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島沉默了半天,哭了,說,我不孝順啊!我想她啊!
說完,他就開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胡巴就安慰他,說,老大,剛割的雙眼皮不到一年,消停點,消停點!
海南島不管他,還是咧著嘴巴死命地哭……
那個夜晚,胡巴帶著他滿城地尋找自己的母親,海南島還告訴他,其實,自己帶小瓷到長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在長沙找到小瓷的親人,因為他就是在這座城市,錯抱了這個小孩。
胡巴歎氣,說,滄海桑田,那麼小就失蹤的孩子,誰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呢?
海南島看著車窗外的萬家燈火,說,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小瓷的親人說不定也像我媽尋找我一樣,在等待著她呢……
他說,哦,小瓷的小腹上有枚心形胎記,你和天涯都知道的!我媽以前說啊,身上有胎記的孩子命運都會很波折,因為胎記就是為了將來失散在人海時,與最親的人相認時好用的。唉……
他說,也不知道我當時偷出來的那個小瓷,找得到家沒有……
那個夜晚,海南島滿懷期望地坐在胡巴的車上,想要找尋到自己的母親,想要抱著她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場,想要讓她結結實實結結實實地揍一頓……
遺憾的是,這個世界上,永遠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個夜晚,城市的另一輛出租車上,坐的是從海南島房裏撲出來,潛回江寒住處撲火的我。
我在心裏糾結啊糾結,肯定是顧朗有幾次短信我壓根兒就沒回的原因。
也或者是每次崔九的欲言又止,我不肯去打探。
再或者,顧朗來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真的來找江寒複仇了。
這可怎麼辦呢?該不會我回到家,江寒已經身首異處了吧?我一麵想象著,一麵讚歎著,瞧,艾天涯,咱這腦子,真不愧是寫小說混飯吃的!
108 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他的胸上紋。
我連滾帶爬撲到江寒住處的時候,崔九在院子裏,他一看我連忙走上來,我衝他點點頭就衝進了房子裏。
江寒正端坐在沙發上,自己跟自己對弈。毫發無損,身首完整得很。
我重重鬆了一口氣。
抬頭,卻見顧朗站在茶室旁,靜靜地望著窗外。
江寒輕輕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意味深長的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顧朗看到我,笑了笑,身體微晃走了上來,他似乎是喝醉了。
他在我的對麵,那麼安靜地看著我,突然眼神裏是那麼多的悲傷,可是他的唇角還彎著一絲笑,他看了看這個房子,說,原來,你真的在這裏。
我望著他,並不知道今天他和顧之棟又起了衝突。
江寒在一旁慢吞吞地說,嗯,她是在我這裏,我們同睡一張床。不過你放心,天涯說了,你要是問起的話,一定讓我告訴你,我們倆什麼都沒發生。
我一聽,恨不得給他嘴巴裏塞倆饅頭。
顧朗似乎根本就不關心自己這是闖入了別人的私宅,他隻是看著我,眼神裏無限的悲傷,突然他笑了笑,手輕輕地拂過我的臉,小心翼翼的模樣,他的聲音很輕,卻是掩不住的顫抖,他說,我想你。
我的心微微一顫,可也隻是微微的,因為我想起了葉靈,我突然覺得他真荒唐啊。
江寒就端坐起身來,瞧著我們這一對在他心裏十惡不赦的“狗男女”,我還沒開口,他居然說,她也很想你,你帶她走吧!
我一聽就再次想撲過去堵住他的嘴。
顧朗苦笑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了。
他隻是喝醉了。
可能,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在今夜做了什麼。
他走出門的時候,崔九怎麼攔都攔不住。
崔九追在顧朗屁股上,說,老大!你都來了,為什麼要走?!你為什麼不說明白?!然後他又回頭看看我,突然,他從地上撿起顧朗不小心遺落的一封信,轉身,交給我。
我愣了愣,崔九說,嫂子,你看看吧!這都半年了!唉!老大他心裏苦啊!可他就是不肯跟你說!我來找過你幾次,你又不肯聽我說!
然後,他目露凶光地看看江寒,嘟噥了一句,遲早弄死他家那小的!讓他囂張!
我當場就差點嚇暈過去,因為有種預感,小童很有可能是崔九和當時那個女模特的孩子,可這也隻是我的猜測。我不會把這種無端的猜測告訴崔九,再起風波。我隻是有些遺憾,如果他們真的有血緣關係,那麼他們應該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的相見卻不能相認的父子。
我握著那封信,覺得很奇怪,卻沒有回應崔九的任何話,轉身,進門。
江寒就冷笑,十八相送完了?
我沒理他。
他冷笑,說,嫌我礙事了吧?!我在這裏他摸你的臉,我不在這裏你們是不是就地當鋪改天當床了?!
我說,你神經病!
他沒理我,指了指我手裏的信,問道,還有情書啊?
我不理他,獨自轉身,打開了那封信——那幾乎是一場天旋地轉的感覺,我幾乎窒息在這封信裏,哭都哭不出聲音。
信是葉靈留下的——
我親愛的小土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你和他。
今天是零八年的第一天,我看到了這一天的日出,太陽是鮮紅的,那麼亮,就像我們以前讀書時每個周一升國旗時看到的那樣。
今天,也是我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天。
從聖誕,到元旦,整整是七天時間,不多,也不少。
而我以死亡的名義,離開了他,整整有七年的時間。
這七年的時間裏,是你無法想象的肮髒與醃臢,我像一具毫無生命的屍體一樣,被囚禁在狹小的房間裏,每天都是不同的肮髒的男人和令人惡心的占有……
七年裏,每當清晨到來的時候,我都害怕地發抖,我知道,痛苦而折磨的一天又開始了;可我又告訴我自己,葉靈,別怕!你看,又過去了一天!既然你相信你一定還能活著見到他,那麼這就算又近了一天了!
是啊,我又離著見到他,近了一天了。
……
天涯,或許現在的你無比恨我!恨我在平安夜裏那句唐突而恐怖的話,你一定在想,這不是你認識的葉靈!這不是你認識的小葉子!這不是同你編織藍白姐妹手鏈的那個女孩!這不是你在她打胎後將碗裏的薄薄牛肉全都均給了她的女孩!
天涯,你知道嗎?這七年裏,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顧朗。
這七年裏,每一天的夢裏,我都會夢到我同他被迫分離的那個操場,夢見他對我說——答應我,好好活著!所以,這七年來,無論遭遇了多少屈辱折磨和痛苦,我都咬著牙,狠狠地活著!就是因為他要我為他好好活著。
我每次隻要想到,我一定會活著見到那個我愛著他、他也愛著我的少年,一定會見到我的小土豆我的天涯……就這樣,狠狠地被折磨著卻又狠狠地活著。
……
終於,在這個聖誕裏,我見到了你和他——當我姨夫他們一群人將我抬進包廂的時候,大廳裏,我看到了一個美得像童話一樣的畫麵,一個男子在眾人麵前,向一個女子求婚!
你知道嗎?當我看清了那兩張臉,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這七年裏,我一直都期盼著,你和他兩個人是幸福的,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種幸福——我自私了對不對?我連祝福都不肯給對不對?可是,小土豆,你知道嗎?我真的想默默地離開,默默地祝福你們啊。
……
可是,意外卻是這樣的殘酷!
顧朗打開了那扇可以藏住我肮髒經曆的和痛苦秘密的門,他看到了我殘破不堪的身體,就是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到了。
因為,我的願望圓滿了,我見到了我心愛的男人。
可我的心卻再也無法圓滿了,因為我讓他見到了我死都不想讓他見到的自己!這種殘酷是你體會不到的。
可就在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裏,我突然又有那麼多的眷戀和不舍。於是,我悄悄地做了一個決定——我給自己七天的時間,來補償這七年的夙願。
一天,是一年。
……
七天之後,我便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
所以,為了這七天是單純地屬於我和他的七天,為了我的這點自私,我說了一句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的話,將你推上了道德的絞刑架。
人生在世的這七天,在姐妹和戀人之間,我選擇了戀人,但是,我想你一定能明白,我是多麼地想你,多麼地不舍得你。
這七天,是我最幸福的七天,卻是向你偷取的。
現在,我把他還給你了,完完整整地還給你了。
對了,這七天我都舍不得睡,每天都醒到深夜。我會聽到隔壁他的夢囈。夢裏,他會呼喚你的名字,天涯。
在每個夜晚裏。
我就這樣微笑著看著天花板,卻不敢哭泣。
七年時光,已經將我和他徹底分離。我在想,那一天,他為什麼放開了你的手,而抱起了我?
我以為是因為他心裏還是愛著我,可後來卻從崔九那裏知道,那一天的上一刻,你們兩人吵架了……
不過,即使這樣,我仍感激上蒼,肯給我再看到你和他的機會。
天涯,我走了。
對不起,借了你七天時光。
對不起,離開前,都沒能給你一個擁抱。
對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離也不能跟他們說聲再見。
……
還記得藍白姐妹手鏈上的那兩條絲線嗎?我一直都記得。
我們說好的,藍線是小葉子,白線是土豆,藍線和白線不分離,小葉子和土豆也永遠不分離。
縱身而下時,是飛鳥一樣的姿勢。
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他的胸上紋。
再見了,今生今世我最愛的兩個人。
對不起你卻永遠愛你的小葉子
2008年1月1日淩晨絕筆
看著這封半年前的絕筆信,我幾乎全身都失去了力氣,緩緩的蹲在了地上,無聲地哭到嘶啞。
葉靈,你這個大騙子。
你根本就不記得藍白姐妹手鏈上的那兩條絲線了。
既然我們說好過,藍線是小葉子,白線是土豆,藍線和白線不分離,小葉子和土豆也永遠不分離。
可為什麼二零零八年元旦,葉靈卻離開了艾天涯!
