬小卓的公司,對於當時的馬小卓來說,這也算是一場不小的人才浩劫,跟著他走上正規創業伊始的三枚大將,走了兩枚,唯一剩下的就是夏桐。

我擔心著胡冬朵的未來,卻也尊重她的選擇;我篤信著江可蒙在編輯方麵的才華和能力,但未來的事實告訴我們,一個文化公司生存、發展所依靠的人才種類太多,團隊的力量才是偉大的、強大的。

不過,我還是埋怨過夏桐,我說,你當初為什麼不攔住胡冬朵辭職?

是啊,為了胡冬朵能繼續在編輯圈裏待下去,你要我忍受了盜版這件風波,我們的初衷顯然都是為了胡冬朵這傻妞好;可是離開馬小卓的公司,去尋一個未知的未來,顯然不算是上上之選。

江可蒙在一旁笑笑,說,她為什麼要阻止啊?我們都走了,編輯部現下可不就是桐桐一人獨大了?

夏桐隻是看著我,眼神那麼複雜,可她沒說話。

晚上,我和夏桐一起逛步行街,兩個人各懷心事,一言不發。

步行街上的晚風多麼熟悉啊,曾經,我們三個姑娘常常在這條街上逛,看行人牽的各種狗狗,吃這裏的各種小吃。

夏桐問我,江可蒙的話,你信了?

我轉臉看看她,說,我更想聽你的說法。

夏桐歎了一口氣,說,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烏托邦。我也相信江可蒙的能力不是馬小卓可比擬,說不準她可以做出一個錦繡公司。可每個人的心都有一份膽怯,不敢自己去試探這份錦繡前程……

我看著她,皺眉,說,所以,你就讓胡冬朵替你去嚐試?

夏桐說,不是替我去嚐試。這本身也是她自己的決定。而我說服自己不去幹涉她,就是因為我當她是我身上那不得自由的一部分,幻想著她替我去自由……說到這裏,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她說,現在的我沒辦法去選擇,安穩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我的父親得癌了……

說著,她捂著臉默默地流淚,默默地忍著淚。

我看著她,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一直都習慣隱忍著做人行事,願意分享,卻很少讓別人為她分擔。

我說,夏桐,你怎麼不早說……

夏桐擦幹淚,看著人來人往的街,語氣莫名地激動起來,她說,有什麼可說的呢?那就是一個無底的窟窿。讓馬小卓知道,他會更好地壓榨我嗎?就因為他知道我不敢辭職,不敢離開嗎?

我歎氣,說,其實馬小卓也沒有那麼糟糕……雖然他在上次盜版上……但拋開我同他的個人恩怨,他算是一個好老板,在長沙這地界兒,每年創刊、停刊很多雜誌,太多拖欠稿費的事情發生,但馬小卓從沒做過這種事情,對吧?因為他,當然也包括我們作者自身努力和價值的提升,從一篇稿子拿幾十塊到現在幾十萬塊,編輯薪金也從過去的600元到現在逾萬……從他開二手雅閣車的時候和我們廝混到現在開著奔馳一樣跟員工同樂……他其實也算是一個有情有義的老板。所以,你留在他身邊,也不是你說得那麼糟糕。

不知道為何,我竟開始替馬小卓做說客,可能我隻是不希望夏桐在父親生病的時候,還覺得工作是一種壓抑吧。因為人的痛苦常常來源於自苦。

夏桐說,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天涯,我心裏很難過。其實,其實……說到這裏,她生生地壓抑住了,她低頭,長發垂下,說,其實我也不想這樣。

話隻說了半截,後麵的話,她就沒再說下去。

我看夏桐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說,你別想太多了。我們朋友幾個湊湊錢,你爸爸的病一定會治好的。

是的,她不想說的話,我從來不追問,因為一直以來,她就是個主意篤定的人。

我的話說完,她就低著頭哭得更厲害了。

我上前拉著她的手,說,從今天起,我賺的每筆稿費都分給你,給你爸爸治病吧。哎,作為朋友,我太不稱職,到現在才……說到這裏,我的眼眶也紅了,作為朋友卻沒能及時分擔,心裏總覺得蒼涼。

我的話一落,夏桐抱著我就哭,她一麵哭一麵說,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心想這是什麼問題啊,就說,傻瓜,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一直以來,海南島都跟我們說,當別人問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的時候,那就是因為她自己覺得對不住這份好。

我不是很理解。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

那個夜晚,步行街上,夏桐為什麼會抱著我哭得那麼厲害,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是因為前麵她沒說完的那半截話是——