109 你以為自己送人的是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這稻草往往是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
二零零八年五月,絕對是一個被魔鬼詛咒了的季節。
就在我沉浸在失去葉靈的悲傷之中時,五月十二日的汶川大地震發生了,而這個時候,杜雅禮正在四川為我的《峨眉》係列拍攝封麵取景。
她一直酷愛攝影我是知道的,但對《峨眉》的重視是我始料未及的。
胡冬朵說,這大概就是愛惜你這顆大腦袋人才吧。她說,你讓馬小卓去給你拍試試,馬小卓寧肯送你一座金子打的峨眉山。
哦,忘記說了,現在的胡冬朵又回到了馬小卓的公司,因為與江可蒙合作工作室的那個老板突然被捕入獄,導致一係列的失敗。所以,無路可走之下,江可蒙又帶著胡冬朵重新回歸了馬小卓。
馬小卓這人一直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很寬厚,不計前嫌。
不過,當時我就差點想把胡冬朵給捕殺掉——原因出在《那麼傷》上麵。
胡冬朵走的時候一身荒涼,她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往日對她笑臉相迎的作者突然開始不給她供稿了,讓她和江可蒙的新雜誌看盡了世態炎涼。
原本《那麼傷》是別人牽線給杜雅禮的,杜雅禮跟我提及時,我給拒絕了,因為胡冬朵想為江可蒙索取,以帶動她們工作室後期的圖書。
這本書馬小卓也想要,馬小卓一貫就愛拿錢砸人,他讓夏桐轉告我,他願意高於我現在稿費的一半拿下這本圖書——其實,我明白,讓馬小卓願意砸錢的不是這本《那麼傷》,而是他對江可蒙和胡冬朵離開的憤怒。
多出了這麼多的稿費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可是我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回絕了,真的眼睛都沒眨啊,現在我回憶起來,確實是眼睛都沒眨,心都沒動,就低價給了江可蒙。
那一年,我二十三歲,還是那麼信仰情意的年紀。
我知道,我的好朋友的工作室需要一本這樣的圖書,在他們舉步維艱的創業時代。
當然,這本書的稿費,對於江可蒙來說,還是抵押了房屋才湊齊——我當時拿取稿費的方式是,簽訂合同後首付50%,交稿之後付50%。但是因為江可蒙在創業,我就沒索取首付,直接交稿後付清。江可蒙後來讓胡冬朵跟我商量,可不可以交稿後付50%,另外的50%出版後兩三個月再付。
我拒絕了,因為馬小卓嚇唬我,說,天涯啊,我偷偷跟你說啊,你那份合同是跟長沙的另一個老板簽訂的,可不是跟江可蒙,你可得小心啊,那老板名聲可不好啊,不是所有老板都像我這樣不拖欠稿費啊。
掛斷馬小卓電話,我這個二貨就連忙回去看了一眼合同,簽字的果然不是江可蒙——於是,按照慣例,也擔心那老板出了問題江可蒙也照顧不到我這裏,我就給拒絕了。
這讓江可蒙不是很開心。
我一直以為自己這次行為是仗義至極,可後來的教訓告訴我,那隻是我覺得而已——對絕境中的人,施以援手不見得是件好事,你以為自己送人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這根稻草往往會變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個老板不久之後就入獄了,《那麼傷》出版後立刻就成了沒娘的孩子,江可蒙的工作室也沒有操作成功。
一切都回到了原地。
胡冬朵跟著江可蒙回到了馬小卓那裏。我跟胡冬朵說,我最佩服的,就是馬小卓的度量。
胡冬朵說,她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我,沒有做好《那麼傷》,荒廢了一本這麼好的書,辜負了我的期望。
我就安慰她,說,沒關係。我本身也沒有什麼期望,當時隻是希望能幫到你和你跟隨的江可蒙就好。遺憾的是,還是這樣……
後來,我也常常想起這本叫做《那麼傷》的圖書,如果當時不是二十三歲,而是二十七歲,三十三歲……我還會不會眼不眨、心不跳地去那麼傻?!
很多年後,二零一一年的時候,我和馬小卓在咖啡廳裏談過去的時光。
談及《那麼傷》時,我說,其實這本書讓我最難過的是,我總會想起夏桐在出租車裏求我將這本書留給馬小卓的那種眼神。
那幾乎是閃爍著淚光的眼神,我竟然給生生地拒絕了。
倒不是她和胡冬朵誰更重要。
如果當初跟著江可蒙走的是她,那麼,我也會將這本書留給她的。
馬小卓說,至少,你換得了一個人的心。
此刻,是二零零八年,沒有馬小卓,也沒有咖啡廳,隻有我撥打不通的杜雅禮的手機,我當時就擔心極了。
我想杜雅禮同學不會為了我的新書被地震給帶走了吧?然後看著電視上那悲傷的震後畫麵,我就開始發短信給她。
……
直到一個周後,我的手機終於響起了她的電話。
在聽到她聲音那一刻,我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了,她聲音有些疲倦,說她人沒事,因為通訊中斷所以和外界失去了聯係。
她說,曆經了一場如此靠近自己的生死,突然覺得人活得更懂了,一切都看得更淡、更明白了。
然後,她說,天涯,照片拍得很不錯,一定適合咱們的新書。
她說的是“咱們”。
《峨眉1》出版之前在網絡上泄了底稿,對實體書的銷量造成了極大的負麵作用,杜雅禮當初完全可以毀約,甚至完全可以追訴我的法律責任的,但是她沒有,堅持出版了這本圖書。
她當時這個決定,對我此後的人生抉擇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我跟她說抱歉的時候,她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我們應該一起麵對的事。
大概就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是一個孤零零的人,而是有人陪伴,有人堅守,有人分擔。
其中的感激和感恩自不必說。
隻是,到現在我都沒弄明白是怎麼外泄出去的,看過《峨眉1》底稿的除了杜雅禮,也隻有胡冬朵和彎彎。
110 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會好受一些啊。
五月的天氣,陽光是真心的好。
我趴在沙發上,日光還是刺疼了我的眼,我想起葉靈,想起她留下的那封信,仰望著太陽,淚流滿麵。
胡巴給我打電話,他的聲音很嘶啞,他說,土豆,有時間多陪陪老大吧。
這時我才知道,他一直瞞著我,海南島的母親出事了,他們不想我擔心,所以,這些時日一直瞞著我,就像我瞞著他們葉靈的事情一樣。
她說,對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離也不能跟你們說聲再見。
……
胡巴來接我的時候,開了一輛很拉風的跑車,自從跟了老歐這財主之後,他也變得腿肚比普通人的腰粗了,每次海南島總是警告他,少摻和!老歐那種人是人精,你跟了他一準兒就沒幹什麼好事兒!否則能來錢這麼快嗎?能嗎?能嗎?胡巴你孫子,再做錯事兒老子可保不了你!你能算得過他嗎?別到時候被他賣了你還給他數錢!
胡巴就扯著我的胳膊,嬉皮笑臉地說,快快快!土豆,你瞧海大壯同學嫉妒的,不就是比他有錢了嗎?哈哈哈哈。
……
那些快樂的小日子,就這樣慢慢地凝固,慢慢地終結在這個黑色的五月裏。
車上,胡巴跟我說了整個事情。
那天夜裏,他們沿途找到海南島的母親時,她已經被一群人打得麵目全非、不省人事了。這一切倒不是城管的作為。城管們當初隻是收繳了她的東西,那柄舊玩具槍也被弄走了……她被帶離了城市中最熱鬧的街道。
可能是執念太深,也可能是天意作弄,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本來想到超市裏買一包方便麵充饑,卻發現自己的錢包在與城管的推搡中早已不見了。
饑餓,恐懼,絕望,這麼多年顛沛流離之中所經受的刺激,讓她的行為早已有些失常……她就這樣遊蕩在超市的玩具區,像個鬼一樣,看著那些五花八門的玩具,她就想起了當初離家出走的兒子……不知道是中了邪還是怎樣,她突然就抱起了超市裏的一柄玩具槍,就像抱住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兒子一樣,衝出了門……
在這個人人痛恨“小偷”的年代,後果可想而知。
那麼多人追了上來,麵對追打、撕扯,她不管不顧地抱著那把槍想要逃離,死活不肯還給人家……最終,一群人將她打倒在地的時候,她依舊將那柄玩具槍抱在身下。
她蜷縮地護住把柄破碎玩具槍的姿態,正如保護幼子的母親。
他說,海南島一直都在念叨,她為什麼偷的不是吃的?她為什麼偷的不是吃的?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會好受一些啊……
我在一旁聽得淚流滿麵,胡巴也哭了,他說,老大恨不能將自己弄死!
我擦擦眼淚,說,現在她康複了吧?無論怎樣,總算是母子團圓了。其實也怪我,為什麼就不能像夏桐那樣,押著他,讓他去認他的母親啊……
胡巴歎氣,說,別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我說,那顧伯母康複了嗎?
胡巴歎氣,半天後,他才緩緩地開口,人是沒事兒了,可精神出問題了。醫生說這些年的刺激加上外力擊打,傷害了她的中樞……
我愣在了車上。
很久很久。
我和胡巴小心翼翼地走進病房的時候,海南島正背對著我們,默默地坐在她的對麵,小心翼翼地將一顆剝好的雞蛋放到她手裏,說,媽,吃點東西。
她不看海南島,雙眼毫無聚光點,接過雞蛋,她就喂給懷裏的那柄玩具槍吃,那一刻,她的目光充滿了太多的寵愛。她說,小天,吃東西。
海南島歎了口氣,想要把她懷裏的那柄玩具槍拿出來,讓她好好吃飯,她卻像護子的母獸一般瘋一樣咬住他的胳膊。
我和胡巴一看,連忙上前。
海南島製住了我們,他就這樣痛苦地閉上眼睛,任她發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咬下狠狠的齒印。
突然,她抬起頭,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一樣,說,小天,是你回來了嗎?小天,你真的回來了。
說完,她就哭了。
悲辛無盡的表情。
海南島激動地抱住她,說,媽,媽,你認出我來了。媽——
可是她卻躲開了他,這時我們才發現,她的目光原來是直愣愣地看著胡巴,半晌後,她的目光又飄忽過胡巴,望向門口,閃爍著一絲光亮,仿佛在等待著那個她尋找了多年的少年推門而入……
最終,她眼眸中的那絲光亮終於黯淡,口裏念念有詞地沉吟著,小天……回家吧……媽再也不管你打遊戲了……媽再也不管你了……
她低下頭,望著懷中的那柄玩具槍,突然又笑了,她握著手中那個已被捏碎的雞蛋,喂了過去,說,小天……吃飯啦……
海南島轉頭衝出病房外,拳頭緊緊地握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試圖抑製住衝撞在眼眶中的淚水。
我跟了出去,輕輕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卻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眶像頓時充血一樣的紅,他一把將我緊緊地擁入懷裏,仿佛像擷取一絲支持下去的力量一般。
他的喉嚨間是痛苦含混的呼吸,最終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
111 別盯著我看,看多了會懷孕的。
這個五月,讓人此生難忘。
它是最不利的流年,匕首一般,割傷了我身邊每一個人。
江寒這些日子去過兩次北京,不知道是不是被父親訓斥過,總之心事滿滿的樣子,但是對著我的時候,還是會惡語相向一番。
可我的心竟然開始隱約不安起來,我總覺得這個人會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一樣,空氣裏,突然多起來的,是憂愁。
哦,對了,我們不在同一個臥室裏了。
突然而至的大雨夜,彎彎給我發來了短信,她說,天涯姐姐,死是不是一種解脫?
我一看就知道,完蛋了,這娃準是又遭李夢露家暴了。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孤零零地站在暴雨裏,五月已暖,卻暖不到這個纖弱的姑娘。她一看到我,眼淚就流了下來。
人越長大,就越自尊。
可能以前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挨幾句打罵也不會當事兒。可當她慢慢地出落成少女的模樣,內心便自尊起來。
那天,我帶她去王府井樓下的肯德基吃了漢堡和薯條,她一直都在流眼淚,最後是眼淚和薯條一起吃下。
她說,我雖然是她撿到的小孩,可我一直都把她當姐姐,她卻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妹妹,我隻不過是那個“彎彎”的替代品……
我看著彎彎,說,那你還記得你以前的親人嗎?
彎彎搖搖頭,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彎彎,有個叫李夢露的姐姐,她是我對親人的全部記憶……說到這裏,她泣不成聲。
李夢露曾在醉酒的那個元旦夜裏告訴我,很多年前,她丟失自己妹妹的那個夜裏,原本是在步行街擺攤,突然城管來了,小攤小販們頓時慌亂起來,就在這慌亂之中,她牽錯了手……她說,真他媽的該死啊,我怎麼能牽錯了手!她說,我答應過母親的,要照顧彎彎一輩子,照顧她成人。可是,我卻把她弄丟了,她還那麼小,也不知道現在活著不。活著的話,也不知道活得好不好。
她說要是時光能倒退就好了,當時就是手上的貨全部被城管砸爛了,人被城管砸死了,也不會放開抱著彎彎的手……
那場大雨,讓我和彎彎雙雙感冒了。
我將她送回李夢露處,看到辛一百,他正在做飯,係著圍巾,彎腰切菜,一切顯得那麼不真實。
時光真的讓人改變,讓人老。
有些人,注定是他的過客。
比如我和胡冬朵。
有些人,注定是他的劫數。
比如李夢露。
自從元旦被李夢露捉奸後,李夢露就跟他提出了分手,他就抱著李夢露哭到不行,他說,我不能失去你。露露,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當時的我和胡冬朵就像在看戲一樣,曾經,這個男人也對我們如此深情款款過,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他這種偽裝的深情。
李夢露推開他,指著那個大衣櫃裏小瓷留下的內衣,說,這就是你的不能離開我?
辛一百突然站了起來,笑了,他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和我在一起嗎?你也從來沒有把一點心放在我的心上,你不過想把自己毀滅給他看……我算什麼?不過從頭到尾是一場笑話……
李夢露愣愣地看著他,這些年裏,她一直瞧不上他,可她卻忘記了,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
辛一百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就讓我當一個笑話吧!哪怕一輩子,隻要你舒服,我就是一個笑話又如何?
……
原來,再薄情再不著調的人,麵對真的愛情到來的時候,他也寧可自己是一場笑話。
此時,甘心在李夢露身邊做了小半年笑話的辛一百給我開門,他看到我和李彎彎,連忙喊李夢露。
我打了一個噴嚏,跟李夢露說,彎彎可能也感冒了,你好好照顧她吧。說到這裏,我突然停了一下,我想說,你善待一下她吧,這樣的話,你的“彎彎”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地方,也會被別人善待的。
可我還沒開口,李夢露已經將彎彎扯進了房內,扔進了裏屋,罵了一句,沒有公主的命,還非得公主的病!
我想阻攔,她卻直接將我擋在了門外,衝我笑笑,說,有時間關心我們家的事情,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的事情!葉靈死了你知道吧?顧朗這半年多麼不好過你知道吧?他不敢跟你提葉靈,也不敢跟你提他記掛你,你都知道吧?你要真不是顧之棟說的那樣,是江家派來的,你要是心裏真的愛過他,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
李夢露說,很好,你既然知道,就走吧!
回家之後,我就感冒了一場,發燒,頭疼,咳嗽不止。
第一次,我發現江寒進了廚房,不知道是否因為老艾的原因,我對下廚的男人總是毫無抵抗力,我覺得他們帥得一塌糊塗。
他做了冰糖川貝燉雪梨,端到我的床前,不鹹不淡的表情,說,這麼吃,總比吃一大堆藥片要好。
我就愣愣地看著他,心裏湧起自己都理解不了的竊竊不安。
江寒就扯嘴笑笑,說,別盯著我看,看多了會懷孕的。
我直接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杜雅禮來長沙的日子,我正被感冒搞得昏天黑地,看誰都跟顆白加黑大藥片似的。
她說,你感冒得這麼厲害,那就不要出門了,如果方便的話,我去你的住處看你好了。我想了想,就將地址給她給她發了短信。並一再警告江寒讓他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胡說八道。
江寒一本正經地說,我就說我們倆是同在一張床上的純潔男女關係好了。
杜雅禮突然打來電話,沒等我接起來,她又掛斷了。
待我撥過去,問她,怎麼啦?
她笑了笑,說,沒什麼,可能剛才忘記鎖手機吧。
很久之後,一切都明了之時,我才想明白,原來當她看到我短信上的地址時,愣住了,才撥出了這個電話,想確定一下,可覺得唐突,最終又掛斷了。
我怕她找不到具體位置,準備去小區門口接她,江寒將我按在沙發上,說,我去接吧,對了,你老板姓什麼?
我說,姓杜啊。
江寒愣了愣,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112 如果,這場風暴在我的世界裏引爆的話,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
杜雅禮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似乎是明了,又似乎是疲倦,她看著江寒,最終轉向我,說,好些了嗎?
她進門時的那種微笑,我一直都忘不掉。
秀水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三個人,將拖鞋小心翼翼地放在杜雅禮腳邊,然後小心翼翼地離開。
我和杜雅禮相互寒暄了一下,她轉臉看看江寒,問我,這是……
我笑了笑,說,忘記給你介紹了,這是……
江寒突然拉過我整個人,對杜雅禮笑笑,說,我是她先生,她是我太太。
杜雅禮就笑了,眼角裏是微微的涼,她轉臉對我說,你都結婚了,我還不知道。來,瞧瞧我拍攝的圖片,咱們給《峨眉2》選一個最好的封麵。
我當時真想把江寒扔到桌子底下去,簡直就是影響我在人前營造未婚單身美少女的形象好不好。
那一天,家裏的氣氛有些詭異。
秀水和李蓮花看我們三個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大概是感冒糊塗了,也或者是太粗心大意了,竟然沒有發現其中的不妥。
我看著杜雅禮從四川拍回來的珍貴鏡頭,心裏百感交集,她說,她是除了我之外,最能體味這個故事的人,所以她才能拍出詮釋這本書最好的封麵圖片來。
一直以來,我都極敬重這種對自己的作品要求到極致到完美的人,也一直渴望成為這種人。她無疑便成了我的榜樣。
吃飯的時候,我突然八卦了一下,我問她,你在長沙的那個男朋友怎麼樣了?
江寒似乎沒預料到我問這個問題,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轉眼看著杜雅禮。杜雅禮笑了笑,說,那次之後,我們就分手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太八卦了,問了這麼掃興的問題,我說,對不起啊。
她笑了笑,說,沒什麼。一開始,我也以為天塌下來了,可仔細想想,愛情散了的時候,就像他說的那樣,沒有什麼原因。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我癟癟嘴,說,這個人可真絕情啊。不過,誰也說不準,你們以後或許會在一起的。
江寒白了我一眼,感覺就像想把米飯塞滿我嘴巴似的。
杜雅禮看了他一眼,繼續保持著從容的笑,說,天涯,現實可不是小說。男人,一旦提分手,就不可能挽回了。
我低頭想了想,是的,我想起了顧朗,所以,我就說,你錯了!隻有一種情況無法挽回,那就是這個男人有新歡了。他也有新歡了嗎?
杜雅禮瞟了江寒一眼,用紙巾擦擦嘴巴,笑笑,說,不止是新歡,他結婚了。
我一聽,立刻覺得正義感勃發,我說,真是禽獸!
江寒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那天,杜雅禮吃過飯就離開了。
江寒和我送她離開,她打了出租車,微笑著,衝我們說再見。
江寒一直看著她的車子離開,我在他身後踹了他一腳,說,怎麼?我老板美貌吧!你跟我離婚,我就給你拉紅線!