“其實,馬小卓盜版你的書開始製作的時候,我就知道。身為朋友,卻不能告訴你,因為父親的病,讓我不敢失去這份工作……”

生活總是兩難。

再多執拗,再多不肯,

卻也不得不學會接受那些漸漸的不再純粹。

從哭著控訴,

到笑著對待。

到頭來,

不過是一場隨遇而安。

105 其實,你什麼都不是;不過仗著我愛你。

那個夜晚之後,我就把夏桐父親的事情告訴了海南島他們。

我跟海南島說,老大,你以後多陪陪夏桐,一個女孩子,背負著一個家,太辛苦了,換我的話,我都不知道……唉……

海南島看了看我,目光有些複雜,最終,笑笑,說,土豆啊,你可真……就會拿著我送禮啊!

話雖這麼說,但海南島還是抽時間來陪夏桐。

胡冬朵說,天涯,你怎麼總將桐桐和大海南往一起湊啊,鬼都看得出來,海南島每次見到你兩眼就冒賊光啊!你將來要和江寒離婚了,他是個不錯的候選人啊。

我滿頭黑毛線。

胡巴最近衣冠楚楚,在一旁差點兒跳起來,說,你妹啊,她和海南島?兄妹啊,這是亂倫啊。

我再次滿頭黑毛線。

小瓷就在一旁發狠地盯著我,那小眼神兒,恨不得將我給碎屍萬段。我都懷疑胡冬朵是不是成心陷害我。

彎彎也在,她將攢了很久的稿費都取了出來,要我轉交給夏桐。她說,無論怎麼說,夏桐也算她半個老師。

那天夜裏,我們一起吃了飯,在一個簡易至極的飯店——人名公社。一群人圍坐在一堆熱氣騰騰的幹鍋前給夏桐打氣。

夏桐不說話,她坐在海南島的身旁,幾次紅了眼眶,可眼淚卻不肯掉下來——我喜歡她的這種淡定,雖然我知道她忍得很辛苦;不過,若是換做我,早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了。

胡冬朵在一旁跟我啃耳朵,說,天涯,你從稿費裏掏錢幫夏桐啊。

我點點頭,說,是啊。

胡冬朵說,哈哈,弄不好傳到馬小卓耳朵裏,就是夏桐接受賄賂啦。

我撇嘴,說,作為同行,你掏工資給夏桐,那夏桐在馬小卓那裏豈不是成了你和江可蒙安插在公司的內奸啦。

胡冬朵就笑,沒心沒肺的模樣,說,怎麼辦?我們這群人會把夏小桐“小盆友”送去下地獄的。哈哈哈哈。

彎彎在一旁看著我們,靜靜地,仿佛一個影子,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吃過飯,酒喝得有些多,我們一群無趣的人在夏桐的提議下,就肩並著肩,手扯著手,毫無創新地去步行街上遊蕩。

海南島在一旁搖頭晃腦地說,改天他請我們去吃“大雁燉鱉”。

其實,我一直都不理解,為什麼海南島能吃到那麼多我聽都沒聽過,見更沒見過的菜,什麼“狗肉燉螃蟹”,什麼“大雁燉鱉”,還有“刺蝟燒土豆”……

那一刻,我才發現,其實,我已經好久沒有在海南島的小圈子裏混了。少年時代,他和胡巴、葉靈就是我的全部,而現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也隻是、隻能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個變化,讓我突然無比感慨。

突然,小瓷的目光被一群圍著看熱鬧的人給吸引了過去,她就極度好奇地拽著我們一群人衝向了人群。

站定之後,我突然想躲閃。

人群裏,是兩年前那個尋子的女人,幾番折尋,她又返回了這座城市,與以往不同的是,她擺在篷布上的東西,再也不是當初那些簡單的紙印的尋人啟事,而是一個又一個很舊很舊的玩具——

有木質的彈弓,有鐵絲彎成的玩具手槍,有遊戲機幣,有四角牌,有琉璃珠,散亂著一些小小的變形金剛,還有一切破損不堪的小人書……她的懷裏還抱著一把泛舊、但看得出從未使用過的噴水槍。

她就這樣,一直抱著,緊緊地抱在懷裏。

這柄舊舊的噴水槍,仿佛隱匿著一個故事,隻有一個貧窮的母親和一個貪玩的兒子才懂得的故事——

也許他離家出走之前,對著自己的母親央求一柄噴水槍,這是小賣部裏新上的款式,在同伴中一定拉風至極。可苦於生計的母親無奈拒絕了他……後來,這個男孩便不知因何原因離家出走了,可恐懼悔恨中的母親隻能當是這柄未能達成自己兒子心願的玩具槍惹的禍,於是她流著眼淚買回了這柄槍,開始守望著自己兒子的歸來。