江寒那麼認真地看著我,突然,他重重地揉了一把我的腦袋,說,你以後要敢背叛我,我就殺了你!
我心想,這台詞不搭啊,哪兒跟哪兒啊這是!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心裏在那一刻微微漾起一絲難過——如果不是一紙突來的婚約,如果不是一個橫空插入他生活的我,那麼,這個堅強著微笑離開的女子,將會是那個可以同他共度一生的人。
於是,後來,當我知道了真相之後,想起了那一天,我就想,她是用多好的心理素質完成了這一刻,她給我詮釋了最優雅得體的分手。如果是我的話,麵對著這麼一場,我是會掀翻桌子呢,還是會嚎啕大哭一場呢?
隻是當時,我不知道。
我若知道的話,我肯定會恨自己也恨江寒,恨他將我推向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像江可蒙說的那樣,不要以為自己活得有多麼坦蕩,誰沒有過辜負別人的時候呢?
那些你不想辜負的人,那些你不想背棄的誓言,那些你不想去做的錯事……
後來,我又很感謝江寒和杜雅禮,他們沒將這場風暴引爆在我的世界裏,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抹去了。
如果,這場風暴在我的世界裏引爆的話,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
113 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來,做過的最荒唐而瘋狂的事情。
時值六月,長沙的天氣已經焦躁起來,我卻開始盡可能地想辦法讓自己心靜,並快樂起來,畢竟生活遭遇太多波折,人活在這個世界之上,也不是來受刑的。
我偶爾會打開葉靈的那封信,卻閉上眼不敢再去看。
我也會想起顧朗,但是卻已失卻了那諸多的力氣。我怕看到他,因為看到他,我就會想到俯身而下的葉靈,飛鳥的姿態,凜冽在我的記憶中,再也抹不去。
我和胡巴常常會去看海南島的母親,她已經出院。
陽光很好的午後,玻璃摒住了窗外的熱氣,空調清涼著屋內的空氣,海南島會坐在窗前給她修剪指甲。
她總抱著那柄玩具手槍,一刻都不肯鬆開。
她總會望著窗外,望著門口,仿佛仍有期待一樣,在她的心裏,她始終在等待著那個少年,等待著他像歸巢的鳥一樣,飛奔向自己而來。
海南島會抬頭看看我和胡巴,然後笑笑,他說,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麼篤定;可是低頭,眼角卻仍會有久久不肯落下的晶瑩。
我輕輕地蹲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卻絲毫沒有覺察到,房門外有一雙盛滿了憤恨的眼睛,正望著我和海南島握在一起的手。
就在我以為黑暗的五月再也不會漫過六月的天時,小瓷這丫頭再次捅破了天——她去報案了——海南島在家鄉裏拐賣了一個女孩,又在後期拐賣了自己。那個被他從家鄉拐賣的女孩子已經生死下落不明了,或許已經被人販子“海南島”害死了……
愛極生恨,總是那顆少女愛而不得的心。
就如她說的那樣——我若得不到你,就毀掉你!
可最終,在警察局報完案之後,警察要求她帶領著去抓捕審訊海南島的時候,她躲進了廁所裏,給海南島撥打了電話,哭著說對不起他,求他快點逃!
然後,她又撥打電話給我,同樣是驚恐的顫抖,再也不像那個決絕凜冽的女孩——“若得不得,就毀掉”,她說,天涯姐,我錯了……救救我哥吧……
當我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兒之後,瘋一樣了衝出門,江寒追了出來,他說,姓艾的,大半夜你得狂犬病了啊?
我沒理他,隻覺得天要塌下來。
我到了海南島的住處,他正在樓下開車打算竄逃,母親他已經拜托胡巴送回青島,他一看到我,說,你來幹嗎?
我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拖上車,說,走!快逃!
……
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來,做過的最荒唐而瘋狂的事情,和身為嫌疑犯的朋友潛逃天涯,眼都沒眨一下。
後來想起這一幕,我總會想,如果當初海南島被抓獲的話,我是不是也會跟著去吃上一段時間牢飯呢?
社會的道義和個人的感情總是難以均衡。
那天夜裏,我和海南島像兩個瞎子一樣,摸進了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一江水,兩岸燈火,三麵青山隱隱。
這個地方就是鳳凰。
那天夜裏,我疲憊地睡去,我居然夢到了江寒。
夢到他被一群穿著製服的人給帶走了,似乎是因為陳強行賄一事;夢見他回頭看著我,眼神又冰又涼,讓人難過得想哭……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卻看見江寒正將一張大臉擱在我眼前,我差點驚聲尖叫出來,我以為我和海南島被警察連夜拖回了長沙呢。
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環視了一下窗外的沱江水,說,喲,逃難還這麼詩情畫意的,來這麼一個清雅的地方呀,真不愧是作家啊!
我說,你怎麼進來的?
是的,這客棧老板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將一個陌生的男人放進我的房間。
江寒聳聳肩膀,衝我晃了晃結婚證,說,喏,我跟老板說,我老婆跟我鬧別扭了!我來哄哄她呢!老板一聽小兩口鬧矛盾,趕緊就把我放了進來。還說,床頭吵架床尾合……
我臉一綠,說,滾!
江寒就笑,說,那誰大半夜的時候拉著我的手,不讓我走啊?
我直接坐了起來,說,大半夜?你什麼時候摸來的?
江寒說,嗯,前後腳吧!我一直跟著你們倆,你難道不知道?我本來還以為你這是跟顧朗私奔了呢!
我就愣在床上,他看了看我,將我往床裏麵推了推,說,往裏點,讓我也歇歇。昨晚我可是聽了一夜的沱江水啊。
說著,他就將大長腿一橫,整個人斜靠在床上,將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說,你腦袋又大又重,壓了我的手腕一晚上,真疼啊。過來,跟我說說,你昨夜是不是夢到我了?一句“江寒,別走”,可把我的骨頭都給喊酥了。
他衝我看了一眼,跟地主少爺訓小丫鬟似的,說,來,給我捶捶肩膀。然後,他又感慨,昨夜我可真君子啊,居然把持得住……
我一把推開他,跳下床去,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江水細流。
突然,有人敲門,我連忙轉過身來,前去開門。剛打開門,我就後悔了。
海南島站在門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房間內正在床上慵懶而臥的江寒,嘴巴裏像吞了一雞蛋似的。
我剛想解釋一下,江寒就起身,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一下扣子,衝海南島笑笑,說,這女人就跟小孩子似的,愛黏人,一時一刻也不想跟你分開……
此刻,我多麼想回頭,一個掃堂腿將他踢到沱江裏去喂王八啊。
114 從今天起,我開始追你,好嗎?
海南島的事情因為小瓷的改口,更因為江寒拜托了康天橋從中幫助,終於在小半月後,消弭了下去。
這些日子,海南島對江寒開始稱兄道弟,兩個人在沱江喝足了米酒,看足了妹子,吃足了血粑鴨。
鳳凰的血粑鴨果然好吃,大使飯店的烹製比起其他店家更是勝出些許。
海南島回長沙的時候,在沱江邊的酒吧裏喝了很多酒,喝完了酒之後,他就去搶歌手的麥克風吼《一無所有》。
他拍著江寒的肩膀說,兄弟,我就把我妹子交給你了。將來你要是對不起她,我就把你給剁了扔沱江裏喂鱉!
江寒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輕輕地喝著冰米酒。
江寒這些日子也沒少做惡人,我當初為了將他驅逐出這方寧靜的小鎮,將他的錢包啥的都給藏起來了,隻希望他見好就收趕緊滾回長沙去。
江寒哭喪著臉來找我借錢用的時候,我頓時覺得自己好富足,小農思想瞬時爆發,恨不得甩兩張大鈔在他臉上讓他喊我款兒爺。
但本著真實的目的,我還是拒絕了他,沒錢了多好啊,你可以回長沙了!
江寒聽後立刻就感覺到了貓膩,他說,我的錢包是不是你藏起來的?
我說,我才不做這種無恥的事情。
其實我還真的做了。
江寒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這裏影響你泡帥哥了?剛想表揚你和顧朗保持距離保持得很好,你就給我上演這一出啊,我還真忘記了考慮你這小青梅小竹馬兩小無猜的好朋友也是一現成的紅杏出牆的不二人選啊。
我說,你思想就齷齪吧!
江寒冷笑,說,得了吧!我再齷齪也不過是思想而已,瞧瞧我們江太太的行為啊,那可真是……
我說,少來,江太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自己最明白!
然後我就往外推他,我說,想要錢是沒有的,不過給你仨選擇,第一,回長沙!第二,賣身!第三,賣唱!
還不及他反抗,我就從牆上拽下老板的那把破吉他塞進了他懷裏。
塞完了我就後悔了啊。
因為沒過多久,江寒就調好了琴弦,跑到我樓下日夜歌唱,他唱的歌聽得我想衝出去砍人。
此後的幾天,隻要我出門,江寒立刻抱著吉他迎上來。
不是唱《西門慶的眼淚》,就是唱《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完全不是當初那風度翩翩的男人,完全進化成了一潑皮無賴貨。
於是,一古城的人就看著一男人整天對著一姑娘在唱——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既然已經是百花開,路邊的野花兒你不要采。記得我的情,記得我的愛,記得有我天天在等待……
——西門慶的眼淚是黃連的滋味,為了得到蓮妹妹用生命贖罪。就算進了鬼門關他也不後悔,寧在花下死我也風流他一回……
海南島在一旁看得差點想閉眼栽到沱江裏去。
他拍著我的肩膀跟我說,妹子,你說你寫書都沒這麼出名。這下可好了,你在這小鎮裏,可真出名了……
終於,我怕了,妥協了,我抱著江寒的錢包去找他,我說,你是老大,我還給你,我對不起你,我錯了,你弄死我吧。
江寒接過錢包,衝著我撥弄了一下吉他弦,說,好聽不?
我心想,好聽你大爺啊。
可是,我哪裏敢說呢?我連忙堆笑,堆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拍著胸脯,握拳說,真好聽啊!
江寒對我的回答很滿意。
第一輪較量到此就結束了。
隔日,我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海南島已經離開了這座小鎮。
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說,我跟江寒告別了,他說你們倆要在這裏度蜜月。啊哈,好好享受二人小世界哈。
我一看,眼一黑,就跑去拍江寒的房門,我說,帶我回長沙!
江寒睡眼惺忪地看著我,突然,一把將我扯到他的房間裏,笑著說,多好,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再也沒人打擾。
我說,不行,我得回去!
江寒搖搖頭,突然撒嬌,說,不行,你得陪我!
他撒嬌!
他撒嬌啊!!
他撒嬌啊啊啊!!!
我當下就有種被雷追著連劈了八百回的感覺。
我不理他,半晌,我說,你要是不走的話,我就自己乘車離開好了。
江寒就看著我,說,小青梅剛離開,你就要回去找顧朗嗎?
我說,你這個神經病!
他竟突然就笑了,笑意中竟然也有微微的苦澀,他說,對啊,我就是神經病了我才會喜歡上你!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沉默了。
我也呆住了。
整個房間裏,隻剩下擂鼓一樣的心跳聲,和再也不肯平靜的呼吸聲。
可瞬間,我又想起了到鳳凰之前那個不開心的白天——嗯,是的,我對你們隱瞞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江寒在北京,而秦心卻突然從天而降,就在我萬分吃驚的時候,她那麼優雅地坐在我麵前,衝我微笑,她說,你也坐吧,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我當時還在想,接下來,她是不是該掏支票了,然後,我就可以獅子大開口,討一筆分手費。
正當我徜徉在“來吧,用錢砸死我吧”的美好夢想裏,秦心突然開口,她說,女人找男人,要麼就為了錢,要麼就為了愛,你是為了什麼?為了顧朗?
我剛想解釋一下,她就打斷了我的話,說,好吧,就算我不反對你和我兒子在一起。但是請你跟我來一下。
我跟著她上樓,她走進江寒的房間,拉著我走進他的衣帽間,指著那一排排的衣服問我,說,你都知道這些衣服是什麼品牌嗎?
然後,她指那一枚枚整齊排列的手表和袖扣問我,這些呢?你知道嗎?
我看著她,沒說話。
她衝我笑笑,說,我可以不反對你們兩人在一起,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和他,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走不進他的生活,他也不可能融進你的生活。
說完,她就緩緩下樓而去。
我想追上她問問,難道人就以此而分嗎?就是這些無謂的所謂品牌嗎?它們的出現無非是為了點綴我們,難道是為了區分我們嗎……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出口,她就轉身對前來倒水的李蓮花說,以後,千萬記得別讓太太出門遛狗。
然後,她衝我笑,很體恤的表情,說,別人會以為我們家江寒新換了保姆呢。
說完,她轉身就走。
那一天,她用幾句話就將我打擊得體無完膚。
直到今天,我想起了她的話,那種屈辱感還是那麼的清晰,這種無力的感覺讓我從這種心跳與心動之中慌忙抽離,我看了看江寒,說,別開玩笑了,我很有自知之名。
然後,我就轉身。
江寒在我身後追出來,他靠在門前衝我喊,天涯,我說的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從今天起,我就開始追你,好嗎?
115 你不是愛不起我!你隻是忘不掉那個姓顧的!
很多年後,我都沒有忘記那個鳳凰古鎮的黃昏,它像是一個夢,永遠地醒在我的腦海之中。
那天,風裏帶著潮氣,朦朧的小鎮,古老的城門下,那個叫江寒的男子,懷抱著吉他,眉眼挺拓,白衣迎風,笑如春風。
當時我滿懷狐疑地走過,唯恐他再對我唱那類歌曲。他調整了一下琴弦,一群年輕的男孩女孩圍坐在他的跟前,他望著我,突然唱了一支歌。
聲線慵懶,
這支歌,我此生都不忘,是《灰姑娘》——
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我什麼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
你並不美麗,但是你可愛至極。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總在傷你的心,我總是很殘忍。
我讓你別當真,因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麗,而且你可愛至極,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
這首歌讓我慢下了步子,傻傻地看著他,看著他纖長的手指飛舞在琴弦上,看著他黝黑深情的眸子,如同波光蕩漾的沱江水。
那個黃昏的夕陽,全都映照在了他的身上,我的臉上。
那個晚上,我莫名其妙的悲傷,又莫名的快樂。
在虹橋邊的燒烤攤上,我喝了很多冰甜酒。
冰甜酒有個壞處,那就是酒精度特別低,可是喝起來特別順口,喝著喝著人就傻了,就呆了,就醉了。
江寒仔細地給我擦烤肉串簽子上的煙灰,他也小口地吃著,喝了一口辣辣的高度土匪酒,衝我吹了一口酒氣。
然後,他就笑了。
那種笑意,是如釋重負的笑。
仿佛說破了一件心事一樣。
虹橋邊燈火閃爍,苗家的米酒喝得人微醺,我和江寒像兩隻鴨子似的,搖搖擺擺地往客棧走。
虹橋上的風,吹得人飄飄然。
人一吃得開心,就容易忘形,何況又是喝多了酒。
於是,我突然長開手臂大喊,我希望我將來找的那個男人,他就是開著邁巴赫也會帶我去吃路邊攤。
江寒就嗤嗤地冷笑,說,我就是那個現成的男人啊。
酒暈飛上我的小臉蛋,我衝他笑,說,可是你不愛我啊。別說你今天說的那些話哈,你根本就是逗我玩,我有自知之明的。
說完,我就咯咯地笑起來,可心卻被自己都說得揪揪的痛。
江寒愣愣地看著我。
我笑著,打算揮手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兄,其實,你真是個好人,連說句客套的假話都懶得說給我聽啊。可是,一忘形卻失手拍到他屁股上,江寒直接就愣了。
這是赤裸裸的調戲啊。
我也愣了。
燈火迷蒙,人也迷蒙。
江寒突然一把將我拉進懷裏,他看著我,眼眸緊緊地盯著我,說,那你愛我嗎?
我眯著眼睛隻是笑,想閃躲開他的懷抱,他的氣息,卻掙脫不了,於是心裏是說不出的微微的苦。
我看著江寒,垂目,聲音抖著,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我怕。
是啊,我怕。
我怕這是你的一場遊戲。
我怕我奉陪不起。
江寒捧著我的臉,讓我正視他的眼睛,他說,這樣的我,就讓你那麼害怕嗎?
說完,他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唇,他的吻如同剛剛喝過的土匪酒一樣洶湧霸道,讓人疼痛。
這種疼痛讓人變得敏感而清醒——我想起了秦心,想起了她說過的那些話。
我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推開他,我說,是的,這樣的你,這樣的感情,讓我害怕了,你是屬於劉芸芸這種一身名牌Logo的女人的,而不是我!我配不起!
江寒看著我,說,我知道你對劉芸芸沒有好感,可……這也隻是我們的生活。
我笑了笑,說,對啊,豪車,美宅,華服,各種時新的玩意兒,這不是你們的炫耀,這隻是你們普通的生活。可這不是我的生活!所以,你的母親敢拉著我去看你的衣櫃!敢問我是否認得清裏麵的牌子!還敢讓我不要出門遛狗以防別人以為我是你們家的保姆!
我說,江寒,你仔細看清楚了!在這個燈光下的我!這才是真正的我!一個永遠走不進你生活的我!我怕的不是你,不是你的愛情,我怕的是,我真的會愛上你!我怕沒有好結局!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像蘇輕繁一樣,站在高高的二十七樓,隻有一個心思,那就是跳下去!
說著說著,我就哭了起來。
江寒就一直看著我,然後走上前,突然抱住我,說,地久天長,還不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嗎。
我還是用我僅有的冷靜推開了他,我說,我還是愛不起。
突然,他就笑了起來,他後退了一下,看著我,說,你不是愛不起我!你隻是忘不掉那個姓顧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
可是沒走幾步,他就轉身,似乎是擔心我一個人有危險,他就拉著我的衣袖,說,走!明早我就送你回他的身邊!我給你離婚協議書!我送你們白頭到老兒孫滿堂!
……
那個晚上,我抱著枕頭哭了一夜。
明明是那麼清醒地提醒著自己,提醒了一路,小心了一路,卻還是淪陷了。
胡冬朵給我發來短信,她說,天涯,我懷孕了。
我當時正哭得跟隻蛤蟆似的,腦子也沒轉就回了一句:誰的?
胡冬朵直接就發飆了,她回了一句,我XX你大爺,艾天涯!
這時我才清醒了一點,連忙撥過電話去,恭喜她和康天橋,我說,你不是不接受他嗎?你不是嫌棄他奶瓶男嗎?
胡冬朵歎氣,說,隻是個意外,隻那麼一次……
我說,太好了,你可以編輯本書,就叫《命中注定我和你》!
胡冬朵說,聽說你和江大爺在外麵度蜜月呢?
我說,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胡冬朵歎了口氣,說,我跟你說個事情,挺慘的,你聽了也別難過。你和海南島不在的這小半月,小瓷去找辛一百了,說是懷了他的孩子,都五個多月了,被李夢露知道後,找人給活活地打掉了……流了一街的血……
116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才不要做寡婦!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
故事的結局,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
可蜿蜒狹窄的山路上,當迎麵而來的貨車偏離了軌道衝過來時,江寒猛轉方向盤之後,一切都改變不了了……
我當時正滿腦子小瓷這個可憐而凜冽的小女孩,然後就自由落體了。
當我從恐懼中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被甩在了一棵脆弱的小樹上,而江寒就在我身邊,車子正從他身下的斜坡慢慢地滑下去……
我們這對沒係安全帶的男女,就這樣享受了老天的恩賜。
在車子滑落那一瞬間,我努力地抓住了他的手——因為,如果我不伸手的話,他就隨著車子掉下去了。
江寒抬頭看著我,一時之間,他的表情那麼複雜。
可當他抬頭看到我背後的那顆小樹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更複雜了。
他說,你放開手!還能保住小命!