從找尋,到失望;從失望,到守望;從守望,再到找尋……

這麼多年,她一定是無比自責於當日自己的那次拒絕——不過是一個玩具槍,不過是再窮苦一些,可要是能換回兒子,她怎樣都願意……

母親,是一個強大的名詞;卻又是一個無比弱勢的名詞。

她的脆弱,源於懷胎十月產下的那個孩子,依仗著自己的愛、自己的寵而對自己無度的索取。

是啊,其實,你什麼都不是;不過仗著我愛你。

……

在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她跪著,前後搖晃著,仿佛已是一種機械動作,她口裏念著,小天,回來吧。回來吧,媽再也不管你玩遊戲了。回來吧,回來吧……

眼前的她,仿佛依舊活在兒子離家出走時十幾歲的那場年齡裏,她仿佛不知道,此時,他的兒子如果活著,應該是一個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男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貪玩的少年……

巨大的不安攫取了我整個心髒,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瞟向了海南島,卻發現,夏桐正在仰頭緊緊盯著他。

而他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裏的淚,是百轉千回。

我突然發現,夏桐真的是聰明,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尋找兒子顧泊天的母親來了長沙,所以,她才會不動聲色地在一個不刻意的時間裏將海南島引到此地……

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肯定就拽著海南島來這裏,指著這個女人,問他,你看,這是不是你媽!

小瓷剛要往前擠,去翻看顧泊天的那張舊照片,就被海南島一把扯起,他拉著小瓷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夏桐一把拉住他,胸口萬語千言,但始終沒有開口。

我們一群人跟了出來,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很奇怪地望著他倆——是啊,這郎情妾意地牽著小手……

胡冬朵瞪大了眼睛,說,桐桐真和小海南有奸情哇!

胡巴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和她這僵持的時刻,一群開著電瓶車的城管衝向了那女人所在的攤位,轟開了圍觀的人,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掀翻了女人的攤位,大喇叭喊著,步行街禁止小商小販擺攤!

女人一看自己兒子曾經的玩具被掀翻,就連忙撲下去,大哭,說,我不敢擺攤,我是找我兒子的!

找你兒子去一邊兒找去!不準占用步行街這種公共資源!

緊接著,他們開始沒收女人的所有物件,也不管她的哭泣和哀求。

我和夏桐的目光緊緊盯著海南島,是的,此刻,我們多麼希望,他能站出來,為這個風雨飄搖了半生的母親擋卻這次風雨。

我們是如此篤信,他就是顧泊天。

那眉、那眼、那慵懶,時隔多年,是無從改變的。

海南島的臉上飄忽著各種痛苦與難堪,小瓷在一旁如同一隻小狐狸一樣,圓溜溜著兩隻眼,端詳著這場變故。

就在這一刻,胡冬朵突然轉身,衝那些城管大喊,既然是公共資源,她在這裏有什麼錯!難道你們都沒有兒子嗎!

胡冬朵永遠活得像一個打了雞血的女鬥士。

她一句話,四周一些人也開始激憤起來——是啊,不過是一個尋找兒子的母親,何必如此步步緊逼。

就在胡冬朵衝往戰鬥第一線的時候,令我和夏桐失望的是,大抵害怕情勢失控,海南島拉起小瓷就走人了。

……

後來,海南島說,你們總責怪我。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離開那裏的每一步,我就像是走在尖刀上。

一個兒子,麵對自己的母親,卻不能保護的痛苦感和恥辱感,是你們永遠無法理解的。

106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而不得。

那天,胡巴眼疾手快,一看抵禦外侮的主力海老大都撤退了,立刻扛起胡冬朵這顆正在燃燒著的大爆竹,拖著不及反應的我和夏桐就逃離了現場——

靜靜夜風中,人來人往卻無人肯駐足的街,隻留下那個無助的女人,麵對著一地碎裂的回憶,再也拚湊不起她對兒子僅有的惦記。

胡冬朵在胡巴的車裏拚命掙紮,說,你們怎麼了!你們的同情心呢!

胡巴一麵開車一麵看著後視鏡,說,大姐,拜托你了。我等可都是守法公民啊,良民大大的!這暴力抗法的事情咱們可是不做的!

彎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對胡冬朵說,我們要是……那個女人會不會更慘呢?以後她在這個地界兒上就沒辦法再待了。

我坐在副駕駛室裏,沒說話;夏桐一聲不吭地看著我,突然,她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海南島的媽?