我看著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可整個人都快被拽斷了,我說,江……寒……你太重了……
他說,滾!
然後,他看著我,說,你放手,我不會有事的,我命大!
我說,命大你大爺!下麵是什麼,你知道嗎?萬一是山澗,你就死定了!
我狠命地拉著他的手,滿臉通紅,我說,江寒,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才不要做寡婦呢!
江寒似乎沒有想到,在這一刻,我會這樣的倔強。
他望著我,突然笑了,擦傷了的臉卻依然在英俊中平添了一份霸道,他說,你是不是真的愛上我了?
我說,你去死!鬼才會愛你!
突然,他就笑了,在這麼危險的時刻,他居然會笑得這樣開心——可我一點兒都不開心,我覺得自己的大蠻腰快要被拽斷了。
江寒突然一把抱住我,說,既然這樣,那艾天涯,我們倆就做鬼!
我嚇了一跳,說,你瘋了?
他說,這樣耗著,遲早是掉下去,你會有危險的……
他說,天涯,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然後他看著我,說,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然後他一隻胳膊護住我的頭,一直手緊緊托住我的頸項,狠狠地一蹬腿,我們兩個人就折斷了那棵脆弱的小樹。
兩個人就這樣滾落了下去,他緊緊地護著我,整個人仿佛一種包裹,嚴絲合縫。
……
那一刻,我的人在墜落,心也在墜落。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對我說,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
福大命大啊。
我們倆沒死成。
那不是山澗,也不是懸崖。掉下去居然是躺在鬆軟到家的陳年落葉上。
我抬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擦傷,又看了看江寒整齊的腿和胳膊,我就抱著他哇哇大哭起來。
我狠狠拍打著他的胳膊,宣泄著自己的恐懼。
江寒痛苦地皺著眉頭,他說,大姐,我……我骨折了……啊……
117 死你都不怕,還怕愛我嗎?
我至今都記得他說的這句話,他說,死你都不怕,還怕愛我嗎?
那一天,是我們回到長沙的第七天,也正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為什麼,這七天來,他每一天都過得異常沉默,這種沉默讓人覺得心疼而恐懼。他會看著我,眼神卻是異常的安靜和溫柔。
他生日那天夜裏,我們兩人喝了很多紅酒,半途,李蓮花和秀水帶著小童去遊樂場了,家中隻剩下我和他。
這種詭異而特別的氣氛,讓人覺得惴惴不安。
我突然感覺到有些異樣的時候,他已經從我身後緊緊攬住了我,心跳聲就在他的胸口擂動著我的脊背。
我想躲閃,卻感覺到力不從心。
他的聲音,在那一瞬間變得低沉而沙啞,他說,怎麼?死都不怕了,還怕愛我嗎?還要躲閃嗎?
說完,他的吻就細細地落在我的頸項之上,他說,我愛你,天涯,我是真的愛你……
他的聲音像蜜糖一樣,讓人變得心思恍惚起來,我總覺得今夜的酒有問題,可是我卻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問題,隻是覺得整個人暈暈的,綿軟無力。
或者,我隻是醉了而已。
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整個人,都像是融化掉你的火爐一樣。
他反反複複地說著最原始最致命的情話,他說,天涯,我愛你,嫁給我吧!把自己交給我吧!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一輩子?
多大的誘惑啊?
突然之間,我開始從躲閃漸漸地回應起他的熱情來。
最壞不過飛蛾撲火一場,是不是這樣?
突然,他深情地望著我,一步步將我推向沉淪的欲海。
他說,天涯,你愛我嗎?
我沉浸在他的愛裏,輕輕地點頭,輕輕地,嗯。
他一邊吻我,一邊說,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說,江寒,我愛你。
他就緊緊地將我擁在懷裏,那是一種生怕隨時會失去的擁抱姿態,緊緊地,不肯放棄。最後,他鬆開了我。
仿佛是一場舞蹈,他扯著我的手將我拉到臥室的那一刻,我整個人微微僵硬了一下,卻如何也敵不過他溫柔的蠱惑。
他的手撩撥在我的脊背上,輕輕地撩開我的衣衫拉鏈,他說,天涯,你真的愛我嗎?
我都已不能呼吸。
他狠狠地吻著我,如同嗜血的獸,我的衣衫最終在他的指尖輕輕落下……
大抵就是那種飛蛾撲火的感覺吧。柔滑的絲被擱在我和他之間,他的吻落在我的胸口,他說,我想親口聽你說,你愛我,你想要我……
我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我說,我愛你,江寒,我真的愛上你了,怎麼辦?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停止了,那麼冷靜地坐在我的麵前,說了一句讓我整個人都傻掉的話,他說,你真的愛上我了?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這隻是一場遊戲?!
就在這一刻,臥室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他的一群朋友衝了出來,他們衝著他撒花瓣,開香檳酒,然後江寒轉身對周瑞笑,說,喏,你們聽到了!這個三年的賭約,我可是贏到了!我泡到了她!
劉芸芸衝著我嘖嘖地歎了一聲,我望著他敞開的衣帽間,這個秦心用來羞辱過我的地方,如今,他亦如此羞辱了我。
巨大的羞辱感讓我整個人仿佛被拋入了地獄。
一群毫無底線地取樂的人,就這樣羞辱了我的自尊,我看著江寒,渾身直哆嗦。
我抱起被子,纏著自己的身體,衝出了他的臥室。
118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暑氣籠罩的長沙街頭,我把自己緊緊地裹住,仿佛一點兒裸露,都是一種無言的嘲弄,羞辱著我,折磨著我。
夜色那麼暗,我找不到任何一條路。
我抱著被子在夜裏哭,哭著哭著,我發現自己沒有手機,竟找不到一絲求助。
江寒跟出來的時候,我正哭成了一團,他將手機遞給我,說,我以為你對我的抵禦係數很強呢,我以為這輩子都攻不下你這座城堡呢。還好,還好!
然後,他衝我笑笑,說,你也想開一點,年輕人嘛,不就是一起熱鬧嘛。
我看著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是啊,我怎麼可以去相信,他會愛上我?
我怎麼能去相信,一個這樣的男人,肯去愛上我?
這些年裏的那些好,那些壞,糾糾纏纏的,不過是一場欲擒故縱的遊戲而已!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仿佛被豁開了一個大窟窿,我沒法恨他,我竟然沒法恨他,我隻恨自己的天真!
突然,我看著天上的星星,它們仿佛嘲弄我一樣,衝著我眨著眼睛。
我突然笑了,笑著笑著,我就給顧朗打了電話。
我說,顧朗,你在哪裏?
我說,顧朗,你帶我走吧!你帶我去哪裏都行!今晚我都跟著你去!
說完我就掛掉了電話——這一刻,我像極了小瓷,像極了李夢露,像極了每一個被愛情傷透了心的女子。
仿佛隻有毀掉自己,才能平複這種傷痕。
江寒轉頭看了看我,笑了笑,說,算我今夜給顧老兄送大禮了!
我居然還是沒有生氣,我隻是衝著他笑。
心碎如血,笑容如花。
顧朗將我抱走的那一夜,我一直對著他笑,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今夜,我是你的了!我不騙你!
顧朗心疼地看著我,他回頭深深地看著這方小區。
我就將他的腦袋掰了過來,我說,顧朗,你愛我嗎?
他沒說話。
我就笑,我說,你瞧,我是不是很難看啊?
顧朗突然緊緊地將我擁在懷裏,他說,對不起,天涯!我怎麼能將你放在別人的懷裏!我怎麼能相信別人會給你愛情!
他說了這句話後,我終於哭出了聲音。
是啊,連我愛了十年的男人,都不肯給我一份完整的愛情,我怎麼可以去相信一個輕狂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呢?
我抬頭看著顧朗說,我恨你!
然後我就又笑了,抬頭望著天上的那些星星,那些星星是我童年的夥伴啊,如今,它們看到我如此潦倒於愛情,會是怎樣的心情?
那一夜,顧朗一直緊緊地抱著我,試圖溫暖我的冰冷。
可是,我卻再也感覺不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話,他說,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我看著顧朗,深深地嗅著他的氣息,淚流滿麵。
為什麼在我那麼愛你的時候,你不肯給我一個這樣的擁抱?為什麼當我的心給了那個男人的時候,你才給了我這樣一個擁抱!
而我的心對你,卻是,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啊。
119 天涯,我們結婚吧。
事發的第二天,我昏睡了整整一天,我不敢睜開眼睛,生怕整個世界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第三天,我就生龍活虎了,上山能被老虎吃掉,下海能被鱉咬。
然後,在這第三天我就被人砍了。
當時,胡冬朵這個愛心大姐收養了一群貓,然後其中一隻貓被一變態給爆菊了。胡冬朵當時就怒火中燒,也不怕動了胎氣,直接拽著我就衝到筒子樓裏抓變態。
我那天多生龍活虎啊,就跟個打手似的,跟著胡冬朵就衝上去了。
然後那個變態居然不在家。
胡冬朵說,走!我們去買紅油漆,潑他家門!
我說,好!
於是,我們倆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下樓去——我發現,人失戀之後,就變得異常有氣勢。
可我的氣勢沒持續多久,剛前腳下樓,後腳就有人將我生生地給剁了好幾刀。
當這些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一樣襲來的時候,我還在想,老娘就一文藝女青年啊,得罪了誰啊得罪了誰啊得罪了誰啊?還是誰在報複社會啊報複社會啊報複社會啊?
昏迷之後,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像極了我前些日子看的TVB警匪片一樣。
夢裏,我是一人見人愛的女主,處於不明狀況的昏迷狀態。
然後,緊接著,我就看到了顧朗,他的角色似乎是男主之一。
就這樣,一直身為男主之一的顧朗一直守護在我的身邊,他不停地流淚,不停地親吻我的手,他說,天涯,你會好起來的。他說,天涯我愛你。
我想說,去你大爺的編劇,你不敢換個名字嗎?我還想說,去你大爺的顧朗,你就不敢早點愛我嗎?不敢嗎?
然後,我突然又看到了江寒,他出演的似乎是男主之二。
男主之二似乎犯了經濟罪,正在父母的庇護下準備出逃國外,可狗血的編劇安排了女主昏迷,昏迷!
於是,男主之二就連小命也不要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男主之二不顧一切地衝進了醫院,他的手幾乎是顫抖著撫摸過女主,也就是我的臉,淚流滿麵。
我原本想罵他禽獸啊禽獸你還嫌害得我不夠慘啊,可是他一哭,我的心就全亂了。我發現我這人特包子,他都把我輕賤成那樣,我都不舍得恨他。
突然之間,男主之一顧朗就出現了,他身後是一群穿製服的警察,就像很久之前的那個夢一樣,江寒這個男主之二就被他們一群人給帶走了。
臨走的時候,他一直回頭看著我。
深深地,久久地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一樣。
因為男主之一的顧朗在他耳邊輕蔑地笑著,說了一句話,他說,你以為你真逃的了啊?如果不是天涯肯配合我演這場苦肉計的話,說不定,你真就走的了。
我心裏很不開心啊,我才沒跟你配合好不好,我是被人砍了啊。
可一想這隻是一個夢,我就不跟他爭辯了,繼續昏迷。
顧朗絕對腹黑地走上前,給江寒飾演的這個苦情的男主二號整了整衣領,笑說,你以為她真的昏迷嗎?她隻是不想看你這副可憐的嘴臉而已!哈哈哈!
江寒不敢相信地猛然回頭,有些憔悴,眼角悲涼,他看了看床上的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樣。
他抬起頭,闔上眼不再看我,最後在那些警察的鉗製下,麵無表情地從我身邊走了開來。
我的眼淚硬生生地冒了出來,回頭,拚勁了力氣,顫抖著聲音,想喊一句,江寒。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他回頭看我一眼,隻一眼,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啊。我沒有和顧朗做局,我怎麼會害他?
……
我一麵昏迷一麵沉浸在這個夢裏,還想對編劇抗議一下的,可是編劇說,你不過出演了一個比挺屍的強不了多少的角色你就少叨叨吧。
於是,為了這個角色,我還是閉上了嘴巴。
然後我一麵試圖從這個夢境裏醒過來,一麵盤算著,我一定要將這個夢寫成故事賣錢啊,賣好多錢,然後就不必時時刻刻被江寒這樣的男人和他的家人給羞辱了。
後來,聽說我昏迷的那幾天,一撥又一撥的人前來拚命地哭。
胡冬朵走了換夏桐,夏桐走了換胡巴,胡巴走了就來了辛一百——哦,他被李夢露給徹底拋棄了。
他拍著我的床說,姓艾的,你現在可開心了。老子這下真被拋棄了!然後他就捂著臉哭,哭了一會兒他就說,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見到明兒的太陽了,告訴你,老子傷心啊,不是因為上一個情人的失去,而是因為老子的下一個情人還沒來到!
然後,他就抱著腦袋離開了,是深深的傷心和深深的絕望。
瞧,我們在愛情裏,都愛嘴硬。
最賤的是連老歐都來了,他跟胡巴說,你說我對著一半死人,我這算是奔喪呢還是探病呢?
胡巴說,歐總,我那朋友,海南島家裏搞拆遷,被拆了,現在需要點兒錢,先弄一套房子住著,你能不能提前支給我點兒錢呢?
歐總一聽就來精神了,他說,喲,這借錢的事兒,我可賊拉有經驗了,不是我說啊,借錢給朋友,遲早你會發現,你身邊一個朋友都沒了,一起沒了的還有你借出去的錢,這就叫人財兩空!
胡巴還想說點兒什麼,老歐說,我得趕緊下去了,老太太要帶她那豬去散步呢。
……
就這樣,一場接著一場的混亂之後,我終於醒了過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顧朗守在我麵前,眉眼中全是糾結的溫暖,他見我醒來,忙上前,天涯,你醒了?
我點點頭,說,呃……我被誰砍了?
顧朗低頭,說,已經報警了,在調查中。
我遲疑地看著他,說,可為什麼警方不喊我錄口供?
顧朗什麼也不說,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說,天涯,我們結婚吧。
這猝不及防的求婚,讓我直接愣在了那裏。
可最終,我卻突然笑了,我說,好啊!
是的,我想起了那個痛苦而羞辱不堪的夜晚,世界上的女人難免癡傻,草草地將自己交付給他人,妄圖報複那個讓自己心傷的人。
120 我隻不過是利用你!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沒有半點愛!現在,你滿意了吧!
遺憾的是,我連在江寒麵前炫耀我和顧朗要結婚的事情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消失了,空空的房子,空空的手機號——康天橋言語閃爍,說他出國了。
我穿著病號服試圖炫耀這種幸福,去到他的房子的時候,李蓮花對我尷尬地笑著,說,您來了。
然後,她遞給我一個手機號碼,說,先生走的時候交代,你需要的東西,這個人會給你的。
當我撥打了這個號碼,並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律師,全權來完成我和江寒的離婚事宜。
他將離婚協議書交給我的時候,說,艾小姐,你隻需要簽字即可。
於是,我就簽了字。
突然發現,原來這跟簽名售書沒啥區別,很順利。
正當我甩著離婚協議書去找胡冬朵的時候,她告訴我,康天橋跟她提分手了,因為他的母親強烈反對,認為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不配進他家門楣。
胡冬朵低下頭,聲音很輕,她說,可天涯,這個孩子,我不想殺掉他啊。
我心裏一麵憤恨著康天橋,這貨果然和江寒是一丘之貉,一麵又憐惜著胡冬朵。
是的,我想起了葉靈,想起了那場慘烈的少年往事,所以,我輕輕地抓住胡冬朵的手,說,那就生下來吧,我陪你一起養。
是的,少年時代,我給不了葉靈的,長大後,我想給你。
那天,胡冬朵喝了很多酒,她忍著眼淚對我說,天涯,我覺得自己在愛情裏已經修煉成精,我把愛情看得那麼筋絡分明,鞭辟入裏,卻還是忍不住想賭一把,因為愛啊,就是因為愛啊。可還是輸了,鮮血淋漓,一敗塗地!
我就緊緊地抱著她,我明白的,越是自以為看得清晰明白不會深陷的愛情,到最終越沉淪得厲害。
我和她,不都是這樣嗎?
突然,我那麼地羨慕江寒,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可以迅速地從一段感情之中抽身出來。
可我做不到。
我依然想他,念他,惦記著他。
當然,我知道,我必須忘記他,否則,一切隻是一場自取其辱。
就在我打算同顧朗商量一下胡冬朵的那個孩子的事情的時候,劉芸芸找到了醫院,找到了我,她笑得異常輕蔑,她說,還真看不出,你這女人還真是心黑手辣得厲害啊。
我一直不喜歡她的高傲,但是我決意回擊她的無禮,我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劉芸芸說,你害得江寒入獄!你蛇蠍心腸!
她一提江寒,我就愣住了。
時光已經隔了半年,這個名字在我的世界裏至少消失了半年。
我吃驚得看著劉芸芸,說,你是什麼意思?
劉芸芸冷笑,說,少裝白兔!我們的圈子裏,誰不知道江大公子被一個文藝女青年給坑慘了!
我說,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劉芸芸冷笑,說,怎麼著?你明明知道他當初為了你接受了陳強的六百萬賄賂!你也明知道他當時自身難保要去國外避難!所以,你為了讓他留下來,就和顧朗聯手找人砍傷了自己,偽裝昏迷入院,讓江寒派在你身邊的人將這個錯誤的消息傳遞給江寒,利用他對你的好,對你的不忍心!在避難的那一夜,潛回了醫院看望你!如果不是你!他不會入獄的!他一定會在國外活得好好的!你這個女人就是蛇蠍心腸!你就是為了報複那個夜晚他跟你開的那個玩笑,你覺得他羞辱了你!所以,你就想要他的命,是不是?
劉芸芸的一番話直接將我說傻了。
我說,江寒……江寒他不是在國外嗎?
劉芸芸冷笑,說,你少來裝無辜了!你和顧朗親手將他送入的監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都快急哭了,我說,我真的不知道!
劉芸芸說,你害了他,你一輩子都會遭報應的!
那天,我整個人像傻了一樣,掙紮著想要離開病房,我想去找顧朗,我想問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頭疼欲裂之時,我想起自己昏迷之時做的那個夢——不!或者它不是夢!而是一個現實,一個潛伏在我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間的記憶裏的一個現實。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抖得異常厲害。
這時,顧之棟和李夢露突然來了。
顧之棟看著我,語重心長地歎息,說,我在外麵等了很久了。其實,剛才,那個女孩子說的都是真的。
我轉臉,茫然地望著他。
他笑笑,坐在我的身邊,突然慈愛得很,他說,我並不反對顧朗和你在一起。隻是,我太了解這個孩子的秉性了,他太想給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報仇了,所以,他才會選擇利用你報複江家。唉……江家小郎入獄,江家新婦別嫁,不能不說是最好的報複啊,隻是這孩子不該如此執念啊……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我整個人愣在病床上,很久很久。
李夢露看著我,默默地掏出一些照片,無一不是砍傷我的那個毛頭和顧朗在一起的照片。
她說,你一定不會想到,要毛頭去砍傷你的人是顧朗吧?!