夏桐的話剛一落,胡巴就一個猛刹車,他睜大眼睛回頭,說,你們說什麼?!她!老大他媽?

我沒說話。

胡巴直接拍我腦袋,說,土豆,你倒是說話啊?不行!我們得趕緊回去看看!

說著,他開始倒車掉頭。

我說,我問過海南島,他不承認……

夏桐說,那你就由著他?

我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情,我們都是外人。我們也都可以指責海南島良心給狗吃了!你們也可以責備我對海南島毫無原則的包庇,可是,我隻想說一句,我們每個人都沒有給別人的生活做決定的權利,不是嗎?

一車人不說話,胡巴說,算了算了!不管怎樣,就算海南島不認她,她也是我們的長輩啊!快回去看看,免得海南島這傻貨將來後悔!

當我們的車駛回去之後,原地隻剩下一些飄飛的紙片,一個環衛工人在埋頭打掃這一切。

胡巴跑過去,問,老大爺,看到剛才那個找兒子的女人了沒?

環衛工人搖搖頭,然後他悄悄看了四周一眼,悄聲歎氣,說,真可憐啊,東西都被拿走了,就抱著碎得不成型的一把破槍哭啊。剛被拉走了,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胡巴聽得眼眶發紅,焦急地望著四周。

那一夜,我們沿著長沙熱鬧的街道,四處尋找,卻再也不見她的影蹤。

胡巴最後開車到海南島的住處,海南島正在家裏對著電腦打遊戲,小瓷在一旁安靜地給他削平果。

胡巴還沒來得及發作,夏桐已經走上去,她一把將電腦給關了,直愣愣地看著海南島,指著尋人啟事上那個少年,問他,這是不是你?這是不是你!

海南島一把扯過那張尋人啟事,攥起,揉成一團,扔到垃圾筐裏。他眯著眼,對小瓷說,回房間去!

說完,他斜靠在椅子上,伸直了長長的腿,說,怎麼?這算是要開審判大會嗎?

胡巴看得直想跳腳揍他,他上前,一把抓住海南島的衣領說,你這算什麼!你還是人嗎?你!

今夜的酒意,讓我們都有些不理智。

海南島看著他,轉頭對胡冬朵她們說,我有些事情要跟我兄弟和妹子說清楚,如果你們方便的話,給我們閃個地界兒。

胡冬朵看看彎彎,又看看我。

我點了點頭,她就喊著李彎彎離開了。

海南島就直接盯著仍舊沒有離開的夏桐,說,這事兒,我也隻對天涯和胡巴交代的著,你也走吧。

夏桐愣了愣,轉身就離開,她離開時,眼中閃過一層薄薄的霧。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而不得。

她們走後,我和胡巴看著海南島。

海南島說,胡巴,你還記得當年你怎麼入獄的嗎?

胡巴看著他,不知道海南島為什麼說起這件事情。

海南島拍拍自己的胸口說,我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出賣兄弟的齷齪偷生之輩,可是……我真的害怕警察,從小兒就怕。確切地說,從我離家出走的那天起我就怕!

說到這裏,他苦笑了一下,說,那時候,小屁孩一個,就為了玩遊戲機,就為了遊戲機幣,沒錢啊,家裏窮,就算是家裏富也不會給孩子錢讓孩子去玩遊戲不是?可哥是誰?哥聰明啊,哥會偷啊。可偷了被發現後就會挨打……後來,村裏來了一老頭跟我說,我要是能弄個小姑娘賣給他,就能給我幾百塊錢,足夠我玩很長時間遊戲機……

說到這裏,他抽了一下鼻子,說,我也就迷了心竅,還真把鄰居家的小姑娘小瓷給拐了出來,可到縣城裏找不到那老頭了……我等了他一天一夜……再後來就我不敢回家了,怕挨揍……就這樣我帶著小瓷每天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吃了太多苦,想都不敢想的苦……那時候,我就想我媽,我真的想,就是她用棍子抽我我也想……後來,實在挨不住了,那小瓷被我弄得跟個黑泥鰍似的了,我自己也快瘋了……我就想回家了……可就在我想回家的時候,我把小瓷給弄沒了……

我和胡巴相視一下,胡巴問,小瓷不是在房間裏待著嗎?

這時,我的電話突然響起,我低頭一看,是江寒。

我連忙轉身離開房間,房間裏隻剩下海南島和胡巴兩個人。

我推門的時候,躲在門外偷聽的小瓷差點兒被閃進去,她滴溜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瞪著我,繼續蹲在門口偷聽。

我接起電話,江寒的聲音一片喜慶,江太太,咱們家來貴客了。

我一愣,心想不會是我媽又殺過來了吧?於是,我問他,誰?