這句話炸在我的耳朵裏,就如同節日裏的煙花一樣,不斷地升騰在天空之中,爆裂著,爆裂著……
李夢露笑笑,說,砍傷了你,就可以引出江寒來,顧朗就是再不忍心,可為了報仇,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說完,她也離開了。
……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從這場噩耗之中清醒的,當我撲到顧朗住處的時候,他正和顧之棟相談甚歡,這是他們父子之間少有的和諧場麵,崔九和李夢露還有幾個人也在。
我沒有看他們任何人,我隻問顧朗,我說,你告訴我,江寒、江寒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在探望我的時候被送進了監獄了嗎?你告訴我啊!
顧朗看著我,很驚愕,很顯然,他沒有想到我會知道這件事情。
我看著他沉默,我笑了,你……你真的利用了我?
顧朗握住我的手,說,天涯,你別這麼說!一切都是巧合,你住院的時候他來探望你,卻恰好被調查你砍傷事件的警察發現了他是被通緝的經濟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之棟打斷了,他笑笑,說,顧朗,你們都是要結婚的人了!就要開誠布公,坦誠相對!何必如此呢?
顧朗回頭,情急地喊了一聲,爸!
顧之棟沒理睬他,隻是定定地看著我,說,你也算是我們顧家的有功之臣!然後他看著顧朗,說,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你就告訴她,是你找人砍了她!就是為了賭江寒對她有惻隱之心,在潛逃國外之前會因為她的生死未卜而滯留!然後我們讓警察甕中捉鱉……
突然之間,我的耳朵裏什麼都已經聽不見。
來來回回地,回蕩著唯一的一句話就是——是你找人砍了她!是你找人砍了她!是你找人砍了她!
我回頭,呆呆地望著顧朗,聲息艱難,說不出一句話,也問不出一句話。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他能當著我的麵來否認掉這一切啊。
是的,即使在醫院裏,劉芸芸、顧之棟、李夢露跟我說了那麼多,我還是不肯相信顧朗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可現在,他卻用沉默回答了我。
突然,這個世界如此的冰冷,冰冷得讓我不敢再逗留片刻。我像是失卻了方向的候鳥一樣,將凍死在這個冰冷的季節裏。
顧朗上前抱我,他說,天涯,你聽我說,聽我解釋!
我望著他,眼淚往外直湧,我結結巴巴地說,你告訴我,你沒利用我來對付江寒啊,你說啊!你也沒有找人砍傷我!你說啊!
顧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也流了下來。
我看著他,我笑,我問他,是不是從頭到尾,你就根本沒有愛過我啊?什麼飛鳥文身!什麼天涯之遠!什麼今生今世!
顧朗看著我,仿佛被激怒了一樣,他說,是的!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我隻不過是利用你!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沒有半點愛!現在,你滿意了吧!
我哭著笑,笑著哭,我點點頭,說,我滿意了!
然後,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121 一場青春就這樣散場了,在我們最後相信愛情的那一年。
我的世界從那個八月開始就進入了冬天。
此間,我找盡了辦法想要見江寒一麵,可是求告無門,最終,我找到了老歐,老歐幫我引薦了江弦歌。
江弦歌很奇怪地看著我,他說,你明明害了他還不趕緊躲起來,你是多想讓秦心弄死你啊!
我說,我隻想告訴他,我沒有害他!
江弦歌說,這沒有意義,你知道,他被判的是無期徒刑。家父也無力出手……
我說,我等他!一輩子!
江弦歌就笑了,他笑得很開心,他說,你以為說一輩子就像你在鍵盤上敲打三個字那麼簡單嗎?
我說,我一定得見到他!
江弦歌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見你嗎?
我搖搖頭。
他說,因為你值!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就對我笑笑,說,我聽說,江寒在青島有套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聽說夜晚浪花可以拍打到窗戶上,我很喜歡那套房子,如果你肯將它給我。我就幫你見他一麵。
我心想,你神經病吧,我也想要一套這樣的房子啊,可是我從哪裏去偷給你啊!
江弦歌說,你不知道吧?這套房子可是費盡了手段,輾轉了數人才過戶到你名下的,我這弟弟,對你也算深情了。你自然不知道他為你的身後堆下了什麼財富。不過我不貪心,我隻要那套房子!
我眼都沒眨一下就同意了。
因為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擁有過這種東西,所以更不會心疼失去。
我去見江寒的時候,他愣了很久,然後轉身離開——是的,他不想見我,眼裏滿滿的全都是恨。
我扶著玻璃哭泣,他才停住了步子。
我說,你是愛我的對嗎?那天的傷害都是假的對嗎?
我說,江寒,求你相信我吧,我沒有害你!我真的沒有!
我說,江寒,我的心在你那裏啊,這輩子都逃不了了!
我說,江寒,我等你!今生今世陪不了你紅燭夜,我便奉君白骨黃土!
江寒看著我,搖搖頭,說,好好找個人嫁了吧。
然後,他就轉身離開了。
我說,我一定會等你的,一輩子!生是一輩子,死也是一輩子!
二零零八年年底,胡冬朵生下了一個女孩。
我還沒做好準備就被她給拽進去了陪產,在她痛苦的嘶喊中,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媽,當年她生育我的時候,也曆經了這般痛苦吧。
助產士讓她停止嚎叫,保留一點力氣,否則孩子生產的時候就沒有力氣了。
這時候,康天橋打來電話,我一邊哆嗦著握住胡冬朵冰冷的手,一麵接起來,他的聲音抖著哭聲,說,我打她電話打不通,她……她沒事吧?
我沒說話,將電話放在胡冬朵的耳邊,我說,康天橋。
胡冬朵已經沒有力氣說話,而康天橋大概是聽出了異樣,於是,他就開始嚎啕大哭,他說,老婆,我愛你!老婆,等孩子出生了,我們就結婚!我不管我媽了我不管了!
胡冬朵咬牙切齒間是心如死灰,她冷笑,你愛我個毛線!愛我你去給老娘長個子宮啊!
……
最終,是母女平安。
康天橋趕來的時候,胡冬朵正躺在病房裏,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以為我會給你這種雜種生孩子嗎!告訴你!老娘是來引產的!
說完,她就哈哈大笑,笑聲那麼悲涼。
她是個清醒的人,清醒地看著自己去愛這個不該愛的男人,碰不該碰的感情,隻盼著能有小小的奇跡發生。卻最終換來他無助的像孩子一樣的哭泣,冬朵,算我求求你,咱把孩子拿掉吧!
康天橋茫然地看著冰冷的胡冬朵,是的,他在電話裏聽到她嘶喊的那一刻,他已經決心要不顧一切奔赴這場愛情,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隻可惜,這場愛情裏的對手已經死心,再也無力奉陪。
那一天,他篤定了自己的勇氣;而她,卻篤定了他不過是一時興起。
他永遠是一個走不出母親控製的大男孩,心理尚未斷奶,所以,扛不起她和孩子的未來。她不敢再去相信他,她怕看到某一天,他從他母親那裏回來,抱著孩子,再次對她哭著說,冬朵,算我求求你了,咱把孩子扔掉吧!
情依然在,隻是心已絕。
康天橋那天在病房門前哭得眼淚滿臉,鼻涕滿臉。
愛情讓人絕望的地方,不在於你看不到未來;而是你明明看到未來,卻怎麼也觸不到,夠不著。
一場青春就這樣散場了,在我們最後相信愛情的那一年。
122 最終,還是要離開它獨自一個人過。
夏桐問我,你真的要抱養這個孩子嗎?
我點點頭。
夏桐看著病房裏的胡冬朵,又看了看我,仿佛是在看一場終將散場的電影一樣,她說,你做好失去她的準備了嗎?
我茫然地看著她,又看了看胡冬朵。
頃刻間,明白和不明白,兩種情緒,在我心裏糾纏。
最終,我點點頭。
女人果然癡傻,將自己草草交付給別人,永遠是她們報複那個讓自己心傷的人最好的方式。
胡冬朵不久之後,就嫁給了一美籍華人。
而夏桐的話,一語成讖。
我決定離開長沙前的一個月,杜雅禮找到了我。
我們倆在火車站的咖啡廳裏見的麵,她坐在我的對麵,已是一頭短發。
她看著我,笑了笑,說,他很好,你放心。
我先是一愣,可瞬間,我卻懂了。
是真的懂了。
我有些激動地看著她,說,你……你是……他……最終,“前女友”三個字,我還是生生地給吞了下去。
杜雅禮衝我笑了笑,說,嗯,就是你所想的那樣。
於是,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
最終,還是她開口了,她說,我去見過他了。
我低頭,眼淚突然落了下來,我說,他不肯見我,終於見了我一次,卻不肯相信我的解釋,他還是認為我和顧朗同謀,害了他……
她低頭,笑了笑,歎氣,說,或者,他並不是真的不信你。隻是,不想你去等一場他都不知道未來的結局。
我看著她,迷茫著,卻渴望著答案。
杜雅禮低頭,說,我聽康天橋說,他之前就同你分手了?那場分手給了你很大很大的刺激,他說他根本就不愛你,根本就是同你玩了一場遊戲……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說,他到底愛不愛你,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時候,他就知道陳強案發,自己自身難保了!所以……
她看著我,說,所以……但最終,她沒有把話說完。
她低頭看了看表,說,我該走了。然後,她看了看我,說,其實我來,就想跟你說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交代我的唯一一件事情,替他照顧好你!
她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是他這輩子唯一求過我做的事情。
說完,她就離開了。
而我的眼淚突然就不可遏製地流了下來。
我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羞辱了我的那個夜晚,他曾經狠狠地狠狠地擁抱過我,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那一刻,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吧,因為他已決定了這場失去。隻是想為我此後的人生鋪平這條路。
杜雅禮出門的時候,我突然喊住她,我問她,你恨他嗎?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說,他也這麼問過我。
然後,她轉身,看著遠方的天空,那麼倔強地笑了笑,說,我這一生,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愛他這件事情上,已經再也沒有剩餘的力氣去用來恨他。