江寒懶洋洋的,一字一頓地說:顧朗。

我一聽,立刻傻了!

顧朗去江寒那裏了?

去找我?不可能!

去尋仇?壞了!我得趕緊在他砍死江寒之前,讓江寒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啊,我不能當寡婦啊,我不要做未亡人啊。

於是,我探頭衝胡巴和海南島吼了一聲,我先走了!家裏後院著火了!一吼完,我就跟火燒屁股一樣竄了出去。

大抵,我是真的擔心江寒的安危。

後來,胡巴跟我說起那天夜裏,他說,他覺得海南島不愧是老大,拿他自己來說吧,他小時候就從來沒想過偷人家孩子換糖吃換遊戲機幣的事兒,頂多就想把樓上那死孩子給扔井裏去。

我說,我也是,我小時候最多就是想喂我家隔壁小孩老鼠藥,絕對沒有老大這麼有經濟頭腦。

瞧,多麼暗黑的兒童心理。

你沒有過嗎?

107 她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告訴過愛我、卻是最愛我的那個女人。

就在我撲回家的路上,海南島正在跟胡巴講述著他那段不知如何概述的年少經曆,遺憾的是,我卻沒聽到——

海南島對著胡巴歎了口氣,說,那天太混亂了,我怕小瓷丟了,所以就抱起她,跑啊跑地衝出人群。可等我跑不動了放下她一看,直接傻了,這不是我偷來的鄰居家的小孩!

於是,我又跑回去找啊找,可是沒有找到。

因為丟了小瓷,我更害怕回家,我害怕他們會認為我將小瓷謀殺了,或者賣掉了……然後報警。

就這樣,我帶著錯抱了的“小瓷”繼續流浪、受苦、挨餓、遭罪、受凍……最開始吧,我是不敢丟了她,我怕家鄉那邊的警察找到我,至少我可以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沒害死小瓷,我隻是人多的時候抱錯了小孩……可後來,一年一年過去,我對這個小女孩就有了感情,我當她是妹妹一樣的,帶著她,保護著她……再後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我被老穆收留了,出現在你和天涯的生活裏……

說到這裏,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說,胡巴,我真孫子!我把那個小孩給弄丟了,可我真沒害她!你說,我要是這麼跟他們家人說,他們會不會相信我?警察會不會把我關進去!這麼多年,從我把小瓷偷走開始,我總夢到警察抓我!總夢到他們把我給槍斃了,所以,所以我不敢有自己的真實姓名,不敢去落戶,甚至,我一直覺得自己特牛逼的仗義,都會讓自己的兄弟替自己頂罪入獄……

說到這裏,海南島就流淚了——在他心裏,他始終覺得對不住胡巴,那個年少時視他為神的少年。

胡巴看著海南島,他不能明白海南島對警察的恐懼——人的某種恐懼,若來自童年或者少年時代,陰影是會隨著年齡無限放大的,且不退散,它與成年時代所經受的恐懼不相同,成年時代心智成熟,會衡量會思慮。

海南島這種來自年少時代的恐懼,讓他即使知道可能不會被逮捕,或者最多判刑幾年,但那種來自童年或者年少時的恐懼,也足以會將此在自己心中發酵成魔,會讓他覺得犯下的是罪可滔天的罪行,隨時有一柄槍會抵住他的腦門。

所以,他不敢認自己的母親,他害怕認下她,將會引發一係列的惡果——盡管在夢裏,他都渴望撫去她眼角的淚,鬢間的白發……

當我們所有人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譴責他的無情的時候,沒有人能明白,其實他是最遭受良心煎熬的那一個。

少年時代顛沛流離歲月之中的那重重疊疊的恐懼,是莫名的,難以自愈的;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那麼仗義的他,會讓胡巴為自己頂罪;那麼孝順的他,會在打了醫生之後,將爺爺老穆給扔在醫院裏接受警察的“到訪”……

所以,這也是他,為什麼如此恐懼、如此躲避著這個辛辛苦苦地尋找了他這麼多年的母親的原因……

胡巴沉默了半天後,說,其實,這個事情說起來也簡單!我們就當沒有那個小瓷好了!不管怎樣,是咱的娘咱總得認啊!要不我替你把全家悄無聲息地接到長沙,不驚動鄉裏,也自然不驚動警察;再或者,我先去照顧老人家,你不出現,咱們不聲張這個事情,以後再做打算。不管怎樣,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麵,受那麼多苦,這說不過去啊,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